這一日終於來了。

北冥妖氣沖天，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四處蔓延，睚眥站在雲端輕輕的張了張手，在空氣中虛抓了一把，掌心頓時染上了斑駁的血跡，他又施了一個屏障，把這股血腥味攔住，讓它們消失在不知名的地方。

允柏的消息傳過來了，鬼域大規模的整頓完畢，大部分的鬼眾已經倒戈，如今向著“睚眥少主”的人居多而追隨混沌的極少，到時候混亂一起，只需要睚眥手刃混沌，那麽鬼域就會易主，整個北冥將會開啟一個新的時代。

混沌作為鬼君，的確修為奇高，但睚眥在九重天呆了這麽多年，從毫無根基修至上神之位，又誅殺旱魃得了旱魃神力，又如何不是他的對手？睚眥什麽都不怕，唯一害怕的，就是混沌看他的眼神。

不論是深情還是冷漠，睚眥的心裏，都不會好受。

但心意已決，睚眥如今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劍磨得更鋒利。

首先，他要留有餘力去破壞掉籠罩在鬼域上方的百層殊殺結界，那些結界是混沌繼位之後才有的，只要那些結界還在，混沌就有強有力的盾去保護自己，所以他要安排好時間，在結界上面刺上一條口子，再讓允柏沿著口子把結界撕裂，然後他就去找混沌，親手殺了他。

時間是個很難以安排的事情，成敗只在一瞬間，早了或者遲了都會功虧一簣，於是睚眥在收到允柏的消息之後，把自己關在書閣裏面好多天，一直不停的數著時間的流逝，直到確保自己已經把每一粒時間的跌落計算得清清楚楚。

其次，要一擊斃命，否則後患無窮。睚眥想到此處，又開始在院子裏面練習那套他已經練過千百遍的招式，他從前幾乎每天都會練，從早練到完，可是他從來不覺得枯燥，只要一想起來這是即將要殺掉自己大哥的招式，他的手上就會凝起無比的殺意。

刎頸也從來不覺得枯燥，睚眥練了多久，她就立在旁邊看了多久，等到他累了，給他遞上一方手帕，一杯溫水。

睚眥這個時候總會揉一揉她的腦袋，沖著她笑一笑。

最後，要向九重天上的人告別。

這麽多年來，睚眥腦子中溫暖的記憶，除了落河公主和鬼君閣下在小時候給他的，餘下的全部來自這個遙遠的九重天。從他來的那一天開始，眾神就對他極好，莫羅神君和阿墨玉老神仙更是對他愛護有加，還有一個懵懂的劍魂從始至終的陪伴在他的身邊。

要如何才能告別？

睚眥思量許久，終究不忍心開口，只想遠遠的再看他們一眼，那便夠了。

偏偏這一天九重天上有盛宴，紫薇升為上神，成為九重天往來最年輕的一位女上神，眾神都為她慶祝，神帝想到自己年歲已高，既然紫薇已經升為上神，那麽下一位神帝也可以繼位了，於是打算在這一天開啟繼位儀式，普天同慶。

於是睚眥想找的那些人全部去了盛宴，包括莫羅神君和阿墨玉老神仙，他一個人守著空空蕩蕩的重影樓，忽然有些傷感。

只有刎頸依舊陪在他的身邊。

刎頸拉了拉他的衣袖，輕聲問道：“星君，你為什麽不去宴會？”

“吻頸。”睚眥伸手輕輕的摩擦著她的臉，靜靜的道：“我們要去殺人了。”

允柏將最後一張血祭紙燒掉，看著血紅色的輕煙消散在空氣中，把自己手中的劍緩緩的舉起，指向天空。睚眥看到了他手中指著的劍，已經飲滿了血，牽住刎頸從雲端一躍而下，那一刻鬼哭狼嚎，天地之間充斥著淒厲的哭聲，就是從天上墜落地獄的感覺。

“你要走了嗎？”耳旁忽然響起一個人的聲音。

睚眥一驚，回頭去看，只見阿墨玉老神仙佇立在了雲端，安靜的看著他，亦如初見時候那般，帶著慈悲的眉目，不驚波瀾。

隨後場景被黑色吞沒，睚眥一個俯沖穩住了身體，順手把刎頸扶住，環顧四周，已經到了北冥，冰封千裏，黑夜黑得極致，就連雪色都快要消失，頭頂是盤旋著的黑影和淒厲的鬼魂，身邊是魔障的氣息。

允柏站在睚眥的面前，依舊舉著那把飲血的劍，允柏的身後是數萬鬼眾，投奔著自己心中的少主而來。

刎頸化作一道劍光，凝聚在睚眥的手中，睚眥將劍豎立在自己的眉心前，深深的吸了口氣，道：“成敗在此一舉。”

