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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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於少蔭已經說了楊伯的孫子榆錢晚上不會再去做餛飩了，但是楊伯還是有些不放心，甚至到了半夜都睡著不著，只好爬起來，靜悄悄地瞅著自家孫子，看他還會不會起來。
果然，又到了往天的時辰，榆錢自己就爬了起來。不過這次他的動作明顯慢了很多，還跌跌撞撞地碰到了屋子裏的擺設，倒不像是睡著夢游，反而有幾分像是做賊的樣子。
楊伯不敢聲張，只好悄悄地跟著孫子，見孫子去了廚房，心裏不由得一酸，心裏苦笑著道，白天的那個道姑還真是瞎糊弄自己的。
站在城東河邊的於少蔭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然後提著桃木劍對著那對母子說道。
“既然是命數已到，就不要留戀人家了，趕快去投胎了吧！”
女鬼微微欠身行了禮，很是恭敬地說道：“多謝大人指教，只是……郎君如今一個人，妾身實在是不忍啊！所以才上了那孩子的身，想要做幾碗餛飩給郎君，妾身真的沒有害人之心啊！”
於少蔭自然知道這女鬼是沒有害人之心的，但是明明該去輪回了，還在人家蹉跎，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既然如今你已經教會那孩子如何做餛飩，而你郎君雖一個人，但也有生計和住所，教書育人也是一門功德，你應該放心地去輪回了吧！”
女鬼聽了於少蔭的話，又看了她手裏牽著的小鬼，臉上滿是傷痛，她緩緩地對於少蔭道：“請大人多寬限我幾日可好？”
“娘，何必求她！”小鬼一臉不滿地說道，“既然娘已經到了時候離開，那娘就先走。孩兒這一聲怨氣未消，她是奈何不了也趕不走我的！”
“傻孩兒，娘就是不想留你一個在這裏呀！一切都怪娘，是娘當初沒有看好你，才讓你掉入河中喪了命！”女鬼抱著小鬼便哭了起來。
“娘，不怪你！”小鬼也有些哽咽了。
女鬼在小鬼背上輕輕地拍了拍，安撫好他的情緒，又收了臉上的悲傷，懇求道：“大人你有所不知，妾身本是貧家女，嫁與妾身那郎君已經十一載。郎君一向好讀書做學問，但卻沒有揚名的機會。自從新帝登上大寶之後，鄉下就聽說有賢明之人可以得到推薦，入朝為官。於是妾身便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收拾了，換成銀錢給郎君做路資。不料郎君前腳剛走，妾身這身子骨就不中用了。家裏早已沒了銀錢，哪能請得起大夫，於是這自小就聰明、孝順的孩兒便去了河邊，想要撈上幾尾河魚來給妾身補補身子，誰知魚沒撈到，我苦命的孩兒卻一頭栽了進去，不見了人影。妾身得知這消息後，更是身心俱傷，沒熬過當晚就去了。本以為這一去就再也沒了緣分，誰知老天像是得知妾身心有牽掛，還不等地府鬼使來鎖，妾身就飄到了這河邊，又才更孩兒相聚。三個月後，郎君得知了我母子的事，便賣了老屋收拾了東西來京中做了教書先生。”
女鬼又朝著於少蔭盈盈一拜，帶著哀傷的神色繼續道：“妾身知道自己已不再是人，也知道不該再留在郎君身邊，但是這孩兒自小聰慧，小小年紀就跟著郎君讀了不少書。他人小不懂事，只覺他父親離開不要他了，還來了京裏教導別家子弟，這心裏便有了怨氣。其實他很乖的，一點都不壞，他只是……他只是太仰慕他的父親，求道姑不要為難他……”
於少蔭聽完，心裏也有些酸澀，雖然一家子突然陰陽相隔的事情已經看了不少，但是還是忍不住為他們感到惋惜。
