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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044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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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至, 白露降;寒蟬鳴,玄鳥歸。

雁陣聲聲, 棗紅點點, 曼奈州以北的大片疆域上, 秋禾飽滿、農事正繁, 往年到了仲秋時節,北地總免不了來兩場寒霜, 寒霜過後又是連日的大旱。

然而只要打點了精神熬過這最後一道坎兒, 自曼奈州往南, 過祭龍山到煙波江一代,農民便可以打夠足年豐收的糧。

秦深走後, 又是兩日。

納哈勒沒有再派使節前來,卻同征遠大軍又發生了幾次沖突。納哈勒屯重兵於曼奈州,這兩日連連調兵, 將大部分兵馬集中於羅鄂山北面、西北面的兩座小山之中。

而遠征大軍固守羅鄂山關口,雖不及納哈勒增援快速, 但勝在天險相助, 雙方幾次交手、有勝有負,戰況焦灼、相持。

賀蘭尋不會冒然突進曼奈州, 而納哈勒顧念兒子哈出, 也不願讓大軍全力以赴。

然而七月十七這日, 齋醮、嫁娶、出行皆是不宜。且中元剛過、百鬼夜行,煙波江上祭奠亡靈的蓮燈漂得到處都是。

軍中士兵征戰在外,睹物思人, 難免會思念逝者,想去昔日並肩的兄弟、戰友,進而念及遠在家鄉的親人。

賀蘭尋雖然知道將士們士氣低迷不振,自己卻泥菩薩過河、困於感情。秦深決絕離去的時候,執著他的手撫摸他的雙眸,那種觸感讓他連夜噩夢。

而白溪雖然想盡了辦法,卻還是杯水車薪,難以讓士兵振作起來,面對戎狄的大軍。

七月十七,正是白露時節,原本不過是個天氣微涼的清晨,可當準備替換哈出看守的幾個士兵慌亂跑進大帳之時,這一天,卻成了賀蘭尋的“諸事不宜”。

輪值的士兵來報,他們今晨看著時辰去替換值夜的兄弟時,進入大帳就只看見了兩灘膿血,還有倒在血泊之中面目模糊的兩個士兵,而被羈押的哈出不見蹤影、捆綁他的繩索也落了一地。

“那昨夜巡防的士兵呢?!”賀蘭尋急怒攻心,指著跪了一地的士兵氣得發抖:“死了兩個人,不見了一個大活人!他們昨夜難道就什麽都沒有發現嗎?!”

巡防的士兵早就一同跪在近前,聽見將軍責問一個個白了臉,紛紛磕頭跪地稱他們真的什麽也沒有看見。

而隨軍的醫官此刻陡然闖進來,步伐淩亂根本走不穩當,整個人撲倒在地、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將、將軍——大事不好了!”

“又出什麽事了?!”

“……蟲、蟲,蟲子!”醫官也是個不惑之年的男人,此刻卻嚇得面色如土,語不成句。賀蘭尋看了更加惱怒,伸出手來狠狠一拍、直接將大帳內唯一的桌案一劈兩半!

“說!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了!什麽蟲子,能把你嚇成這樣?!”

