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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099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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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江南情勢日益嚴峻, 系鴻軒和丘氏雖消失了一段時間,可沒有了頭領的水賊、流寇和流民, 對江南的官吏來說——簡直是另一場災難!

尹實才帶兵去了塵湖以南的易嶺, 塵湖冬面的長海縣就爆發了嚴重的兵民沖突;等江南總督蔣暉帶人趕到了長海縣, 江寧府又遭受到了水賊的沖擊。

……

如此循環往覆, 幾次以後,總督府的官員們都決定:無論哪裏上報任何關於流民和水禍的消息, 都絕不出兵, 將重兵囤在總督府和塵湖幾個重要渡口的附近。

江南總督蔣暉聯合江寧都指揮僉事賓龍飛在江寧府和江南總督府附近建立起了一道道固若金湯的防線, 而江南水師總兵張暉則會同沿海抗倭守備軍指揮使王璜負責渡口的安危。

至於江南討逆大軍,則由副將軍尹實帶領, 暫時駐紮在了塵湖附近的青茬鄉。

聖旨上的三個月之期很快就到了,尹實急在心裏,卻還是一籌莫展。系鴻軒等人遁逃的時候正好裴君浩出事, 尹實只覺得百上加斤、難以應付。

不過好在他現在身邊有個紅顏知己陪著:那日他在酒樓買醉的時候遇上的“巾幗英雄”高從戎,在那日之後經常會過來找他一起喝酒。

這女人同他的亡妻蔣氏不同, 高從戎是個非常爽快明朗的女子。雖然有些大大咧咧, 可性子開朗健談,能夠極快地同軍中士兵打成一片, 也不若一般女子柔弱——

她同軍中士兵對打, 不用內功的前提下都能放倒五六個壯小夥。

某一次,

高從戎在下頭同幾個士兵打馬球而尹實站在不遠處的校場平臺上觀看。他身邊的一個副官湊上去,玩笑似的小聲問:“我說將軍,高姑娘可是個好人吶, 您要是不要,兄弟們可就要去了——”

尹實一楞,張了張口,半天才憋出一句:“兄弟們?有……很多人喜歡她麽?”

“您不知道麽?!”那副官誇張地叫了一聲:“高姑娘可受歡迎了!她不似旁的小娘們,只知道嫌棄我們當兵的渾身泥丸子臟,高姑娘陪我們在泥地裏滾得那叫一痛快!”

“可是……”尹實下意識追問了一句:“媳婦兒難道不是要娶回去宜室宜家的麽?”

“將軍!”那副官看著尹實眼神頗為古怪:“那是將軍您!說句不中聽的話,您就算是在戰場上什麽軍功都不謀,京城不還有您一處祖宅可以待著麽!兄弟們——可是成日裏風吹日曬、一年到頭辛苦,卻總找不到個落腳的地兒!”

頓了頓,那副官的笑容變得有些無奈,他繼續道:

“兄弟們當然想找個溫柔的婆姨放在身邊作羹湯,但這一年不著家的,若是三五年不回家,再溫柔漂亮的女人又有什麽用,不都是便宜了鄰居?”

尹實楞了楞,他倒沒想過這個。

“像高姑娘這樣的……”副將看著高從戎笑得爽快、又進了一球的樣子,黑黢黢的漢子臉上難得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意:“就正合適,末將看得出來,她喜歡行伍、喜歡軍營,這樣的姑娘在軍中又得兄弟們歡喜,又能陪你征戰南北。”

“而且啊,”另一個副將也湊了上來:“高姑娘酒量不錯,廚藝也非凡,你們昨夜不是出去巡防了嗎,那真是沒口福了。高姑娘昨日燒了她最拿手的牛肉,材料就是我們平日吃的那個——可經了她的手,還真像變戲法一般!叫我現在都嘴饞呢!”