她嘆息一聲，道：“也罷，你這孩子就先跟著我吧。待他怨氣散除之後，我再為他超度，讓他去輪回。”
“多謝大人，大人的大恩珍娘無以為報，來生做牛……”
“打住，別提來生再報這類話，這都是我應該的！”於少蔭捏了捏眉心，打斷了女鬼的話。
女鬼怔了怔，又似哭似笑地說：“大人高義，將孩兒交於大人，妾身也心安了。請大人超度吧！”
於少蔭點了點頭，桃木劍對著女鬼一揮，那女鬼便化作一團白霧飄向了最近的一個傳送點，那裏已經有鬼差在等候她了。
“娘親……”小鬼看著女鬼消失的方向，頓時大喊了起來，“難道你也不要孩兒了麽？”
小鬼剛喊完，身上的怨氣忽然大增，眼看著就要把鬼影吞沒。
這時於少蔭立馬射出一張黃色符紙，把小鬼收了進去。
直到回答老宅，於少蔭才把小鬼放出來。
小鬼被放出來後，身上的怨氣已經消了一些，沒有之前那麽恐怖了，不過他雖然沒有再發威，但是卻傻楞楞的坐在了堂屋靈牌前的地上。
“師父，他是誰？”禾苗打著呵欠地看著地上的小鬼問道。
“他是鬼。”於少蔭有些惡趣味地回答。
禾苗覺得自己忽然也有師父說的那種“滿臉黑線”的感覺。
“我當然知道他是鬼啊，不過師父，咱們不是收的都是女鬼嗎？他生前應該是個男的吧？”
禾苗剛一說完，小鬼就從地上迅速地爬了起來，想要逃跑，結果剛沖到院子裏就被一層看不見的東西給彈了回去。
“你父親沒教過你‘既來之則安之’嗎？不給主人打招呼就跑，你這樣是守禮數的樣子嗎？”於少蔭兇巴巴地說道。
“別跟我提父親！他都不要我了……每天都教別人家的孩子，他都沒有想過我，從前他還說過要帶我去游歷山川大河的！才多久，父親便不要我了……”
於少蔭聽小鬼哭的傷心，看他也不過才六七歲，不由得忍住了想要諷刺他幾句的話，盡量放溫和了說道：“你可知你父親為何要教導別人？”
小鬼一楞，明顯是沒想過，雖然心裏委屈，但是還是老實地搖了搖頭。
“因為他活著就得吃飯，吃飯就能花錢，沒錢他怎麽辦？就只好去教別人家的孩子念書咯！人家把孩子給他教導，那是要給錢的。你父親教導你，你給他錢了嗎？”
“沒有。”小鬼小聲地說。
“吶，你看，這就不一樣了。因為你是他的孩子，所以他才不收你錢，就算家裏窮沒飯吃，他都不會收你的錢，反而還要養活你。你看你父親對你多好！”
六七歲的孩子還聽不懂這裏面的邏輯和漏洞，只知道對方好像說的很有道理，又點了點頭。
“你和你娘死了，你父親傷心你見過的吧。”於少蔭見他還點頭，就繼續說道，“所以啊，你爹一個人活在世上多不容易啊，又要賺銀錢養活自己，心裏又要對你跟你娘的死而傷心，他多可憐啊！”
“嗚嗚，大人說的對！我爹好可憐……”小鬼聽到這裏忽然哭了起來。
“那你還怨恨你爹不？”
小鬼身上的怨氣頓時消了大半，他哭著搖頭道：“不怨了，是我錯了！”
於少蔭心裏偷偷地笑了之後，又把一旁看熱鬧的禾苗退了出去。
“來，徒兒。給他講講你的事。”於少蔭揭了禾苗的傷疤說道。
“我……”禾苗沒想到自家師父會突然提這件事，雖然剛剛他看到小鬼的時候也想過，但是沒想到師父會讓他說出來。盡管心裏想起那時的事來，也覺得很難受，但是看到師父期盼的眼神，他還是說了出來。
“我是從北邊來的，去年鬧饑荒的時候，我差點被我爹娘拿去跟別家換了煮著吃……”
本來還有些開不了口，不知怎麽的禾苗一說就仿佛放下了什麽，就像是講別人家的故事一樣：“那時我害怕極了，我不知道為何爹娘會把我送給別人，也不知道大家為何要把我這樣的孩子煮了吃掉，雖然我也很餓，但是我覺得吃人是不好的……後來跟了師父，我漸漸明白過來，人活著就必須要吃飯，沒飯吃就會餓死，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所以大家都想活著，都想好好的活著，這個是人的本性。”
