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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了個夠嗆,“小宇啊,怎麽這時候回來?是不是公司出問題了?你不要急呀——”她又去翻那袋子,見到了那大龍蝦又啊出了聲,“這什麽?”

趙宇抹了把嘴上的水,無語道,“您連這都不認識了嗎?龍蝦啊!朋友給的,你和爸吃了吧。”

“我糊塗了。”趙母敲了敲腦袋,“你朋友昨晚還打電話給我,說你在他那兒玩呢。我還以為你今早就去上班了,喝醉啦?”

趙宇正在找換洗的衣服,聞言頓了頓,“什麽叫玩啊……哎,他打電話了?”

趙母:“是呀,是個聲音挺好聽的小夥子呢,還陪我聊了半天,是新同事嗎?”

趙宇險些嗆出聲:“他聊天?聊什麽?!”

趙母莫名其妙:“就問問我和你爸身體怎麽樣,過得好不好……你放心,我肯定說咱們家好啦。”她一路跟著趙宇,看著趙宇擡手開熱水器,“我看你多有個朋友很好,現在你平時總和那麽幾個人玩,不像以前,你朋友多得很……”

“玩什麽……”趙宇揉著酸疼的太陽穴,又走去陽臺收晾著的襪子底`褲,“他就是以前的朋友,初中同學,李安生,那個白白的瘦瘦的,來我們家挺多回的。你不記得了嗎?”

趙母又小步子跟到陽臺,仔細想了想,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那個白白凈凈的小男生啊!我老喜歡他了。他以前跟你關系很好的,就是高三後就再也沒來過了……”

趙宇嗯了一聲,轉身回去,聽見趙母猶猶豫豫的聲音:“小宇,那他知道我們家的情況嗎?”

趙宇楞了楞,低頭看他日趨瘦削的母親。大約是歲月總是無情,饒是年輕時的天真美人,此時也不過是個受生活磨礪後普普通通的中年婦女罷了。此時,這個婦人穿著過時的廉價衣服,幹枯的卷發有幾年都沒有修補了,因為背光,更顯出不施粉黛的臉上皺紋從生。她猶猶豫豫磕磕絆絆地道,“不是說你的朋友不好,只是一般人聽到我們家以前的事,總會避一避的。你也要註意一點,少跟人家講家裏的事,不要受欺負了。”

趙宇只覺哭笑不得,又覺得喉嚨酸澀。他深呼一口氣,扶著他媽的肩膀,硬是擠了個笑臉,“大美女,您別操心這麽多成嗎?您英俊帥氣的兒子早就饑腸轆轆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在洗完澡後吃到他媽的拿手好面呢?”

趙母瞪了瞪他,“餓不死你。”

趙宇給自己洗洗刷刷了一遍,換了套新的衣服。他出來後自然有他媽的拿手好面等著他——其實,哪怕是拿手好面,味道也就那樣。他媽的技能點著實沒點到烹飪上,不管中餐西餐總是能做出詭異的黑暗料理來。這面已是磨煉了好幾年後才練出來的,也僅僅做到一個不鹹不淡勉強達標的水平。盡管味道不好,但他媽秉持著審美第一的原則,就一普通的炸醬面還給擺在大白盤子裏,旁邊還放了只西蘭花。趙宇連西蘭花都給吃下去了,才在他媽的催促下走去公司。

經理對他同事的解釋是他因工作失誤而被停職,結果剛停了一天,他就回來了,這事著實引人尋味。趙宇平時在公司裏沈默寡言,人緣一般,但一路走進去也不免有幾個相熟的人見了他側目而視。他原本還一頭霧水,結果剛走到物流部門口,就看見老王嘴裏叼了根煙,靠著墻瞅著他。

趙宇面色如常地走近,“王哥,今天沒出去?”

老王笑了一聲,帶點兒諷意:“出去幹什麽呢?”他伸了個懶腰,“人老了,不成了,就賺這麽點鋼镚兒養活老婆孩子罷了!”