“她還會燒飯做菜?”尹實驚訝。

“這有什麽!姑娘家哪有不會的,”一個前個月孩子才滿月的士兵湊趣說了一句:“何況,高姑娘她針線活兒也不錯,心細又善良。我才說了孩子的事兒,她就給我繡了個送孩子的虎頭帽子。帽子上的老虎活靈活現,我可從沒見過針線那麽漂亮的女子!”

“比你家那口子還好?”

“當、當然是比的……”士兵瞬間紅了臉,鬧得旁邊幾個副將哈哈大笑樂了,他們一樂,那邊打馬球的人也被吸引了註意力,高從戎更是第一個收了球桿湊過來:

“說什麽呢你們?這麽高興,怎麽不說出來讓兄弟們一同樂一樂!”

尹實尷尬,剛準備開口岔開話題,可旁邊和高從戎鬧慣了的副將就開口道:“高姑娘,我們方才在說你人好,問你可曾婚配,要不要在我們軍中找個如意郎君嫁了的事兒呢!”

“餵、你——”尹實想攔已經攔不住了,那副將說出來之後,他有些擔心地看向高從戎,沒想到這個女人只是楞了一楞,然後“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笑畢,高從戎眼中閃過一絲兒揶揄道:“王副官,您說的這個,我倒也考慮過,不過啊——我若是尋著了,您是不是要給我包個大紅包啊?”

那王姓副官也哈哈笑:“那當然!不論高姑娘你是變成我們的將軍夫人,還是變成我媳婦兒,或者只是嫁了個行伍郎,我王浪都給你包個大的!”

“那可一言為定!”高從戎一拍手,笑著揚了揚手中的馬鞭,又道:“不過王副官你就算了。”

“誒?為什麽啊?”

“你太黑了!”高從戎一揚馬鞭跑遠,快活的聲音遙遙傳來:“我怕將來夜裏就把你給搞丟了,年紀輕輕守了寡——”

王浪被她這話氣樂了,小聲嘀咕了一句:“好個牙尖嘴利的婆娘……”

看著那遙遙遠去的身影,尹實受到很大的觸動:亡妻蔣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他定下的良配,且蔣氏的父親為江南總督蔣暉,自小習慣了高門聯姻的他也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好。

他同蔣氏說不上多恩愛,但是至少做到了相敬如賓。

蔣氏溫和寡言,總會把他們的小院子收拾得幹幹凈凈,也會做一桌子美味的飯菜等他,更會熬夜掌燈為他縫衣補衫。

但,尹實總覺得這樣溫馨安逸的生活缺了點什麽。

像喝一杯白水,喝到杯底都是同樣一個味兒。

但遙遙遠去的那個身影,在尹實的眼裏,就好像是一杯散播著濃香的烈酒,第一口下去能夠辣穿了牙花嗓子,第二口能出甘甜,第三口、第四口都是不同的味兒。

最後烈酒見了底,還能生出無限的感慨和回味來。

尹實第一次感覺到那種口幹舌燥、心跳加快的感覺,許是他楞得太久了,旁邊的王浪等人都擔憂地關心了他幾句:“您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吶?還想著那三個月的期限呢?”

尹實搖搖頭,他擺了擺手,隨便敷衍了兩句便飛快地返回了自己的大帳中。前些日子他給尹正去了信,說清楚了江南的形式,旁敲側擊地想要父親探一探皇帝的口風。

三個月的期限將至,尹實也心裏沒底。

雖說父親是助皇帝登基的肱骨之臣,但皇帝先前那幾個手段卻難以讓他們尹家心安:廢皇後賀蘭氏家大業大,依舊被皇帝一鍋端去;尹家長子尹榮還是被逼去守了皇陵。

若說從前尹家的事兒,皇帝還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過且過,如今,當真是有“飛鳥盡、良弓藏,敵國死謀臣亡”的集權之意了。