“蟲子……要命的蟲子,吸、吸血!”醫官慌慌張張,而且前言不搭後語,不過總算是說清楚了到底發生了什麽。

原來醫官奉命去檢查那兩個死去士兵的屍體,才剛剛掀開蓋在屍體上的白布,就從裏頭鉆出來兩條血紅色的小蟲,那小蟲速度極快、立刻竄入了最近的一人身上。

然後那個被蟲子咬的人就立刻慘叫幾聲、倒在地上,身下流出了一灘膿血後,就一命嗚呼,而那兩條小蟲,則變得更為血紅,紅得都有些發黑了起來。

醫官不敢多留,便帶著人迅速跑過來稟報賀蘭尋。

“吸血的蟲子?”賀蘭尋原本不信世上有如此詭異之事,可是他才又細問了幾句,外頭便連連傳來了四五個士兵的死訊,皆是被什麽東西咬了之後,就立刻斃命。

軍中原本士氣就很低迷,如今出了這樣詭異的事情更是人心惶惶。

賀蘭尋下令戒嚴,可白溪卻想要大軍後撤以測安全——哈出已經失蹤,軍中又出了這樣的怪東西,他們現在先機盡失,死守只會帶來不必要的犧牲。

有舍有得,方能守其長久。

然而,賀蘭尋不願意放棄,他來當這個征遠大將軍就是為了建功立業好保住妹妹在宮中的地位,羅鄂山關口好不容易攻下,捷報還沒有送到朝廷,就要他撤兵,他不甘心!

白溪和賀蘭尋素來不合,看他都到了這種時候還只想著自己家裏的榮耀和權柄,便幹脆和他撕破了臉面,帶領親信部隊出走,從羅鄂山退回了慶鈴郡以南。

“白溪!你不守軍命,本將定會稟明了皇上,要他治你大罪!”賀蘭尋看著離開的白溪,怒氣沖沖地撂下狠話,然而白溪只是回頭沖他諷刺一笑,然後快馬離去。

征遠大軍中,跟著白溪離開的約莫有半數之人。

其實白溪的聲威原本沒有到達如此境地,然而賀蘭尋在軍中沈溺聲色、連日聽個伶人彈琴唱歌之事,傷透了將士們的心,原本對賀蘭尋存了希望的,如今也被徹底推向了白溪。

白溪一走,軍心更亂,入夜十分軍中更是出了逃兵。

不過萬幸的是,雖然禍事一樁接連一樁,但是納哈勒似乎並不知曉哈出已經不在征遠大軍之中,他還是按兵不動,並未趁此機會一句殲滅賀蘭大軍。

然而似乎也不用納哈勒動手,那詭異的小蟲子,短短一夜之間,便奪走了少說百人的性命。軍心動搖,逃兵更亂,賀蘭尋不得不下令撤軍。

可惜的是,此刻哈出已經輾轉回到了曼奈州境內,納哈勒不再猶豫、當即出兵追擊。

即便是賀蘭尋本事超群,在西北戰場上頗有威名,此戰也打得十分狼狽兇險,雖然沒有讓納哈勒攻破羅鄂山,卻也損兵折將、代價非常。

事已至此,賀蘭尋不得不下令撤退。然而剩下的大軍才進入慶鈴郡,京中八百裏加急的密信便已經送至,賀蘭尋擔心妹妹,雖然已經貴為皇後,可他妹子的性格他知道——根本就不適合當皇後。

賀蘭尋此刻極為狼狽,一幅鎧甲上都沾滿了血跡,有敵人的、自然也有軍中將領的。可是他顧不得許多,顫抖著雙手打開密信。

只草草看了兩行,他便覺得眼前發黑、喉頭腥甜,一哽咯出一口血。

宮中容妃崔氏小產,皇後禁足。

之後他那宮中的親信是怎麽解釋的,賀蘭尋便看不下去了。自從崔氏那個女人選秀入宮開始,他就知道會有這麽一日。

崔氏心機深遠,外表卻溫良淑德,這樣的女人最適合深宮,他的妹妹絕不是她的對手。何況,皇帝早有覬覦他們賀蘭家的家產之心,崔氏的事,也不過是個開端而已。

而大廈傾頹,摧枯拉朽,就算賀蘭尋早有預料,又如何能夠力挽狂瀾。

沒過多久,數罪齊發,皇帝收去了賀蘭尋的大將軍印,命令副官白溪行使總兵官務,不久之後,便找借口要賀蘭尋回京,改而任命了白溪為征遠大將軍。

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江俊正枕在衛五的腿上漫不經心地嚼著一瓣橘子。

意料之中,預料之外。

畢竟皇帝對外戚早就有了心思,那賀蘭家開刀不過是想探探龔家的意思。只是江俊沒想到征遠大軍之中還會生出這樣的變局:那個放走了哈出的人,肯定非常不簡單。

“所以……”江俊含混不清地問:“那天把你我弄下深川的女人,到底對你說了什麽?”