趙宇聽出他話中有話,眼睛動了動,沒接話。他走進物流辦,發現經理不在。再看桌上,壓了張新的文件,赫然寫著他的大名,說他將被提職。趙宇不過剛想兩回就明白了,這恐怕還是他和孫總昨晚吃的飯起了效果。只不過這離他想要的還是太遠了——一方面,他不過被升了一級,還是得開著貨車五湖四海地奔波,不過多領一些錢罷了。另一方面,老王在這公司裏呆了許久也未被提職,以其經驗豐富,本來這個位置板上釘釘是老王的,結果被他截了胡。老王人緣一向很好,這麽一來,反而得罪大發了。

趙宇苦笑一聲:“王哥,不管您信不信,我真不知道這怎麽回事。”

“小趙,我一直把你當親弟弟看。”老王吸了口煙,白色的煙霧繚繞起來,“哥會怪你嗎?”

不怪才怪。

趙宇在心中嘆了一聲。他見有個訂單一直沒人理,幹脆去跟負責人知會一聲,自己接了,去車庫開了車領了貨,一路顛簸上了高速。盡管他厭惡這一成不變的工作,但他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時候,延綿不絕的長途讓他感到平靜。他不需要思考過去和未來,不用沈浸在只有李安生的回憶裏,或者困縛在只有人民幣的現實中,只要踩著油門便好。

趙宇連著跑了一個多月的長途,從晚冬到初春,全國上下天南海北的跑,別人不願意接的活他也接,幾乎毫無空隙。最遠的一次,他過了大半周才回家,把趙母心疼了個夠嗆。趙父常年三班倒,與趙宇總是錯開時間,饒是這樣,也給他打了幾個電話,勸他休息休息。這麽些天下來,趙宇終於感覺自己身體有些吃不消,公司也給他掛了假,讓他回家休息幾天。

趙宇回了家,洗了個熱水澡,一覺就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他迷迷蒙蒙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哥們二狗有很久沒有騷擾他了。

照常理來說,陳二狗這個史詩級話嘮人物,吃喝玩樂無一不愛,最高限度是三天就得跟朋友們逼逼一陣,幾乎以“出來聚聚”作為人生最大愛好。此次趙宇人間失蹤了一個多月,連蔣甜甜都在微信群裏瘋狂@他怕他疲勞駕駛翹辮子了,怎麽二狗竟連個消息都沒有?

趙宇反思了一下自己不重視兄弟的行為,難得給二狗發了條微信:二狗,這幾天哪浪去了?

發完後二狗出奇的沒有秒回,趙宇閑的無聊,癱在床上刷微信朋友圈。他的朋友圈非常良好的顯示出了他的交友水平,草雞簡直像個中老年人成天轉發些“震驚!再不知道你就晚了!”“五十五種食物相克的秘密,轉給你愛的人!”之類的傳謠文章,蔣甜甜則一會歲月靜好地發美顏10級的自拍,一會以狂躁癥口吻瘋狂吐槽奇葩上司和同事。二狗則是朋友圈刷屏小能手,經常自創段子(不好笑的居多)……趙宇往下翻了翻,發覺二狗前幾天還在發段子呢,覺得可能這貨純屬這幾天工作太忙,便安心地看看他朋友裏有啥他錯過的消息沒有。他手指漫不經心地滑了滑,滑出一條朋友圈消息——

李安生:[圖片][圖片][圖片]

圖裏是幾張普通的春景。

趙宇:???!!

他手機摔了。

10

趙宇撿起手機,上下滑動了好幾下,確切地肯定了,李安生確實就這麽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他的微信朋友圈裏。

李安生的微信頭像甚至還是微信自帶的灰色人頭,他點進去,發現李安生的朋友圈從一個多月前開始發,頻率也不高,頂多一周一次,內容不過是些單純的圖片分享,比如辦公桌上的花,公司樓下的小野貓,拍照技術有那麽點爛的吳城春景之類的,連個文字都不帶,出乎意料的挺溫情,不怎麽符合李總人設。趙宇仔細回憶回憶,覺得應該是他醉倒在李安生家裏那回,李安生給他加上的。可惜誰知趙宇這一個月東奔西走,連微信都沒怎麽打開過,哪有空刷朋友圈?