尹榮一事,險些害整個尹家被連根拔起。

如今他無軍功又有皇命加身,若是皇帝當真計較起來,只怕又是一場無妄之災。尹家雖然旁支繁多,但真對抗起皇權來——勝算也沒有幾分。

今日驛站的驛丞親自過來遞了家書,尹正說皇帝陛下那邊他會幫他周全,到時候頂多小懲大誡,不會有事,讓他放心,不過行事上要多加收斂,謹言慎行。

尹實這才放下心來,在追查系鴻軒的事上依舊賣力,卻不再事事親力親為,更多的時間便是抽空留在了軍中,看著高氏同軍中幾個子弟嬉戲。

這姑娘當真是個寶貝,有的時候他們要出去剿匪,高從戎能搶了馬打頭陣不說,前幾日還手刃了兩個悍匪——都是塵湖附近存在已久的水賊頭領,今次預備乘火打劫的那些悍匪。

尹實帶隊的大軍不是沒有同他們交過手,可是對方太過刁滑,三番兩次都被他們逃離。可是高從戎不一樣,這姑娘在兩條船交戰的時候,一條鋼索飛快地甩過對面去。

一躍而起、腳踏鐵索,身輕如燕地直接突破重圍取敵首級。

冒著槍林彈雨、箭雨紛紛,手起刀落然後漂亮回身,動作嫻熟得讓敵我雙方咋舌,更是大大鼓舞了討逆軍的士氣,直接一舉殲滅了兩個作亂的水賊寨子。

如此,尹實的目光更加離不開高從戎了。

原先他的心思沒往娶妻之上去,一來蔣氏新喪,二來他對夫妻家庭孺慕之情並不太重。只以高從戎為不錯的朋友、可並肩作戰的“兄弟”,甚至還問過對方,需不需要加軍功等等。

如今,他卻總喜歡湊到高從戎的身邊,變著法兒找話題逗她多說兩句。

然而高從戎就好像是一只歡快的鳥兒,絕不會在他身邊停留太久。她喜歡同軍中的子弟兵混在一起,喜歡嬉鬧、喜歡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豪爽得……讓尹實自嘆弗如。

高從戎這個女人像是一道明亮的火光,點亮了他這只傻飛蛾畢生的希望。

被此事分心後,尹實便將軍政大權都交給了王浪等人,自己挖空了心思去討好高從戎。而從前他沒有動作時,將官士兵們還會對高從戎開開玩笑,此刻他一動手——諸位士兵倒也收斂了殷勤。

王浪此人雖然嘴上沒把門的看著粗鄙,可統軍作戰似乎別有天賦。在他的帶領下,江南討逆軍甚至還打了好幾場勝仗,收覆了兩三個郡縣的失地。

而且這王浪不居功,時刻想著有好大家分。在軍中,頗有民望,又對尹實十分尊重,軍功上都先記尹實一份。

他這麽做,尹實對他更加放心。

這麽幾日下來,高從戎那邊對他似乎也生了幾分意思。尹實暗自竊喜之餘,又有些擔心:一來,他是來江南剿匪的,匪沒有抓到、還折損了主將,怎好有心思追姑娘;

