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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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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武禎變成小孩兒還沒有一天, 但梅逐雨已經深刻的認識到了自己夫人年幼時究竟是怎樣一個脾氣古怪不可捉摸的任性熊孩子。

這樣一個幾乎可以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突然如此恐懼的縮成一團, 梅逐雨當下就感覺驚異不已, 一手抱著小姑娘不讓她亂動摔下馬去, 擡眼看向剛才小姑娘看著的方向。

只見在他們前行的路邊, 有兩棵樹, 這兩棵高大的樹平時應該是供行人歇息的, 樹底下有幾塊被人蹭的光滑無比的青石, 在烈日炎炎下, 那兩片樹蔭看上去很吸引人。

不過梅逐雨的目光定在了兩棵樹中間。那裏纏繞著一個黑色的網, 像是蛛絲一樣的巨網連接在兩棵樹的枝椏之間, 巨網中心趴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看上去是一只碩大的蜘蛛,就橫亙在必行的道路中間, 像是正在等待獵物的獵手。

這是一種精怪,名為蛛婦,看著雖然很可怖, 但其實並不害人, 相反,它們抓的都是些游蕩的穢氣與害人生病的小蟲精怪。

梅逐雨低頭看著懷裏瑟瑟發抖一聲不吭的小姑娘, 她緊緊埋著頭,不敢看那東西一下, 靠得越近她就抖的越厲害, 像是害怕極了, 但再害怕她都沒有哭也沒出聲,不僅如此她還下意識放輕呼吸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她是真的害怕至極。梅逐雨在這一刻忽然明白了什麽,武禎,她難道也是從小就能看見這些東西?她的反應告訴了梅逐雨,她幼時看見這些東西的時候都是如此——沈默著發抖。

這想法讓梅逐雨有點楞,他沒想到。她是貓公,從第一次見到她的那一刻起,梅逐雨就沒見她怕過任何東西,她也會害怕嗎?這個滑不溜手,假裝害怕傷心時會擦著眼睛露出可憐兮兮神情的小姑娘,真正害怕的時候是不會哭,也不會撒嬌的。

梅逐雨一下子,心疼的有點受不住,手上一緊把馬勒停了。他深吸一口氣,把鉆進自己懷裏的小姑娘掏出來,然後對她說:“不怕,你擡起頭看看,蛛婦已經不在了。”

小姑娘半晌才拉著他的袖子小聲道:“不能說話!”

“它會過來的,會抓我的腳。”

梅逐雨又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要想到武禎年幼時會經常嚇成這樣,他就忍不住把聲音放得更柔了,這輩子都沒這麽輕柔過。要是現在把他的師父師兄師侄等人拉過來,就他這語氣,能一次性嚇死一半人。

“真的,它不會過來,你看。”

就在說話間,他擡手飛快的畫了個靈符,靈光籠罩在蛛婦與那張大黑網上,讓它們一下子消失了。雖然它們其實還在原地,但暫時不能被看見。

也許是因為梅逐雨給她的感覺太值得信賴,小姑娘終於悄悄扭頭往後看了一眼,這一眼,她只看到空蕩蕩的空中明晃晃的,沒有了令她恐懼的黑網和大蜘蛛。

小姑娘就好像一只發現危險消失的小狐貍,又謹慎的探出腦袋,扶著梅逐雨的胳膊四處張望,見真的沒有了那只大蜘蛛的蹤跡,她長長出了一口氣,坐回了梅逐雨懷裏。

梅逐雨還待再安慰她,卻見小姑娘飛快的恢覆了之前的活潑,再度翹起腳丫開始嘰嘰呱呱。

梅逐雨:……

他想了想還是和小姑娘解釋了一下蛛婦不會傷害人這件事,他們兩人已經離開了那兩棵樹的附近,小姑娘聽完了,一歪頭看著他問:“你也能看到?”

梅逐雨點頭。他剛點頭,就見小姑娘帶著點同情的目光,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腦門,安慰他,“不害怕不害怕。”

梅逐雨:……不,我覺得是你比較害怕。

但是小姑娘顯然不想和他說這些,目光已經被路邊的果樹吸引了,興奮的扯著他的衣袖指著路邊果樹:“楊梅!有楊梅!我們去摘楊梅!”

梅逐雨想起之前和她去鱗經寺的時候,摘了一捧櫻桃。這樣看來,其實長大後的武禎和小時候也有著一些相似的地方。

臨近傍晚的時候,他們到了南山腳下的須提寺。此時倦鳥歸巢,寺內的鐘聲傳出,回蕩林間。在夕陽餘暉下,寺中白煙裊裊,也不知是前院的香火還是後院的柴火煙氣。

梅逐雨下了馬,又將小姑娘抱了下來。小姑娘手裏還捏著一個大楊梅,好奇的盯著林間露出的寺廟一角和隱隱綽綽的寺廟大門。

“我爹在這裏面啊?”

“對。”梅逐雨彎下腰跟她說話,“等一下你見到父親先不要激動,知道嗎?”