“……女人?”

“嗯,是啊,就是那個來去無蹤、砍斷了吊橋的黑衣服的戎狄姑娘啊。”

衛五眨了眨眼,繼續裝傻:“啊?”

“啊什麽啊?現在此處只有你我兩人,你就別給我裝蒜了好嗎?!”

江俊坐起身來,他們二人此刻正靠在千崇閣白樓之下的一處廊橋上,秋日的陽光灑落下來,暖暖的,院子裏的桂花開得正好,滿園淡淡花香。

戎狄的語言很是覆雜,北地百姓雖然與他們常有接觸,可甚少有人會去學他們的話。江俊聽過幾次,自然知道那天那個黑影講的就是戎狄話。

“……”眨了眨眼,沈迷角色扮演不可自拔的淩武嘆了一口氣道:“留點神秘感不好嗎?”

“不好。”江俊搖搖頭:同一個梗玩多了,別人只會覺得你狗血又俗套好嗎?

“……”

被江俊如此直白的“不好”兩個字打敗,淩武只能挫敗一般地長嘆一口氣道:“她說,她終於為她的哥哥報仇了。”

“哥哥?”江俊挑了挑眉,他怎麽不知道恭王還招惹過這麽一個妹子。

衛五點點頭:“就是翊魍。”

“翊魍?!”

“別看他只是個戎狄的將軍,但是在大戎國中,應該身份不低。他雖不是十二翟王,但是卻在部落之中聲威極高。大戎國君之位並非父子相繼,他也是下一任國君的備選之一。”

“……你怎麽知道的?”江俊狐疑地看著淩武,“你不要告訴我又是張千機告訴你的。”

“我在北地羽城那麽多年,難道我會對大戎一無所知麽,”淩武笑,刮了江俊的鼻頭一下:“你未免也太小瞧於我了吧?”

想想也是,江俊又想了想:“不過我看翊魍這個妹妹的手段路數不像是簡單的武術,難道是練了什麽邪功不成?”

“看她的路數倒像是大戎的大巫,”淩武想起了什麽來,眼眸暗了暗:“恐怕,那在遠征軍中放走了哈出的人也是她。”

那樣的身形動作,還有那種如同鬼魅一般出神入化的身影,倒是讓恭王想起了一個人來,一個在漠北盤旋了多年,稱得上是恐怖如索命的閻羅王。

江俊沒註意到淩武的表情,他只是沈思片刻後道:“也是,如果是納哈勒自己派人劫走了哈出,不會讓白溪順利平安地帶部離開。直到哈出回去,他才派兵,可見他對此事並不知曉。”

淩武點點頭,嘴角掛著一絲兒薄笑,那笑容淺得很還有點苦:“只是可惜了羅鄂山關和曼奈州的百姓,無端遭逢戰禍,卻還是一切如常,只怕此後——朝中主和派要占了上風。”

“失地丟了還可以找回來,”江俊把手放在淩武的掌心,輕輕地握了握:“何況,皇帝如今的心思也並非真正在禦敵於外上,他對賀蘭家動手,只怕朝中還有大動蕩。”

他撩起一個明亮的笑容,戳了戳淩武:“所以,你該回去了,我尊貴的恭親王。”

“呵——”淩武被江俊的動作逗樂了,他撈起江俊作惡的手指來放在嘴裏咬了一口,眼眸深邃如同低頭往上看人的小狼狗,含著江俊的手指,他些暧昧地問:“就這麽想趕我走?”