二來,這江南是他亡妻蔣氏的母家,蔣家在京城沒什麽地位,在江南可也稱得上是一方霸主,他妻子新喪,他就已經開始找新媳婦兒,怎麽看都有些對不住他的老丈。

兩廂糾結之下,尹實還是厚起臉皮,準備往家中去信。

按理兒,兒子往家裏寫家書當是寫給父親,且他的父親尹正強勢,說能夠擺平的事兒,就從沒有不能做到的。

而家中大小事務,無論發生了什麽,他們兄弟幾人總是會先知會父親。不過這一次,尹實幾次提筆,“家書”兩字寫完後,卻遲遲不能再筆。

想了許久,尹實最後還是決定一反常態地去信給母親。

親大哥尹榮已去皇陵替誠王守陵,家裏母親親生的孩子就只剩下他同小妹端雲,父親對此事的態度他不拿不準,可母親卻一定會給他出出主意。

於是,尹實就把他喜歡上一個姑娘想要再娶的事、寫成了家書遞給信使,傳訊給了遠在京中的母親鮑氏。

而鮑氏接到信的同一天,禦史中丞尹正卻在宮中、聽聞了同嘉長公主離京的消息。

這封信鮑氏還沒來得及看兩行,就被暴怒的尹正撕成了碎片:“正事兒不幹!就忙著想姑娘!他知道他去江南是做什麽的嗎?!都火燒眉毛了!他還在想婆娘!”

“孩子不過是隨口一問,”鮑氏心疼地看著信紙,兒子還是第一次給自己寫信呢:“你又何必如此著急上火?”

“何必?!”尹正氣得差點掀翻了整個桌子,他怒不可遏地指著鮑氏大吼:“我能不著急嗎?!同嘉長公主若是發現了裴君浩已死,那麽整個朝廷就要變天了!”

鮑氏笑得不鹹不淡,端起桌上一杯茶來淺酌一口,道:“喔?”

尹正看著自己的妻子那副風輕雲淡的神情,心裏的怒意更甚,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喔?!你還有心情喝茶?!若是讓同嘉長公主知道當年那件事我們尹家有參與……”

“知道就知道了,”鮑氏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並不存在的灰塵:“當年你做下那些謀害太子淩威和故皇後段氏的惡事的時候,就該知道——會有今天這個結果。”

尹正一口氣上不來,看著自己的妻子,頓生出一股無力感來。

“尹正,”鮑氏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當初我就勸過你,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你們對付段氏不抄斬段氏滿門,留下同嘉長公主和淩武這些禍害,遲早會有這麽一天。”

尹正張了張口,想說他也知道,可是當時的情況,難道容許他們做這麽多事情……

“父親已經死了,鮑家也敗落了,我的三個孩子……”鮑氏的聲音猶如清晨上早朝時候撲在身上的寒風一般,吹得人精神抖擻:“榮兒已去,尹實眼下也只怕要遭一場罪,雲兒還小,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你們男人朝堂上的事兒,但我希望——我們的孩子好。”

鮑氏說完話就走了,可她的話讓尹正陷入了良久的沈默。

次日,

就在同嘉長公主帶著三分之一的禁軍來到江南的同時。徹夜未眠的禦史中丞尹正,命家丁往驛站送了一封信,信上只有簡單的八個字:親從六禮,依例而行。

不過落款處,寫了尹正的大名,還加蓋了他的印信。

只是這個好消息對於尹實來說來得太不是時候,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江南總督府的總督、他原來的老丈人蔣暉給請了過去。

尹實一路上忐忑不安,只以為是自己這些日子對高氏的殷勤被蔣暉知道了去,老丈人急著給自己的女兒鳴不平。

可等到了江寧府、江南總督府富麗堂皇的院子裏,尹實卻驚訝地看見了大量的皇城禁軍,還有一個儀態萬端、手裏抱著一只純色黑貓的女人。

她眉眼極細,一身月白色的長裙,披著一件明黃色的鳳氅。

發髻裏頭的鳳釵點翠極亮,藍色的羽毛下、垂墜著一串淺白色的珍珠,每一顆珍珠都被雕刻成了小小的鼓樓頭形狀,看著有一種妖異的美麗。

尹實大駭,眼睛急速地眨巴起來,長大了嘴巴半天沒有反應。

而那位帶他前來的蔣家人見他沒有動作,連忙拽了拽他的袖子、小聲提點道:“姑爺,您當跪下行大禮,這位是同嘉長公主。”

他當然知道這是同嘉長公主,可問題是同嘉長公主、怎麽會來?!

尹實跪下,心裏卻狠狠地“咯噔”了一聲——

“尹家老二?”

