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寶閣的堂面其實並不大， 兩層的小樓中：中央一口天井、天井正中置一小案。賓客都圍坐在二樓的雅間、套閣內。

小案之後的一樓大廳板壁後，有一扇暗門， 異寶閣將要出售的“寶物”便是由此處運出。

一樓大廳內已經聚攏了不少戴著醜陋面具的賓客， 穿插在他們中間的、自然還有來自異寶閣的守閣護衛——他們同樣戴著青面獠牙的面具， 不過清一色著白袍， 右肩明顯處用金線繡了“異寶”兩字並他們的編號。

江俊是頭一次來異寶閣，好奇地東張西望一遭後， 正欲帶著無煙上二樓， 迎面、卻陡然撲過來一陣香風。

一擡頭， 江俊看見了一個身著姜黃色羅衫的女子。

“這位哥哥瞧著好是面生，莫不是第一次來我異寶閣中做客？奴家小字和婉， 不知哥哥可願賞臉、叫奴家帶著哥哥到處逛逛？”

江俊眨了眨眼睛，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這女子雖戴著面具，可她甫一開口的那種矯揉造作， 讓江俊非常不舒服。皺了皺眉，江俊正想要開口拒絕， 一直躲在他懷中的雪貂“藥丸”卻不安分地嗷嗷叫起來。

“藥丸？”

藥丸雪白一只團子扭動著身體從江俊袖子中鉆出來， 瞪著圓溜溜的眼睛沖著江俊“不滿”地“吱”了一聲後，竟然一口咬上江俊的虎口。

“唔……？”

江俊一楞， 但微微一沈吟之後便明白了前因後果。他微微瞇起眼睛來看向面前的女子——經過毒童子一事， 衛五、李無章和他都提高了警惕。

藥丸這小東西十分護主， 一口咬下去也不十分用力，淺淺的牙印滲出的血絲兒卻從紅轉黑再轉紅。看著血色恢覆後，藥丸才“吱吱”兩聲， 回到了江俊的袖中。

這時，異寶閣的一個白袍護衛走了上來，看了看江俊和有些發楞的女子後，才附耳到女兒耳邊說了幾句。

那女人回神，面具下一雙眼眸神色覆雜地看了一眼江俊，染後她便笑了，後退幾步一揮手收了那陣詭異的香氣：“哥哥能降服雪貂如此靈獸，看來方才是奴家唐突了，還望哥哥莫要怪罪才是。妾身那邊還有要事，就不打擾哥哥你了——”

說著，她便悄無聲息地跟著那個異寶閣的護衛轉身離去。

看著她倉促離開的背影，江俊還沒說什麽，旁邊的無煙便頭一個看不過去：“少爺，這女人分明居心不良！她剛剛八成是對你下毒了！你幹嘛要放她走啊？”

“不放她走，難道和她在異寶閣裏鬧起來麽？”江俊聳了聳肩：“走吧，看她同這異寶閣只怕還有些淵源，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和異寶閣也不過是打個照面，犯不上。”