趙宇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退了出去,連個讚也沒留下。

他搞不懂李安生在想什麽。趙宇癱在床上,閉了閉眼睛。他與李安生談戀愛的最後一年,李安生像吃錯了藥一樣怎麽看他怎麽不順眼,年輕氣盛的宇哥又死也不肯低頭,從頭到尾就是吵架又和好和好又吵架,鬧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自然以慘淡收場。平心而論,實在算不上什麽美好的回憶。事實上,在重逢之前的六年,趙宇一直以為李安生是恨著他的。因為恨他,才會瀟灑走人不見蹤影,不參加任何同學聚會,不與任何一個舊朋友聯系,與這座狹窄偏僻的小城決絕地勢不兩立。但當李安生風度翩翩的回來了,他又有些許迷茫——他從不畏懼李安生的冰冷淡漠,他最害怕的是李安生無意中透露出的些許溫柔,哪怕並無半點情意,他都會溺死在那裏面。

趙宇:“啊——死吧!”

他一踢被子,煩躁地一扔手機。

山寨機不服氣地發出嗡嗡的響聲。趙宇呼了口氣,撿起來一看,發覺是二狗的消息。陳二狗果然本性難移,約他出去聚聚。

趙宇回了個好,起床洗漱等等不提。

小夥子出門從來不需要像姑娘那樣梳洗打扮。趙宇洗澡刷牙換衣服,十五分鐘便利利落落地嶄新出場,與爸媽打了個招呼,吃了塊吐司便出門了。平時他們多人聚會,都直接選在草雞家的熟食店,就著鴨脖子吃吃喝喝也挺爽。這回不知二狗發了什麽瘋,竟喊他去咖啡館。趙宇剛努力工作一個多月,獎金倒挺豐富,掂量掂量錢包便果斷前去。

二狗:“哥我錯了。”

趙宇還沒落座呢,聞言滿心莫名其妙。他坐下來瞅了瞅二狗,淡定臉,“批準你主動承認錯誤。”

二狗:“哥我真的真的錯了。”

趙宇挑了挑眉毛,二狗擠出張惡心萌的鬼臉:“您聽了別生氣哈。”

他心知二狗這熊孩子戲賊多,全世界都欠他一座小金人的那種戲多,此時倒也饒有興致:“你說說。”

“您還記得嗎,我說過之前我去帝都出差,碰見前嫂子了哈。”二狗小心翼翼,“然後吧,我倆就交換了個名片。然後吧,差不多大半個月前,他突然打電話給我……”

趙宇僵了僵。

二狗:“我起初是抱著打死不說一心為黨的心情與他見面的!結果前嫂子性格變挺多,真會聊天哈,我呢,一不小心就喝多了,他問我您這幾年怎麽回事——”

趙宇一下坐直了,“你告訴他了?!”

二狗立馬手指青天:“我哪能呢!我喝醉了,然後先怒罵他一頓,表示他當時一拍屁股就走太不是個東西!都揮拳頭了都!”他瞧著趙宇的臉色,立馬改口,“當然!你知道我這人性格太好,壓根不會罵人,更不喜歡動用武力。反正就說了幾句,然後我牢牢記得您的叮囑,沒怎麽透露情況!”

趙宇冷笑一聲,二狗委委屈屈地說:“我肯定不把叔叔的事兒告訴他呀,我就含含糊糊的說,您家出了點狀況,景況不如前幾年了。他倒也明白,高深莫測地不知道想啥呢。他又問我,您這幾年有伴沒有……哎,我吧,本來想直接說沒有,但我一想這可太丟面了,前嫂子現在這模樣牛`逼得很,我哥這麽一表人才的怎麽可能沒人追啊?輸人不輸陣您說是不是?”

趙宇:“……”

二狗:“所以我說您和蔣甜甜重歸舊好了。”

“?!”趙宇險些噗的一聲把咖啡噴他哥們一臉,目瞪口呆,“你——我`操——”

二狗期期艾艾:“哥,我也是為你好,說不定李安生這麽多年萬花叢中過,你一個伴都沒有,多丟人。”

趙宇:“我去你的!你怎麽不說我和你好了呢?!”話音剛落覺得這麽說更惡心,好不容易平覆下心情,他深呼吸兩回,把那精致的小咖啡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灑出些許咖啡,“欠揍呢?你是不是皮癢了?就不說我,人蔣甜甜好歹是個姑娘,有你這麽糟蹋名聲的沒有?”