江俊翻了個白眼:“從胡家田莊出來,就算是牛車,這兩日也該到羽城了。”

淩武放開江俊的手,“嘖了一聲”:“小沒良心的,還真用完就丟啊?就算是吃橘子、剝橘子皮,也沒有這麽快的吧?橘子皮都還能夠用來泡水喝呢。”

被他那種故意埋怨的眼神盯著,江俊無奈,只能湊過去啄了啄淩武的嘴角安撫道:“別委屈了,你身為恭王在王府裏是不可以胡來,可是——”

“——可沒人會註意江湖人衛五,是不是?”淩武接上了他的話,嘴角擒起了一抹狡猾而邪氣的笑容來,看上去還真像是山中猛獸。

不過山中猛獸吃人只為果腹,眼前這位,卻擺明了拆吃入腹還不滿足——

飯飽思淫|欲,盡想些未成年青少年兒童不宜瞻觀的圈圈叉叉。

“走了啊——”淩武似笑非笑地揉了揉江俊地耳垂,感覺那小東西在指尖變紅、變燙,這才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順便一提,江公子,從千崇閣到羽城,也便是這兩日該到了。”

“……”

忍不得,江俊劈手就把手裏的橘子皮扔了過去:說這話的意思是我也耽於聲色不想辦正事嗎?!

——我倒是想辦正事兒,可是你讓我下來床過嗎?!

淩武你這就過分了啊!

伴隨著一陣爽快的笑聲,衛五離開了千崇閣,而江俊也在張千機的安排下,開始往羽城趕。幾日後,在賀蘭尋回到京城的時候,羽城終於傳來了消息:

失蹤多時的恭親王淩武,終於被北地的一個土財主護送回了羽城。

淩承對賀蘭家動手,一則看上了賀蘭家的錢財,二則是為了對付外戚勢力,拿一個遠離京城的賀蘭家來練練手。但恭王被胡百萬相救,卻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

恭王失蹤的時間太湊巧,而胡百萬救起淩武的時機也太湊巧。

淩承不相信世界上有這麽機緣巧合的事情,但是卻也無從查起!因為淩武押運糧草受襲的地方,不正是他安排的一出好戲。

若沒有他暗中指示賀蘭尋對淩武動手,淩武不會在天降大雪的時候還通過慶鈴郡的吊橋。也不可能未蔔先知,知道在吊橋附近會出現戎狄的敵軍。

淩承百思不得其解,滿腹懷疑,可是卻也不得不吃了這個啞巴虧。

不同於廢太子淩威的軟弱,淩承從小就對自己這個異母弟弟忌憚得很,他根本不相信淩武會成為一個安樂王爺在羽城中享樂一生。

何況李吟商也說,恭王淩武胸中有丘壑,經略天地、俯仰山河。

他總懷疑胡百萬救下淩武是一場設計,因為淩武和他一樣缺錢。養兵千日,吃穿度用什麽都不能少,恭王府的俸祿絕對不夠。

若有胡百萬幫襯,便能如虎添翼。

可惜,就算淩承百般懷疑,他也沒辦法去徹查恭王淩武墜崖之後發生的一切以及胡百萬救到恭王的時機。一來容易給人落下話柄,說他不顧兄弟情分;二來也會暴露他給賀蘭尋的密旨,更會逼急了賀蘭尋。

所以縱然懷疑,淩承還是遣了文書道賀,賞賜胡百萬良田和黃金,嘉許了他對恭王淩武的回護之意,面子上還需過得去,眼下也不是徹底和恭王撕破臉的時機。

如此,恭王淩武順利地回到了羽城的王府之中,更將胡百萬迎入了王府,成了府上的主事協從,專管王府的田莊和對外的生意,算得上是賬房裏較為重要的差事。

而胡百萬親近的家人只有一個平妻和獨子胡力,三人簡單收拾行李就住進了王府的南苑青蓮臺。因為他們是恭王的救命恩人,整個王府上下都對他們十分禮遇。

李吟商和江俊前後回到王府,王府的主人回來,自然要同其他門客一樣遠遠相迎。只是李吟商似乎不大看好胡百萬其人,只是冷哼一聲,並不熱絡。

看著他的反應,江俊奇道:“李公子似乎很討厭那位胡大人?”