無煙扁了扁嘴，他家少爺也太好說話了一些。

江俊帶著無煙往二樓上去了，根本沒註意在一樓大廳中的角落裏，衛五一直在看著他。從魏和婉動手的那一刻，衛五便想要上前。

然而他才動了一步，雪貂就已經幫江俊化解了危難。

一開始衛五還沒認出這個女子的真正面目來，但是當她開口提起她叫“和婉”的時候，衛五便已根據她的神態舉止，猜出了她的身份。

京城有個地方叫教坊司，裏頭專為宮廷養著一班歌女、舞女和琴師，其中教坊司奉鑾官居正九品，是京城少數女官之一。

教坊司奉鑾魏姓，名凝蕊。

此女性潑辣、儀態風流，與不少高官顯貴過從甚密。其中，正一品工部尚書曹建良更是斥資為她購置了宅院和田產。

曹建良為官功過相抵，但家中妻妾成群。京城市井皆在傳這位教坊司的奉鑾魏氏，乃是曹的外室和相好。

魏氏有個嫡親的妹妹，便是叫做和婉，嫁與羽城巡撫鄧嘉良。

鄧嘉良在宋思遠、胡百萬一案中被撤換，如今暫留京中，魏氏只怕也是帶著丈夫前來投奔姐姐魏凝蕊。

魏氏姐妹。

江家便是間接因為她們二人的興風作浪，而慘遭查抄敗亡的。衛五理了理前世的記憶，瞇起眼睛來看了一眼這間異寶閣，之後又神色如常地、閃身進入了二樓套房。

今次異寶閣出售的東西一共有五樣，其中最為惹眼的，只怕是那枚玲瓏骨戒。

此骨戒不同於一般的骨戒是用腿骨或者臂骨這樣大斷的骨骼雕刻做成，而是由一小截蛇骨天然形成。

此物獨一無二，且尋蛇骨不易，尋到如此閉合能夠形成骨戒的蛇骨更加難。

江俊知道會有這枚骨戒，是因為劇情中同嘉長公主曾經丟失過這枚骨戒，而書中描述的是——這枚戒指是她從異寶閣尋來的最為珍貴之物。

然而此刻滿座在異寶閣裏的人，並不知道會有骨戒的存在。

異寶閣出售東西的規矩很像是現代的拍賣行，只是異寶閣之中卻還有一樣是可以“以物換物”進行由異寶閣認可的“等價交換”。

比如你看上了那枚玲瓏骨戒，那麽你或許可以用史前恐龍骨來和異寶閣交換。

當然江俊不可能有史前恐龍骨，他身上只有父親臨行前交給他的一比不大的錢財，以及屬於他們江家的地契和房契。

只盼著，來同他搶玲瓏骨戒的人不要太多才好。

不過很顯然，異寶閣呈上的前兩樣東西賣價都不是太高，叫價之人非常少，而在第三樣玲瓏骨戒推上來之後，江俊便感覺到了周圍的人群騷|動了起來。

江俊：……

無煙看出了江俊表情的僵硬，他深吸了一口氣：“少爺，你不會是想要拍這個骨戒吧？我看喜歡它的人……還……挺多的。”

江俊：“……”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

無煙：“沒想到……恭……呃，我是說，衛大俠的愛好還挺奇特？”

他家少爺不喜歡這些“陰森森”的東西，無煙覺得能讓他家少爺不惜“傾家蕩產”也要買的東西，只怕是用來送給衛五的了。

雖然不是送給衛五，但是也八九不離十。

江俊滿臉便秘很是絕望地聽著玲瓏骨戒的價錢被擡得很高，他咬著牙跟了兩次以後，卻發現剛才和他搭訕的那個叫“和婉”的女子，竟然也跟著擡起了價格。

同時，和他競爭的還有兩個男人——

一個從來不自己說話，價錢都是由旁邊的侍衛代為轉達；另一個卻略顯焦急，每次不等對方叫價結束，就緊接著開始加自己的價格。

異寶閣的人面上不動，一個個眼裏卻在閃著光。

當價格加到江俊確實承受不了的時候，他便冷靜而理智地放棄了。他舉了舉手，看著那兩個還在不斷對峙的男人，輕輕開口道：“我放棄。”

和婉沒撐幾輪，也跟著放棄。

剩下兩個男人爭得越來越急，價錢也越來越離譜，之後，代為傳話的侍衛說出了一個數字後，那個著急的男人瞬間顫了顫、整個人僵硬在原地、仿佛遭雷劈。

“我……我……”他開口了好幾次，最終咬咬牙，還是說出了“放棄”二字。

異寶閣的人很是高興，忙著給“大買主”包裝。

江俊看著那個獲得了玲瓏骨戒的大買主，總覺得他的身形像極了衛五。皺了皺眉，江俊正準備起身去確認一番，卻又被一陣驚呼給絆住了腳步。

原來異寶閣又請出了下一件寶物，看上去是個非常精致的血玉，異寶閣的人說是含在人口中的那一塊，十分精貴。

這東西損陰德，江俊也不會拍。不過經此一遭後，那個買主卻就此消失了，江俊找了好久，都沒能夠找到他的身影。

搖了搖頭，江俊只能作罷：衛五早上說有要事，只怕沒有那麽巧。

最後，江俊找某一個拍下一件青銅明|器的買主用不算太高的價格買下了他手中的這件“寶”。買主雖然是個喜歡收藏這些玩意兒的，但是總覺得明|器不大吉利，擔心放在家中會招致災禍。

江俊看出了他的猶豫，於是一番游說，終於說服對方成交。

那是一尊青銅制雙立耳三足豆，蓋子上還雕刻著非常繁覆的花紋，捏住蓋子上的圓環打開來，裏頭還靜靜地窩著一只“玄武”。

烏龜背上的蛇活靈活現，蛇信吐露，庇護四方、驅災避禍。

“少爺，明|器是死人用的東西吧？”無煙皺了皺眉：“雖然是很好看啦，但是——這個未免有些……”

“太陰鷙麽？”江俊笑，瞇了瞇眼：“無煙，你當真以為這個是明|器？”

無煙狐疑地看了看這個三足豆：“難道不是？”

江俊搖搖頭：“當然不是，我用來送給同嘉長公主，怎麽可能會真的拍下一個明|器。女子家中本就主陰，再送上一個明|器，這只怕是要擺個風水道場害人了。”