他只是帶武禎來看看豫國公,卻不準備讓豫國公看到武禎這個模樣,否則事情很難解釋,武禎恢覆之後要處理的事情會更多。

奈何他是這麽想的,事情卻沒法按照他的預料發展。

他牽著小姑娘進了寺裏,求見在此修行的岳父豫國公,這一路小姑娘確實乖乖的被他牽著,路過的大小和尚也沒有看見小姑娘。但一見到豫國公,小姑娘就瞪圓了一雙眼睛,開始掙紮著要向豫國公撲去。

豫國公武淳道很是奇怪自己這個寡言的女婿梅郎,為什麽會選在這個時間一個人突然來拜訪。讓豫國公覺得更奇怪的是,女婿一只手好像緊緊拉著什麽東西似得,袖子微微擺動。他不由往女婿空蕩蕩的手裏多看了兩眼,心裏直犯嘀咕。

不知道為什麽,他很在意那裏,總覺得那裏有什麽東西。

收回探詢的目光,武國公非常和善的詢問女婿來做什麽,問她武禎最近怎麽樣,一路過來要不要用點齋飯之類的。

梅逐雨一一恭敬答了,在武國公面前坐下,順便手上一用巧勁,把張牙舞爪撲向武國公的小姑娘給拽了回來。

只是看不見聽不見聲音而已,可如果武禎這會兒撲過去,武國公無論如何都會感覺得到。為了避免老岳父被這種突發狀況嚇到,梅逐雨很努力的克制著小姑娘。然而,小姑娘戰力超群毅力驚人,忽然扭頭朝著梅逐雨的手背上一咬。

梅逐雨一驚,手背上被軟乎乎的小白牙啃了一口,不痛,但那種濕漉漉癢呼呼的觸感讓他手一抖,下意識松了手。

下一刻,小姑娘在空中顯露出了身形。

武國公正在問自己女兒武禎最近是不是還在流連樂館,就感覺眼前一花,一個小姑娘憑空出現朝他撲過來,一把抱住了他的光腦袋,嘻嘻哈哈的摸著他的頭笑著喊:“光頭!”

武國公:……我好像看到了小女兒小時候的樣子,她還喊我光頭。

梅逐雨迅速的探身一把將小姑娘拖了回來重新牢牢握住,再一臉尋常的坐回原地,甚至另一只手端起茶杯若無其事的喝了一口茶。

武國公:……

他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正直女婿,又往空蕩蕩的周圍看了一眼,半晌才說:“剛才,我好像看到了一個小女娃。”

梅逐雨:“沒有。”

武國公:“我是眼花了?”

梅逐雨沈默一下,昧著良心說:“可能是。”

武國公低頭一看,從自己懷裏撿起了一個大楊梅,默默放到了兩人面前的案幾上。那是小姑娘一直拿在手上的楊梅,剛才朝他撲過去的時候為了摸他的腦袋就給扔了。

武國公突然嘆息一聲,道:“發生了什麽事,不用瞞著我了,是不是長安的妖市出了事?”

梅逐雨聽他提起妖市,這才明白武國公知曉夫人的身份,終於是松開了手。於是武國公就再次看到了那個笑嘻嘻的小姑娘。小姑娘確實是女兒小時候的模樣,那個欠揍的沒心沒肺的小模樣,猴子一樣踩著他盤起的腿就毛手毛腳的摸起了他的腦袋。

頂著一只小猴子,武國公神情覆雜的問女婿,“這是怎麽回事?”

梅逐雨還沒說話,小姑娘先拍著光頭大笑,“爹沒頭發了哈哈哈!”

聽著這嫩生生小黃鸝一樣的聲音,武國公感受到了一陣久違的窒息感,那種恨得牙癢癢又拿小女兒沒辦法的覆雜感情在心裏覆蘇。好不容易養大了,像個人樣了,怎麽又給變小了!

梅逐雨看看踩著岳父的胳膊爬到他老人家背上去坐著的夫人,也輕嘆了一聲,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

這一說,就說到點燈時分。須提寺裏清貧,武國公雖然身份不同,但也誠心向佛,屋內擺設同樣簡單,一盞燈就擺在案幾邊,映出周圍小小一塊,將兩人的身影映在窗上。

蹦跶的小猴子這會兒睡著了,她一手握著那個梅逐雨給她摘的大楊梅,蜷縮在父親懷裏,睡得很安心香甜,偶爾還砸吧砸吧嘴,囈語兩聲。

因為她睡著了,岳婿兩人交談的聲音都放得小了。

“她確實是從小就能看到那些東西,我有兩個女兒,可是只有她能看見,大女兒看不見。我和夫人同樣看不見,但據夫人所說,她的娘親也能看見這些東西,所以禎兒的血脈應當是繼承自她娘親那邊。”

“許是因為生下來就擁有與常人不同的眼睛,這孩子的性子也與其他的孩子不同。她幼時調皮,讓我們很是頭疼,她能看見那些非人之物,更讓我擔憂不已。”

武國公說到這裏時,摸了摸懷中小女兒的頭發,看見她腦袋上手藝生疏的兩個小丫髻,他忽然笑了笑,眼帶懷念與隱痛。

“她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很害怕,就會鉆到我和夫人的房間裏去睡覺,一定要夫人抱著才能睡得著。夫人身體不好,被她鬧騰了一夜,早上醒得晚,所以每日早上,我都會抱著她悄悄出房間去,親自給她梳頭發。”

“我梳的不好,她出去瘋跑一圈就全都散了,披頭散發跑回來,像個樂呵呵的小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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