“一個不懂裝懂暴殄天物的蠢物罷了,”李吟商嗤笑一聲:“談不上討厭,但也談不上喜歡。江兄,商人重利,我倒要勸王爺還是小心些才好,這人為了字畫都能逼死人,誰知還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

江俊撩起嘴角笑了笑,不置可否。

“倒是江兄,”李吟商轉身過來看著他:“歲錦密林一別,我們有日子沒聚,不知今日江公子可否賞臉,到寒舍一會?”

“李公子盛情,江某豈有不去之理?”

李吟商點點頭,便現行離開去布置,他一同邀請的還有幾個西苑的文士,都是李吟商在王府內新結識的朋友。

此刻日頭偏西,恭王府之中並沒有像千崇閣一樣多的金桂。在開闊的黃土地上,只有一排排落滿了黃沙的兵器架,架上的十八般兵器,都結滿了蜘蛛網。

“少爺,你……為啥要答應他啊?”

無煙小聲在江俊身邊嘀咕,雖然江俊是有驚無險回來了,可是小無煙還是擔驚受怕了一場,並決心從此以後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離開江俊半步。

“他這麽明顯是皇帝的人,邀請少爺你過去,肯定沒安好心。您還不如回去承風堂裏休息呢,陸大夫又送來些藥,還有他從青山帶來的雪釀糖——”

江俊拿無煙沒辦法,聽見他這麽說也只是笑著搖搖頭:

“糖留著晚些吃,但是李吟商的邀約我也一定要去。那廂他自要應付胡百萬和淩承的眼線,李吟商這邊,我也正想聽聽——這位李公子想說的話。”

“想說的話?”無煙不明白。

江俊卻淡淡一笑,那是當然,李吟商這人性子高傲,平常可甚少與人宴飲相交,今日突然邀請,肯定是有話要說,瞇起眼睛看著西苑那個小院:

能預知未來,看來也並不那麽無聊。

待太陽漸漸西沈,而恭王同胡百萬在長信居開席的時候,江俊便要無煙帶上一壺葡萄酒,穿過回廊到西苑赴宴。

不同於東苑的安靜,西苑裏頭住滿了各種文人豪客,雖然各自擁有自己的小院子,可一進入裏頭,就能感受到如同太學、國子監一般的熱鬧場面。

三五成群的文人,流觴曲水的雅士,還有登高作詩、繪畫,彈琴和歌的騷客。

而李吟商的小院正在東苑的影壁之後、竹林中間,江俊故意遲來了幾步,遠遠看見李吟商已經同一藍一白兩個人影談笑開了宴,他這才在臉上掛了笑容,湊過去道:

“李兄,兩位兄臺,在下可來晚了——”

“費兄、鳴玉,這位就是我同你們提過的江俊、江公子。”李吟商站起來,同身邊兩個人介紹。

他身邊的兩人,藍衫的年長些,看來便是姓費。至於白衣、字鳴玉的,看上去倒是與他們年歲無二。

“江公子,久仰大名!”藍衫男人站起來,眉眼彎彎:“在下費和暢,聽聞了公子在鮑方、羅飛、童興事上的智計,很是敬仰。”

“費兄,”江俊拱拱手,笑著要無煙奉上了葡萄酒:“小弟來晚了,又是個粗人。李公子是個豐神俊朗的人物,江某料想他的朋友,也該是謫仙之輩。金銀珠寶只怕是汙了各位,所以只得此美酒一壺,算是賠罪——”

“哈哈哈——”那白衣青年也站起身來,沖江俊痛快舉杯道:“江公子果然是個妙人,先前子言同我講時我還不信,江公子自謙了,您昔年的策論,我在北地羽城中,可都略有耳聞——《治亂》、《平遠》、《撫邊》,這些,可幫了北地義軍大忙!”