無煙縮了縮脖子，眨巴著眼睛看向江俊。

“明|器卻是給死人用的東西，但是在古早時期，諸侯皆受明器於王室，‘以鎮撫其社稷’，這裏的明器，指的是——明德之器。”江俊道。

西周分封，天子對諸侯有商法之舉，明德之器表的是嘉獎。

這本書是架空，作者想必也查了不少資料，但是江俊卻知道——有的時候一知半解很容易害死人，明器自漢以後，便很少有青銅制作的了。

若此物當真是明器，那則太過貴重。

豆不過是盛放食物的器皿，需要以青銅打造更費力雕刻這麽多的紋飾、套模制作其中的“玄武”，多半有些過於“鄭重其事”。

這本書的體例模仿的是明清建制，青銅制雙立耳三足豆，只會存在於古早時期。

何況，若真為明器，是沒有人會在底部刻上“明德、親民”四個字的。

解釋了一遭之後，江俊拽著無煙往外走，從小門歸還了醜陋面具順著廊橋到隔壁酒樓下來後，江俊卻在門口遇見了衛五。

“江公子，”衛五開口：“許久不見了。”

“……”許久不見你個頭！

江俊瞪了他半晌，一看他身上那身打扮便知道他根本就是剛才拍下了玲瓏骨戒的人。思前想後，江俊陡然覺得自己是個大蠢蛋——

竟然想要背著衛五來給他的姐姐買見面禮，然後還被衛五抓了個正著。

而衛五這個混蛋明明知道他要過來異寶閣，卻還是什麽都不說，任他在那裏擔心和擡價，心情忽上忽下，江俊狠狠地瞪了衛五一眼：

“你可真他娘的是個大混蛋！”

“……先申明，”衛五舉起了雙手，語調卻很輕快：“我之前可並不知道你會來異寶閣。”

江俊哼了一聲，還是不太相信衛五。

衛五便幹脆捉了人的手，拉著他在酒樓落座：“之前你只說你去見李吟商，我怎麽知道你還藏著這等心思？”

“什麽心思？”

“你啊——”衛五伸出兩只手指並攏，輕輕地點了點江俊的額頭：“可真是愛慘了我。”

江俊“切”了一聲：“別美了你！”

“你不喜歡那些東西，我也不喜歡，”衛五卻認認真真，不讓江俊蒙混過去。他拉著江俊的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給他算清楚：“江俊，你喜歡我，你愛我。所以你想要討我姐姐歡心、想要送給她、她前世最喜歡的東西。你希望未來我的生活裏有你，而且我們在一起，能夠被我的家人接受。”

他每說一條，眼睛都特別亮，可江俊的頭、卻幾乎要埋到了地裏。

“行了，這有什麽好丟人的，”衛五笑著擡起江俊的下巴，趁著小二還沒過來上菜，湊過去啄了一口：“你在意我，我很高興。”

江俊扁了扁嘴，打開了衛五的手。

掙紮了半天，他才小聲氣哼哼地道：“早……早知道你這個混蛋要來，我……我就不花那麽多冤枉錢了……那、那可是我爹留給我娶媳婦兒的……”

他羞紅了臉又故作強勢的樣子可真讓衛五高興，看著他便忍不住想要再啾一口，不過此刻店小二上來上菜了，江俊便趁機甩開了他的手。

待小二離開後，衛五才擠了擠眼睛道：“娶媳婦兒的？那不正好，吃完這頓飯，我們晚就去姐姐家下聘禮，你爹肯定會滿意你娶的這個媳……唔。”

江俊聽不下去，順手夾起一塊雞肉塞進了衛五嘴裏。

這人……怎麽可以那麽聒噪的。

明明初見時候的衛大俠、衛五，是個寡言少語、冷心冷面的家夥啊？

不過好像這樣也不賴，江俊紅著臉笑了笑，終於繃不住，也跟著擡頭笑起來，臉上燒得燙燙的，但是想到要去見同嘉長公主的那種緊張感、也漸漸消失了。

開春時候萬物覆蘇，酒樓窗外正好有一枝柳條、抽了新枝。

然而在皇宮之中的政事堂內，淩承確皺眉看著江南三省上報的文書，沈默良久，最終卻只是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玉天祿，你去替朕宣旨，要刑部尚書紫隼入宮。”

“……陛下，”玉天祿躬身出來了，猶豫片刻道：“您忘了，您上個月才派了紫大人前往蜀中，探一探苗疆和晉王的口風，預備迎接新後入宮。眼下、紫大人應當剛剛入蜀。”

“呿——”淩承忍不得啐了一口，想了半天，才嘆道：“那便宣……禮部尚書裴君浩吧，他——也算是朕的姻親，在這些事情上，能方便說話一些。工部江南水務的賬，確實需要算一算了……”

玉天祿點點頭，垂首告辭，卻在走出大殿後，無可奈何地長嘆一口氣——

讓禮部尚書去江南探查工部水事修建情況、讓刑部尚書去蜀中行嘉禮之事，陛下還當真是別出一格地想要當個“昏君”。

作者有話要說： 我先去次飯，晚點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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