“所以我沒敢跟她說。”二狗扭捏道,“我要是說了,先不說她,草雞得先跟我拼命了……”

二狗嘴巴一個禿嚕,得罪了三個人,別致的技能點,挺好。

好個頭!

趙宇頭都大了。李安生這人吧,看起來高貴冷艷與世無爭的白蓮一朵,那心眼小的只能擠進一根頭發絲兒。想想高中他倆搞對象那會兒,李安生簡直是把醋當水喝,他和別人親密點說句話就不高興,出去打個架也不樂意,和哥們兒勾肩搭背一塊走都能低氣壓,還每每裝作一副我很淡定我不在乎老僧不聞不見的模樣,當他瞎了看不出來呢!作為他唯一的前女友,蔣甜甜不知因此受了多少冤屈,天天被李安生給冷眼看,也算是這小姑娘可憐。而李安生吃醋之日,就是宇哥痛苦之時,簡直難哄得一比。如此一來,李安生聽到了,不得——

趙宇頓住了。不得什麽呢?

他總是容易忘了,李安生和他壓根半點關系都沒有。人家不過隨口提提,他卻為此大動肝火。

二狗眼睜睜地看著他哥陷入回憶而慢慢低沈,自覺自己真心辦錯了事兒,哎哎呀呀半天沒人理他,也覺得委屈。說實在的,他確實一心為他哥著想,這麽多年看著趙宇從一片狼藉中踉踉蹌蹌站起來,一個人扛起所有擔子,幾年起早貪黑不過混口溫飽罷了。而那日看見李安生,卻是西裝革履意氣風發,他怎麽能不覺得怒從心來?盡管他並非當事人,甚至可以說對當年的事兒一無所知,但他也覺得氣啊!這一氣,可不得嘴上咕嚕咕嚕,要不是條件所限,他恨不能給他哥安排個掌控全國經濟命脈的霸道總裁身份,何況只是一個區區女朋友呢!

“不怪你。”趙宇突然開口,“擺那副委屈樣給誰看呢?”

二狗楞了。

趙宇:“趕緊的,喝完這破水換一攤。這實在不是哥的風格,吃串串去。”

二狗哎了一聲,低頭猛喝咖啡。趙宇自己毫無胃口,借口上廁所去把單給結了。兩人從高大上的咖啡館出來,轉頭就去了小巷裏犄角旮旯的串串店,要了兩瓶啤酒,吃得痛痛快快。二狗也沒敢再提前嫂子的事兒,趕緊的扯著東南西北的話題瞎聊,倒也聊得挺高興。兩人吃到大下午了,直到二狗他媽催他回家,才不得不分開。

趙宇上了回家的公交車,下午人不多,倒還蹭著個位置。今日的吳城是難得的暖陽天,搖搖晃晃的光順著有些灰塵的車窗照進來,有小小的飛塵。身邊都是些去買菜遛彎逛花園的老頭老太太,操著軟軟的腔調講家常,伴隨著時不時響起的報站聲,嘈雜的尋常煙火氣,讓人有種想就此混吃等死的沖動。

別墨跡了。趙宇心說,放下吧,生活這麽美好,幹嘛非得惦記著一個李安生?

“叮咚”。

[李安生]:周日好。最近工作怎麽樣?

五秒鐘前“別墨跡了好好生活吧”的宇哥瞬間破功。

趙宇覺得自個手是抖的。他幾乎是強裝鎮定地擡頭環顧四周,周圍的老頭老太太們依然在聊著孩子上學和蔥貴了兩毛錢之類的話題。他再低頭,對著山寨機反應不良的屏幕慢慢打字。

[趙宇]:挺好,謝謝你幫忙。

李安生幾乎秒回。

[李安生]:哪天出來吃個飯,你定個時間?