他一仰頭一飲而盡,這時江俊才看清他腰間還配了一柄長劍。

看來,還是個豪情恣意客,江俊也笑著滿飲一杯,才聽得李吟商介紹道:“這位是肅北侯方家的小侯爺——方煜珂,字鳴玉的,使得一手好劍法。”

原來是小侯爺,江俊的眼光閃了閃,心裏十分驚喜——

當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上了肅北侯方家的人。若是能夠和方家有上那麽一絲兒交情,這江湖上大半的事兒,只怕都能解決了去。

方小侯爺肯定不是王府的門客,而李吟商肯定不會有機會接觸肅北侯府,所以——江俊不動聲色地又敬了費和暢一杯酒,更是笑瞇瞇——這位費和暢,便一定和方煜珂關系老鐵。

朋友的朋友,必然可以發展發展朋友。

何況這個費和暢談吐不俗,只怕也不是池中之物,江俊更是覺得這一趟來李吟商這裏來得十分值。

不過心念動,江俊並未將這些情感表露,只笑著應承,自罰三杯後,才與李吟商、費和暢、方煜珂三人一邊暢談、一邊開席。

酒過三巡,李吟商才持著開口道:“過幾日秋闈就要放榜了,也不知今年的殿試,會出什麽樣的策論。”

“管他什麽策論,只要上來的,是為國為民的好官就是了。”方煜珂一仰脖子灌下一口酒,擦了擦嘴角又看江俊:

“若非江公子受傷 ,我倒十分想向公子討教高招——聽聞江家的槍法無雙,而公子又極善長|槍。”

“生不逢時啊,可嘆、可嘆——”方煜珂搖搖頭惋惜,不過還是眼前一亮道:“不過正好今日江公子在,前幾日我爹考我一則策論,我死活想不出其解,還要向江公子討教討教。”

他這話岔得極遠,一下子把李吟商想要說的話繞開了去。

李吟商皺了皺眉,還是順著他的話說:“鳴玉,就算你在江公子這裏學了對策應付了老侯爺,可若真是真刀真槍上了戰場,你還不是一樣不會嗎?”

“嘖……”方煜珂扁了扁嘴:“那我想學藝也不可以嗎?”

“小侯爺若是想問,”江俊沖李吟商一笑,轉頭安慰道:“可以日後來王府找我便是,江俊現在不能動手,可是和人動嘴過過嘴癮,也是極妙。”

“嘿!這感情好!”方煜珂笑逐顏開,“吶——子言,你可看到了,是江公子自己同意的,日後你可別說我是死皮賴臉、不速之客登門。”

方煜珂身份非同一般,他對江俊如此感興趣……

李吟商皺了皺眉,心裏不太舒服,可是卻也沒有說什麽,只三言兩語又把話頭引到了今年的殿試和秋闈之上,費和暢穩重,也和李吟商講了講他知道的情況:

今年江南似乎爆發了瘟疫,上京趕考的士人不多,大部分是北地的文人。

北方水土向來很少出士人,今年的秋闈卻一反常態成了北人占據大部分席位格局。而兩位主考偏偏又都是北人,因此殿試上幾位舉子備受矚目,十分受重視。

李吟商關心秋闈,是因為淩承正動了心思除外戚。

從士人之中尋求幫助,是他不得不走的一步險棋——舉子不似京中權貴子弟,他們就算出自高門望族,也擁有最幹凈的仕途,最合適被培養為心腹。

這是李吟商為淩承出的十策之一,乾康二年的殿試中,他所寫的《十策》當中就有此轍。可是當淩承真的如他所言去尋覓良將、賢才的時候,李吟商卻又有些難過。

為什麽淩承待他,偏就如此刻薄。

同樣是殿試舉子,為何那些士人便可以從殿試開始,走上一條他從來都想要走、卻沒能夠走下去的仕途:輔佐明君、治亂世,定天下,成為賢臣而並非男寵。

“李公子……?”費和暢見他失神,小心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你還好嗎?”