四下寂靜無聲。

“希望你們不要讓我失望。”睚眥深深的看了他們一眼。

鬼域中浩蕩的內戰就此開始，睚眥一劍刺破了籠罩在鬼域上的結界，結界中一只血紅色的眼眸頓時睜開了眼，睚眥又一劍貫穿了那只魔瞳，一路殺進了鬼域，混沌提著自己的紅月刃遙遙的指著他，淡淡的道：“我數三下，退出去。”

“一。”

睚眥緩緩的朝前走了一步。

“二。”

睚眥的腳步沒有停下來。

第三下不必再數了，兩個人已經打了起來，緋紅色的光和黑色的光糾纏在一起，從地下打到天下又覆回地下，打得天昏地暗，收不了手。

在這場內亂之中，睚眥要做的只是殺掉混沌而已，其他的事情允柏會做好，等到睚眥一劍從天上筆直的刺下來貫穿混沌身體的時候，整個鬼域已經處在一片幽幽的冥火之中，冥火冷厲，冷得讓人顫抖。

睚眥握著劍的手不停的跌落著血珠，啪嗒啪嗒的滴落在混沌的皮膚上面。

混沌被釘在冰冷的地板上，痛苦的顫抖著，張口要咳，每咳一下都是深入肺腑的痛，然後不斷的吐血。

“我當時真該殺了你。”混沌的目光依舊冷厲。

“你當時難道不是想殺我嗎？”睚眥淡淡的反問。

睚眥已經感受到了他的氣息，那一劍刺透了心臟，他活不了多久，他的體溫在慢慢的流逝，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睜著逐漸渙散的眼睛看著天空，此時天空已經變成了一片暗紫色，隨著結界的消失，鬼域也將回覆原來的顏色。

外面的聲音無比嘈雜，允柏帶著鬼眾在和混沌的下屬進行著廝殺，在幽幽的冥火中，外面的一切事物都顯得模糊不清，可是聲音卻是真真切切，隱隱約約還有著悠揚的鐘聲。

睚眥記得那鐘聲，小時候落河公主督促他好好的練習鬼書，要求他從清晨第一聲鐘聲響起的時候就要到院子中去準備，直到日落的最後一聲鐘聲結束的時候他才能夠回去，他曾哭著問：“娘親，為什麽大哥不用這麽練？”

落河公主輕輕的嘆了口氣：“若你以後想死在他的手裏，那你就懶著吧！”

睚眥那時候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此時想起來，忽然就明白過來了。

一時間睚眥看著天空有些走神，等回頭看混沌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化作青煙消失在空氣中，只留下刎頸那把劍還釘在地板上，睚眥伸手去拔，沒有料到那把劍就在他的手中碎裂成無數的光斑，隨著風而去了。

“吻頸？”睚眥忽然間慌了起來，只見那光斑越來越遠，他想去追，空氣中卻猛地張開一道屏障，將他攔了下來，旋即天雷陣陣，無情的轟打下來。

“少主！”允柏大聲的呼喊：“是天劫！”

是天劫！

睚眥猛地明白過來了，他是九重天上的北帝星君，卻背著眾神回了鬼域，為了爭奪鬼君之位而進行了無休止的屠殺，甚至還帶來了鎮在重影樓中的刎頸之劍，就算神帝能夠容忍他，可是上天已經發怒，要用天雷來懲罰他。

天劫是無法躲避的，睚眥在萬雷之中經受了無邊的苦難，最後鬼域的幽冥之火被天雷引燃，變成了熊熊烈火，把睚眥包圍其中，允柏想要沖進來，卻被屏障攔在了外面，他發了瘋的砍著屏障，卻連半分印記都沒有留下。

烈火燒了七日，睚眥走出來的時候只剩下了半條命，他全身修為已毀，所有仙法被廢除，九重天上已經把他除名，從此再沒有了“北帝星君”這個稱呼。

“吻頸呢？”睚眥問蒼天。

阿墨玉老神仙靜靜的看著他，道：“你放心，她的本體還在重影樓，消失的只不過是幻影。”

睚眥心裏一酸，淚水便嘩啦嘩啦的掉了下來，他俯身朝著阿墨玉老神仙叩拜：“睚眥愧對老神仙。”

“不必。”阿墨玉輕輕的嘆了口氣：“你的選擇，你喜歡就好。”

“只是你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頓了頓，阿墨玉老神仙如是說。

睚眥心裏忽然一陣絕望。

他當時沒有把刎頸從重影樓中□□，而只是帶著她的形體回來，怕的就是天劫會傷害到她，如今天劫他一個人承受了，可是她卻只能回去，再也無法相見。

這樣的選擇對嗎？

睚眥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輕輕的動了動，她記得刎頸說有了那根紅線之後，就能夠傳遞自己的想念，那此時自己的心事，她能感受得到嗎？

許久，那根手指微微的顫抖了一下，他似乎聽到了刎頸低聲的喚他：“星君。”然後就沒有了任何的聲音，只有四周餘下的火焰輕微爆裂的聲音。

睚眥終於忍不住，蹲在墻角嚎啕大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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