趙宇楞了,不知道該怎麽回。又是一聲叮咚,李安生又來一條。

[李安生]:帶上女朋友?/微笑。/

11

[李安生]:帶上女朋友?/微笑。/

趙宇瞪著眼睛看著這條信息。

明明與李安生已經分手六年,他卻莫名有種被捉奸在床的錯覺,背後的冷汗瞬間下來了。

那一天,人類終於回想起了被醋壇子前任所支配的恐懼。

前任知不知道微笑這個表情不能隨便用。

打死陳二狗,老子要當主力軍,老子要吃狗肉火鍋。

可狗是人類的好朋友。

陳二狗又不是狗。

……什麽亂七八糟的!趙宇啊的一聲揉了揉頭發,心覺自己再這麽下去都他媽快魔障了。他猶猶豫豫地輸入又刪除,又翻出表情包刷了兩頁也沒從中找出一個適合的,再退出來對著鍵盤發呆。李安生始終在對面安安靜靜地等著,趙宇百般糾結,最終退了出去轉找蔣甜甜。他發誓用了他這輩子對蔣甜甜用過最溫柔的語氣——

[趙宇]:甜甜,最近忙不忙?請你吃飯啊?

處於加班五天瀕臨崩潰邊緣的蔣甜甜女士以冷靜禮貌的口吻回覆他。

[蔣甜甜]:哥,忙,謝您

操,關鍵關頭這一個兩個一點用都沒有。

趙宇又回到與李安生的聊天界面,心一橫,劈裏啪啦打字。

[趙宇]:行,就今晚吧。

[李安生]:18:30,人民路xx料理。

[李安生]:不見不散。/微笑。/

趙宇看著屏幕上那個微笑著的小黃臉,怎麽看怎麽瘆得慌。他索性把手機一關塞進口袋裏,閉著眼睛聽老太太們嘮嗑。

其實李安生吃醋由來已久,壓根不止是高中開始談戀愛的時候才開始的。要說根源,可能得追溯到初三他倆關系稍微好那麽一點兒的時候。

十四中。

下午四點四十五。李安生背著書包,規規矩矩的把胸卡給門衛看了一眼,然後走出校門。周圍的同學們都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嘰嘰喳喳鬧騰個不停,唯有李安生一個人形單影只。幾個書包空空蕩蕩單肩掛著的男生路過他,回頭朝他笑了笑,“嫂子!”

“宇嫂好!”

“嫂子好!”幾個女孩子手挽手地走過,也回頭看他,不知是哪個喊了一聲,幾個小姑娘又嘻嘻哈哈笑開了。

少年人的笑聲是令人愉悅的。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笑起來,仿佛鮮嫩的花骨朵擠出了水般清清脆脆又柔柔軟軟,小夥子笑起來,變了聲的沈沈悶悶,沒變聲的也與女孩子們一樣清清亮亮。李安生知道他們沒有惡意。他甚至不認識他們,不過是他的同齡人抓住了沈悶的學習中一個稍微那麽有趣一點兒的游戲,變成了全校的狂歡。

李安生默默無聞三年,竟在最後一個學期火遍全校,真是始料未及。

他冷淡地垂著眼走路。別人喊他他不回應,惡意的調笑也不惱。他深知忍耐的重要性。人所施暴力,都希望暴力有所結果。當人的惡意與不惡意都無所回應的時候,人自然會覺得厭倦,繼而百無聊賴,最終不再在意。他也不過是一個短暫的風波,被人很快忘至腦後。這是理所應當如此的,就像當初趙宇於他本該如此,只不過出了些許差錯——

“李安生!”少年清亮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去你的!停下!”

李安生又走了半分鐘才停下了腳步。少年匆匆跑向他,短短的頭發,黑黑亮亮的眼睛,實在是不愛學習到明目張膽,連個書包都不背。趙宇在他面前停下,連氣都沒喘幾下,便皺著眉頭,“操,喊你停下沒聽見啊?讓我跑這麽久?”

李安生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沒聽見。”

趙宇:“陪老子回去,這回聽見沒?”