尹實喉頭咕隆一下,他叩首伏地,點點頭應了一聲,心裏卻還是打著鼓,滿腦子只有同嘉長公主來了——裴君浩戰死的消息是不是已經瞞不下去了——一條消息。

“呵,別緊張,平身賜座罷,戰事吃緊,本宮喚你前來,也只是有件事兒,想當面問問你,”同嘉長公主也不坐,就那麽抱著貓兒站在總督府的大廳內,似笑非笑地看著尹實:“這話呢,我是已經問過蔣大人了,他也給了我一個答案。”

蔣暉的臉色此刻已經是很難看了,趁長公主不註意的時候,還一個勁兒地給尹實使眼色。

見蔣暉如此緊張,尹實心下了然,心也跟著悚起來,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對答:“公主殿下您想問什麽,小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長公主見他那麽謹小慎微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撓貓兒的手也暢快了幾分,她搖了搖頭道:“尹家老二,你父親沒有教過你麽——喜怒不形於色,言行不露動機,你這樣的態度,可真……讓我懷疑蔣大人所言有虛吶。”

尹實更慌,站都站不穩了,幹脆直接跪在地上告饒:“公主殿下您就放過臣吧,臣是個武將、也不擅長打啞謎的……”

同嘉長公主等的就是尹實這句話,她冷不丁回頭掃了擠眉弄眼的蔣暉一眼,冷笑道:“方才我問蔣大人,本宮的夫婿在何處,他說在尹統領你這裏。可是——本宮在京城可是聽說了,本宮的夫婿,受傷在靜養的消息。怎麽?靜養不在江寧府中,反而要放到戰場上去?”

她這一疾言厲色,蔣暉也嚇得再坐不住,整個人伏倒在地上,連連告饒。

“尹統領,”同嘉長公主轉過身來:“若本宮沒記差的話,這位蔣大人是你的岳丈大人,他的話,想必是不會有假的。倒不知尹統領方不方便,帶本宮去見一見我那夫婿?”

裴君浩已經戰死了,這是蔣暉同尹實都清楚的事情,此刻哪裏去給她找一個活的蔣暉去,尹實額角滲出了汗漬,伏在地上抖了半天,才顫顫巍巍地道:

“公、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裴、裴大人前幾日已經見好了,這、這皇帝陛下給了我們三個月的期限,說、說是讓我們三個月內必、必須找到系鴻軒,裴大人作為江南討逆將軍,責無旁貸,自然是——帶兵出去了。”

“帶兵?”同嘉長公主挑眉,嘴角擒起一抹笑:“沒想到他一介文官,禮部尚書一個,竟然還懂得行軍打仗之道啊。”

尹實賠笑著說“是”,又道:“大人只是小病,如今帶兵在外,一時也回不來,公主想見的話,還請公主給我些時日,我去請大人回來就是。”

“討逆事重要,”同嘉長公主松了口,她淡淡一笑,也不答允,只是轉頭看向蔣暉:“看來大人對江南討逆大軍的情況也不是太了解,您方才同我說我的夫婿得的是會傳染的重病,留在軍中由專人照料,聽——尹統領的話,倒是已經病好了?”

蔣暉恨得想打自己兩個耳刮子,連忙帶著滿身的汗點頭道:“是、是,裴大人洪福齊天,都是陛下和您的庇佑,他的病好了也真是好事一件,想必定然能夠拿下那個賊人。”

同嘉長公主這才坐下來,淺酌了一口杯中茶,慢吞吞地對旁邊的黑衣侍婢道:“孟娘,你且去扶起尹統領吧,看我這公主真是多大的陣仗,竟然將一個數十萬人的統領嚇得跪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了。”

被喚名孟娘的婢女是同嘉長公主從小養在身邊的,聽聞這姑娘來自苗疆,喜歡養蠱驅蟲,一雙纖纖玉手少不得摸過不少毒蟲、毒蛇的,看著是個溫和的小姑娘,誰知翻手會不會弄出一直大蜘蛛。