“唉?沒、沒事,許是喝多了吧,”李吟商笑著搖搖頭,道:“剛才費兄說到哪?”

“費兄說,北地舉子中有那麽七八人都是十分出名的,比如曲城的崔和悌,還有管文軒、趙陽平等等,也不知這些人日後會不會成為‘北黨’。”

江俊笑著說,可是卻還是看見了方煜珂滿臉不自在、掩飾一般喝了好幾次酒,酒杯空了都毫不自知——這模樣是從費和暢開始說人名的時候就開始了,只怕這些北地舉子中,有他熟悉的人。

就不知,他這種熟悉是厭惡還是旁的什麽。

早就知道這本書路數的江俊,只把盞在手,瞇著眼小口小口輕啜,只怕這位方小侯爺,同北地士人中的某位才子,還有些風流韻事瓜葛,今日前來,也不僅僅是應李吟商的約。

繞了半天,李吟商才道:“江公子同王爺同生共死,不知王爺對北地的士人,又有什麽心思?”

原來是害怕淩承用了什麽淩武的人麽?

江俊勾了勾嘴角,搖搖頭,面上說著“我同王爺也不過是泛泛之交,並不了解王爺心思”,心裏卻將李吟商和淩承看低了幾分:

這兩人一個貴為天子,一個自命不凡又是本書主角。

外敵侵擾不斷,他們不想著禦敵於外,卻只想著在朝堂之上、政權之中搞些黨派之爭,肅清朝堂。雖然也是為了錦朝上下,但卻見小,根本沒有那種男兒為了家國、駐守邊疆的豪情萬丈。

文人?

恭王淩武從來不信什麽文人,就算在書中重視李吟商,也是因為同病相憐。他從來相信的都是人心向背,相信的是軍中猛將,相信胸中有文墨,也應該揮灑疆場上。

若從文,必定策論經略,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以天文地理、氣門遁甲而在兵險之中保得眾多將士平安。

若習武,必定胸懷天下,能殺敵於萬軍之中,卻敵郁悶之外,以手中長|槍、立馬險關,駐守錦朝河山。

一個大開大合,一個卻斤斤計較、止於三尺朝堂。

江俊搖搖頭,這本書的劇情未免也太過扯淡。

李吟商明顯不信,可是卻又不能從江俊口中問出更多的東西。他清楚江俊不可能是皇帝的黨羽,青宮嘩變之後這個人就不可能為新帝效忠了,但是,此刻他身在王府、肩負重任,自然不能太過於心急。

一場酒宴,賓主至少看起來盡歡。

王府的更漏始起初響,長明燈漸次點亮,方小侯爺起身告辭,而江俊也一道開拔。李吟商送了他們一段,看著江俊的背影沒由來感覺有些呼吸困難。

而江俊帶著無煙走,一直到了承風堂之中,無煙才問:

“少爺啊,李公子這樣問,他自己不就暴露了嗎?難道他就不怕王爺懷疑他?”

“你看你家少爺我,是個多嘴的人嗎?”

無煙搖搖頭,還想“可是”,但此刻承風堂的門卻被敲響了,無煙打開門看見了鐘平站在外面,老管事給江俊行禮後面色微赧,說是有些東西搬不動,想要找小無煙幫忙。

“什麽東西?!”無煙卷卷袖子:“您說,我去幫您搬!”

鐘平笑了笑,然後又看了一眼江俊,江俊點點頭讓無煙去,可是卻不動聲色地同鐘平交換了一個眼神。

——傻無煙,鐘平身為管事,偌大一個王府沒有他叫不動的小廝。他就算真的有什麽東西搬不動,也絕輪不到你去幫忙。

果然,無煙和鐘平前腳剛走,承風堂的窗戶就被破開,黑衣黑發、帶著人皮面具,面無表情從窗戶跳進來的衛五,便熟絡地來到了江俊身旁。

“來了?”江俊坐下,順手給他倒了一杯茶。

“嗯,你也從李吟商那裏回來了?”衛五喝了一口,想了想,又道:“他都說了什麽?”