李安生又垂下了眼睛,“聽見了。”

他其實一點也不想陪趙宇回去。趙宇其人,從頭到腳都與他的價值觀背道而馳。他壓根無法理解他的同齡人對當“大哥”的渴望,對趙宇全然放棄學習的做法嗤之以鼻,也對趙宇蠻橫的作風和動不動就“你惹老子就來打一架啊”的脾氣無法茍同——當然,這些他都不會表現出來。他最不喜歡的是,趙宇始終不缺半個人陪伴。與趙宇走在一起,幾乎整個街的人都是他的熟人,所有人都能與趙宇打個招呼聊上幾句,他不過是個襯托大哥光環的小弟。他喜歡默默無聞的安全感,卻莫名的厭惡這種時刻的默默無聞。就好像……他永遠都追不上趙宇的步伐。

當然,他現在成了大嫂,存在感微微高了那麽一點。李安生心想,但誰稀罕。

趙宇與李安生並肩行走,前前後後放學回家的同學見狀不免又笑出聲,紛紛喊宇哥宇嫂。趙宇坦坦蕩蕩地應了,側頭看李安生那張白白臉兒,知道這人心裏又不痛快了。路經一個岔路,他手一拉李安生的書包帶子,將李安生拉進那無人的小巷子裏。李安生一個踉蹌:“你幹嘛?”

“今兒去你家玩。”趙宇說,“還沒去過呢。”

李安生頓時緊張,張了張口,卻不知該怎麽拒絕,“我——還有作業。”

趙宇勾住他白凈的脖頸,爽快道,“我看著你寫!”

李安生一路拒絕,趙宇一路否決。兩個人勾肩搭背推推搡搡的,最終還是到了李安生家。他家在一條小巷子深處,是間破舊的平房,旁邊也多是些類似的居民自建的平房,雞鴨亂跑,老太太就坐在小溝邊洗衣裳,帶著鼻涕的小屁孩四處追打。趙宇小少爺從小嬌生慣養,對著這房子瞠目結舌,卻看身旁那人垂著眼顫著睫毛滿臉隱忍的模樣,心知李安生定是覺得不好意思,反而裝作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進了屋,嚎道,“李安生,渴死了,有喝的沒有?”

“小聲點!”李安生忙道,讓趙宇落了座,自己去洗杯子。他家總共就兩三個杯子,他挑了其中最完好的一個,仔仔細細地洗。

裏屋出來了一個穿著睡衣面色暗沈的女人。她有些浮腫,在昏暗的屋內看了看趙宇,冷笑一聲。趙宇聽聲一楞,擡頭看,從這女人的五官中依稀可以看出李安生的模樣,只是落到女人臉上更顯艷麗,與她暗黃無光的臉色毫不相稱。趙宇猜是李安生母親,張了張嘴,有些別扭道,“阿姨好。”

李母理也沒理,轉身回屋,把舊木門嘭得關上。

宇哥從來一呼百應,頭一次受到這種待遇,真真是目瞪口呆,甚至來不及生氣呢,李安生就把一杯熱水塞進他手裏,冷著臉說:“別理她。”

趙宇就著喝了口水。他對李安生家裏的情況雖有所預料,但與親眼看到的還是不同。其實他也並未多在意,他哥們窮,可他有錢啊!他接濟接濟不就成了嗎?只是他看李母那模樣,心下猜測她恐怕是生了病的,因為和他得過腎病的小姑一模一樣。但他也不好問,只好慢慢環顧李安生家裏,發覺一件成年男人的東西都沒有,心裏又多了點猜測。

李安生就看著趙宇打量,面色不變打開作業,就攤在餐桌上做。兩人靜靜處了十幾分鐘,他突然慢慢地開口:“宇哥,以後我不陪你放學回去了。”

“啊?”趙宇回過神,當即皺起眉頭,“你什麽意思啊?為什麽?”

李安生:“你也不缺人陪,一路上走來,那麽多人都能打個招呼,我也沒必要非陪你走。過幾個月就中考了,我——”

“呸!”趙宇急急插嘴,“別人和你能一樣嗎?你這人怎麽跟蔣甜甜似的,這麽多想法!”