尹實見她要來扶自己,連忙起身了,顫顫地躬身一禮:“哪、哪裏敢勞動姑娘大駕,我、我自己起來。”

孟娘掩口吃吃一笑,嗔了一句“尹家二公子慣會笑話的”,就又回到了長公主身邊。

她們這麽一鬧騰,整個江寧府都戒備了起來,而且送信的信鴿來往不斷,巴不得趕快飛到京城中,要皇帝和朝廷拿出個辦法來。

此刻的同嘉公主就好像是一尊大佛,請來容易送走難——人家是找丈夫來的,可是偏偏就沒有人告訴她、她的丈夫已經死了,還差點死得血肉模糊。

裴君浩戰死的消息在江南卻有風聲,可是同嘉長公主知道多少,蔣暉同尹實都拿不準,更加拿不準的還有總督府附近的一幹水兵、沿海抗倭海軍。

他們原本是接到了上頭的命令在此保衛總督府安危的,小小的總督府容納他們已經足夠擁擠,可今日同嘉長公主卻帶著三倍於他們的禁軍來到總督府。

這些皇城禁軍也不多話,就那麽直楞楞地拿著兵刃戳在他們面前。讓這幫子地方軍心裏發悚,也不敢輕舉妄動,下意識地就給他們挪了地兒。

蔣暉和賓龍飛兩人不敢怠慢長公主,自然是將最好的跨院收拾出來讓公主住下。

同嘉長公主帶著禁軍到江南這事兒太大,蔣暉和賓龍飛也不好自己處理,只能想法子穩住公主,然後再等著朝廷和皇帝的旨意。

這邊他們一番折騰,兵荒馬亂一般地好不容易得了個喘息,那邊卻又聽了人來報訊,說是江南討逆大軍那邊遭了伏擊,副將王浪不知所蹤,船也被水賊奪去了好幾艘。

尹實當下就急了眼,顧不上禮數,直奪了一匹馬就朝著青茬鄉方向趕。

他前腳一走,孟娘後腳便回了長公主所在的小院,她給長公主行了禮後,才道:“尹實走了,誠如您所料的那樣,江南討逆軍那邊只怕又出事了。”

長公主此刻已放下了黑貓,正面無表情地斜倚在貴妃榻上,聞言也只是輕哼一聲。

“公主為何不當面揭穿他們的謊言呢?”孟娘走過去替她倒了一杯茶:“公主早已知道駙馬爺他出了事,怎麽還要聽他們在這裏胡說八道。”

同嘉笑問:“那依孟娘你的意思呢?”

孟娘哼哼,當即一拍桌子道:“這起子小人不把我們同嘉公主府放在眼裏,輕慢我們的駙馬爺甚至讓他生死未蔔、下落不明,單憑這一點就應該讓皇帝治他們個死罪!”

“所以——”同嘉公主端起了茶,淺酌一口:“孟娘的意思是,要本宮剛才在大堂上與他們翻臉,道出本宮查到的消息,然後要他們幫忙尋找駙馬的下落嗎?”

孟娘瞪大眼睛點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不、不能讓他們知道駙馬爺根本就沒死!”

被小姑娘這副模樣逗樂了,同嘉搖搖頭道:“打草驚蛇不若虛與委蛇,趁著他們慌亂的這短時間裏,本宮可以派人去尋找君浩,自然也可以派人同我那個傻弟弟聯系。”

“恭王爺?”

“不然,你以為只靠江南一班草寇水賊,就能夠打得過朝廷這麽多的正規軍?”同嘉公主埋怨地瞥了孟娘一眼:“有些事兒,他身在北地羽城不方便做的,我這個做姐姐的,也該替他周全。”

孟娘嘴角抽了抽,眨巴眼說不出話來——她當真以為這些就是普通水賊罷了!