“他懷疑,你在今年的秋闈上動了手腳,因為江南士人的那場瘟疫實在是太過蹊蹺,而北人之中又屬羽城士人的人數最多,所以要我過去是想要探一探。”

“他倒對皇兄忠心。”

“就是太過忠心,”江俊搖搖頭,漫不經心地搖晃著杯中搖搖欲墜的茶:“淩承不值得他這麽做,有種飛蛾撲火的悲壯。”

衛五不置可否,只是喝茶,順便看著江俊因為飲酒而微微發紅的雙頰。

“對了,剛才無煙問我,說他邀請我、問我這種事情。而我一看就是不會對淩承有好臉色的,就不怕我會告密,導致你懷疑他——”

衛五奇了,挑了挑眉:“本王看起來是個輕信的人麽?”

“看起來是啊,”江俊吃吃笑,放下茶盞站起身來:“對著個才認識沒幾天的人,就幫他做這做那,你知道嗎——在蘭陽郡的時候,我真怕你轉眼就把我給賣了。”

“賣了?”衛五嗤笑一聲,扯住江俊的手把他拉入懷中,:“賣給誰?就你當初那小模樣,你覺得會有多少人買你啊?還不值我在悅榆客棧請你吃飯的銀兩。”

“嘖嘖,衛五你行啊!敢說我沒人要?!”江俊高了聲調,轉過身來正坐在他的腿上,雙臂一勾、環繞住衛五的頸項:“我告訴你、你把這話收回去,不然我可饒不了你!”

“哦?怎麽個饒不了法兒?”衛五湊過去咬了咬他的嘴唇:“每次做到最後求饒的人,可不是我啊?”

本來江俊就喝了點小酒,雖然剛才沒有上頭,但是喝多了後勁兒大,現在只覺得渾身都軟軟的,仿佛睡在了雲彩上,聽見恭王這話,他哼了一聲:

“那你還說我沒人要?我告訴你我可貴的很,你一個小小的俠客可能都根本買不起。”

“那你倒是說說誰會買你?”

衛五見他醉態可愛,便逗他,墊著他的屁股便將他整個人抱起來,兩個人面對面,江俊攀在他身上可真像抱住了樹的猴兒。

“恭王,北地羽城的恭親王!”江俊眼中閃過一絲戲謔,也湊過去舔了舔衛五的嘴唇:“我的衛大俠,我跟你打賭——恭王淩武肯定會買的!而且還是出個大價錢!”

衛五“噗嗤”一聲笑了,他可沒想到江俊會說出這樣“有趣”的話。

且懷裏這只小猴兒紅著臉龐,看上去一雙眼睛精明的很,實際上卻已經一句話繞了好幾道彎兒,眼睛亮亮的、像是被水潤澤過一道兒的可味葡萄,黑珍珠一般勾人的漂亮!

他眼眸一暗,抱著江俊大踏步走了走,便將人放在了榻上。

一靠上那軟榻,江俊便掙了掙:“我們昨天才做過。”

衛五俯下身去吻了吻江俊的眼眸,輕輕地吸了吸那薄薄的眼皮,暧昧地說道:“有些事兒,只做一次怎麽會夠。就好像你昨天吃了飯,今天卻還是會餓的。”

“……做|愛能當飯吃嗎?”

“當然,”衛五俯身、深深地穩住了江俊的雙唇,低低地貼著他的面龐,飽含深情地道了一句:“你就是我的饕餮盛宴,永遠都能大快朵頤。”

望著俯身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他的臉依舊被那偽裝的面皮遮擋,可是眼眸漆黑一片,仿佛星辰入海,帶著狂放的激情。

疼痛陡然傳來,江俊發出一聲輕不可聞地喟嘆,卻還是抿了抿嘴唇,伸出手去勾下衛五的脖頸與他唇舌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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