聽到蔣甜甜這個名字,李安生抿了抿唇,沈默片刻,硬邦邦道,“就是不陪。您找別人吧。”

趙宇生來要什麽得什麽,何曾受過這等冷落,當即好好兩聲,站起來轉了兩圈,一看自己也沒東西可以拎走的,沖向大門,又覺得就這麽走著實灰不溜秋,回頭揉了李安生一把頭發,忍住了揍一拳的沖動,怒道:“小白臉,慣得你!”,再轉身就走。自從初三的寒假過來,趙宇就沒再喊過小白臉了,此時他真是惱怒起來,什麽也顧不上。

李安生就這麽亂著頭發白著臉坐在原處,細長白`皙的指尖快將那廉價T恤的下擺給揉爛了,垂著眼睛,擋住了滿眼的陰郁。他媽再次推開門出來,看見自己兒子的狼狽模樣,又冷笑一聲:“兔崽子,燒飯去。”

然而,這場少年人的小小口角在第二天就煙消雲散。第二日一放學,宇哥帶著久違的兄弟二狗草雞,一人出把力就把李安生給擄去趙宇家了。自此,李安生沒再提不陪他回去的話,趙宇也裝作對前一天的惱火毫無印象。只有聰明機智的陳二狗發現,他宇哥現在每回回家都不再走那大馬路了,專愛挑著小巷子走。

記憶中的李安生便如此難伺候,更何況是現實中的。

趙宇吸取教訓,特地回家換了套好點兒的衣服,跟爸媽打了聲招呼便準時赴約。李安生約他的地方是家風評很好的日式烤肉,他特地查了查,價格雖然偏貴,但他咬咬牙也能付得起。他決定今晚他請個客,也算償還上次的大龍蝦。他進了料理店,報了李安生的手機號,服務員給他引到一間包廂外,將推門緩緩拉開。

李安生果不其然已經早早在包廂裏了。他依然西裝革履,挺直著背坐在榻榻米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趙宇脫鞋進來,以別扭的姿勢坐下,始終直直地盯著趙宇,連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李安生的聲音冷淡,聽不出什麽情緒,問趙宇,“蔣甜甜沒空?”

趙宇滿心都想把陳二狗以一百種方法打死再打活,深呼一口氣,“沒……”

李安生聽了一個字便擡頭,“上菜吧。”他頓了頓,“把那道給女士的和果子去了,那位女士沒來。”

老子也愛吃啊!

趙宇心裏百般猶豫,心想早說晚說都得說,還不如直接說了才像個爺們兒。他最終還是低聲道,“我沒女朋友。”

李安生正在無意識地撥弄桌上的餐具,聞言,動作頓住了,他擡頭看向趙宇,睫毛微微顫動。

趙宇:“蔣甜甜也不是,壓根沒這回事。哎,都是二狗那混小子隨便說的,你別信——啊……”

他眼睜睜地看著李安生微微一笑。

好家夥,美人一笑,真真是波光流轉春風乍碎,沈寂了六年的所有情意都給沸騰了。

可惜這微笑來得太短暫,滿心躁動還沒來得及發酵呢,那翹起的唇角很快抹平了。李總低低咳嗽一聲,恢覆了往常無悲無喜冷淡自持的樣子,人模狗樣地喊服務員,“再加份甜點。”

貴的店服務就是好。服務員不任其煩地再次送上菜單。

“……”趙宇看著李安生翻菜單,沈默良久,突然道,“那你有嗎?這麽多年,女朋友。”語序混亂的,“或者男朋友。”

李安生翻了一頁,低頭研究,漫不經心,“沒有。”

他說,“一直都沒有。”

12

趙宇覺得自己真的魔障了。

不魔障,怎麽會覺得李安生哪哪都招人?六年前如此,六年後還是如此。李安生就是有種特殊的技能點,從頭發絲兒到唇角的弧度都正正好合他的心意。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少年的他就是被這副皮相蠱惑得暈頭轉向,現在的他同樣被長大後的李安生迷得頭暈目眩,在他眼裏李安生連夾烤肉都顯得優雅矜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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