“過去我沒能安排好一切,猶豫之間失去一個弟弟……”同嘉開口,語氣惋惜而充滿了悔恨:“如今,君浩這邊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此刻也沒什麽後顧之憂了。”

原來是這樣嗎?

孟娘想起前些日子,他們在來京城之前,他們家公主專門請了公主府的管家,上了嶺北、駙馬的老家去了一趟,原先孟娘還當這是尋常的探望,如今,卻看出點門道來了。

見小姑娘明白了,同嘉長公主笑了笑,看著窗外的天空舒展了眉:“這一天,早該來了。”

孟娘不是中原人,雖然在中原待的日子久,可是她看不懂中原人的花花腸子,她只知道在中原人的世界裏,笑不是笑、悲不是悲,嬉笑怒罵竟可全是作假。

但剛才,同嘉長公主那個笑容,卻讓她覺得發自內心,笑得那樣好看。

“可是公主……”孟娘想了想,又忍不得問了一句:“駙馬爺那邊……”

“君浩既然沒死,那麽大不了就是失個憶、被個鄉野姑娘救下來了,然後芳心暗許準備回來給我帶個小的,這也不是多大的事兒,”同嘉長公主撩了撩頭發:“再說了——就算最壞的打算,君浩真死了,我們——不也還有辦法讓他永遠活在我身邊麽?”

她最後這一笑、笑得妖冶,當真如同外頭傳的那樣,猶如鬼魅。但偏偏,就讓孟娘看得入了迷,半晌才想起來回應好幾句“是是是”。

她家公主威武霸氣,這天底下沒有她們做不成的事兒。

如此,

同嘉公主住下來幾日後,尹實和蔣暉的謊言就編不下去了,在同嘉公主的威壓下,他們只能告訴了公主實情。

因淩承要求將“裴君浩的遺體”秘密運送回京城的緣故,同嘉公主並沒有看到那一具面目模糊的遺體。

而蔣暉、尹實看同嘉公主雖然哀痛,但是卻並沒有要發作的意思,正在松了一口氣的檔口,朝廷卻頒布了一道旨意——

三個月期限已經到了,江南討逆大江俊裴君浩同前鋒營統領尹實沒有能夠按期抓回賊寇首領系鴻軒,朝廷要罰裴君浩一年的俸祿、外加四十軍棍;統領尹實則免去軍中一切職務、即刻抽調回京。

這道聖旨讓同嘉長公主徹底地動了真火,也成為了她起義、造反的直接**。

原來蔣暉同尹實這邊被迫告訴了長公主一切實情的折子,並沒有及時地遞上去給淩承,淩承眼看三個月期限到了,必須要給天下人尤其是江南百姓交待,才會有此一出、小懲大誡,以平民憤。

然而,他不知道同嘉長公主已經知曉了裴君浩已死一事。

此刻他的這道聖旨好似包藏禍心,明面上用責打裴君浩來平民憤,暗地裏卻早就知道了裴君浩的死訊,還妄圖將他的屍首運送回京、悄悄安葬。

旁人看來這已經是過分的舉動,在同嘉長公主眼裏,簡直就是挑釁。

聖旨到的當天,同嘉長公主便直接斬殺了那位前來傳聖旨的太監,用重兵包圍了整個江南總督府,押了蔣暉做人質,並且揚言皇帝淩承繼位名不正言不順,要將他們這一脈趕盡殺絕。

同嘉長公主這麽一鬧,整個江南都陷入了更大的混亂之中。

不少江南士人因為瘟疫之事沒能夠參加乾康八年的科考,如此,去年的那場春闈便只有大部分北地文人參與,放榜之日更是三榜皆是北地文士。

如此,江南文人對“北榜”向來頗有微詞,如今聽了同嘉長公主的話,更是對皇帝怨聲載道,紛紛上街論政,說皇帝大行不義之舉!

且之前朝廷處理江南水禍一事上本來就不大妥當,流民匯集、而災民遍地,況且如此情況之下皇帝淩承竟然還要迎娶新後,勞民傷財,讓江南百姓怨氣載道。

同嘉長公主是故皇後段氏的長女,又是廢太子淩威的姐姐,她的話在江南百姓眼中十分可信。如此一來,不少流民直接投入了公主麾下,更是說要殺了亂臣賊子和不義之君。

自公主起事後,江南混亂更甚,原本的良田被破壞得更加嚴重,那些本來家裏有些薄田的人,此刻也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揭竿而起。

淩承坐鎮在京中,江南危急的情報一個個傳來,他看上去幾乎要坐不穩這龍椅——

今日淪陷了這個郡縣,明日死了那個將領,同嘉長公主一介女流,帶的人馬卻勢如破竹,轉瞬之間已經占領了江南一半的土地。

朝堂之上眾人言辭鑿鑿,可真到了內戰起時,又沒幾個可用之人。淩承皺眉看著滿座的文武百官,心裏安穩得很,面上卻裝得著急。

這是他同李吟商早就算好的計,既然新後巖羅郡主這個餌沒能夠釣出淩武這條大魚,但江南一事上讓同嘉長公主入局,也算是意外之喜。

淩承原本不想同女流之輩計較,故皇後段氏留下來的兩位公主同嘉、頤和他本想放過的,不過同嘉公主既然要來趟這渾水,他便更好斬草除根、請君入甕,共赴生死局。

朝堂上眾臣的反應也讓淩承觀察了個徹底,也明白了有些什麽人是坐不住的,有什麽人是真心忠誠於他的,一場局,一舉三得,他看著慌亂,實際上心裏恨不得哼小曲兒。

不過這種悠閑,在他派去找裴家人的人回來說了一無所獲時,稍稍有些改變,淩承瞇著眼睛看著殿下跪著的幾個尚虞備用處的人,嘴角忽然擒起了一抹笑意來:

“原來如此,倒是朕小看了朕的這些姐妹兄弟。”

“也好,棋逢對手、下一場棋才有趣,他們既然早有準備,我們不妨中原逐鹿、看看到底鹿死誰手,誰才是天命所歸、這個錦朝天下、真正的天命之主!”

尚虞備用處的幾個人小心翼翼地伏地,卻又聽見淩承吩咐:“玉公公,你且拿著虎符,去奉與前軍都督府都督龔安固,朕的舅舅,也不能總這麽藏拙。”

玉天祿領命去了,老太監眼觀鼻鼻觀口取了盒子就去。

倒是淩承,心情極好地看著天外又一次聚攏的烏雲:這一次,天頂穹宇再低垂又如何,這一次的黑雲壓城、狂風驟雨,是他等待許久的。

從弒父登基那一天開始,他淩承等待的就是收網的這一天!

太後龔氏有個哥哥,做了當朝宰相,叫龔安邦。龔安邦卻又有個弟弟,叫做龔安固的,做了五軍都督府裏的前軍都督。

這人素來穩重低調,在軍中無功無過,但實際上卻是一員猛將。他初到江南,便將同嘉公主幾日來打下的幾個郡縣盡數收回,更是將塵湖的幾家悍匪生擒斬首。

其手段之狠辣,行軍之神速,讓江南士人嘖嘖稱奇的同時,也為同嘉公主捏了一把汗。

系鴻軒雖然在塵湖有多處據點,和同嘉公主也已經接上了頭,但是卻還是不敵龔安固,水賊和義軍漸漸處於劣勢,被逼得節節敗退、退到了塵湖附近的山中藏匿。

而龔安固則直接調集了大軍將義軍圍了個水洩不通,更讓沿海守備的海軍幫忙,將同嘉公主和她的軍隊截斷圍堵在了江寧城裏。

江寧告急!

與此同時,大戎國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大巫暴斃後,選定的繼承人圖門彌雅容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神明唾棄,險些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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