於少蔭本來是想讓禾苗說說他有多慘，對比一下小鬼的娘親什麽的，結果一聽，才知道禾苗這孩子心裏想了這麽多，雖然也很對，但是又怕歪了樓，帶壞了小鬼。
“那如果沒有吃的，我爹是不是也會吃我？”小鬼摸了摸並不存在的眼淚鼻涕，一臉驚恐地望著禾苗。
“不會！”禾苗斬釘截鐵地說，“你爹是個有本事的人，他可以去當先生賺錢吃飯，而且我師父說了‘虎毒不食子’，你爹讀書知道的道理肯定比我爹多，我爹尚是‘易子而食’，你爹就更不會吃你了。”
不管小鬼有沒有聽懂禾苗的話，但是他卻是有被嚇到了。
做人好可怕！
爹也是人，他萬一也那樣可怕怎麽辦？
小鬼心裏糾結了。
“道姑，請你超度我吧！我再也不怨了，真的！”身上再也沒了怨氣。
於少蔭滿臉黑線地看著地上已經嚇得瑟瑟發抖的小鬼，再看了看一邊隱約有些得意的禾苗，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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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又到了往天的時辰，榆錢自己就爬了起來。不過這次他的動作明顯慢了很多，還跌跌撞撞地碰到了屋子裏的擺設，倒不像是睡著夢游，反而有幾分像是做賊的樣子。
楊伯不敢聲張，只好悄悄地跟著孫子，見孫子去了廚房，心裏不由得一酸，心裏苦笑著道，白天的那個道姑還真是瞎糊弄自己的。
站在城東河邊的於少蔭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然後提著桃木劍對著那對母子說道。
“既然是命數已到，就不要留戀人家了，趕快去投胎了吧！”
女鬼微微欠身行了禮，很是恭敬地說道：“多謝大人指教，只是……郎君如今一個人，妾身實在是不忍啊！所以才上了那孩子的身，想要做幾碗餛飩給郎君，妾身真的沒有害人之心啊！”
於少蔭自然知道這女鬼是沒有害人之心的，但是明明該去輪回了，還在人家蹉跎，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既然如今你已經教會那孩子如何做餛飩，而你郎君雖一個人，但也有生計和住所，教書育人也是一門功德，你應該放心地去輪回了吧！”
女鬼聽了於少蔭的話，又看了她手裏牽著的小鬼，臉上滿是傷痛，她緩緩地對於少蔭道：“請大人多寬限我幾日可好？”
“娘，何必求她！”小鬼一臉不滿地說道，“既然娘已經到了時候離開，那娘就先走。孩兒這一聲怨氣未消，她是奈何不了也趕不走我的！”
“傻孩兒，娘就是不想留你一個在這裏呀！一切都怪娘，是娘當初沒有看好你，才讓你掉入河中喪了命！”女鬼抱著小鬼便哭了起來。
“娘，不怪你！”小鬼也有些哽咽了。
女鬼在小鬼背上輕輕地拍了拍，安撫好他的情緒，又收了臉上的悲傷，懇求道：“大人你有所不知，妾身本是貧家女，嫁與妾身那郎君已經十一載。郎君一向好讀書做學問，但卻沒有揚名的機會。自從新帝登上大寶之後，鄉下就聽說有賢明之人可以得到推薦，入朝為官。於是妾身便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收拾了，換成銀錢給郎君做路資。不料郎君前腳剛走，妾身這身子骨就不中用了。家裏早已沒了銀錢，哪能請得起大夫，於是這自小就聰明、孝順的孩兒便去了河邊，想要撈上幾尾河魚來給妾身補補身子，誰知魚沒撈到，我苦命的孩兒卻一頭栽了進去，不見了人影。妾身得知這消息後，更是身心俱傷，沒熬過當晚就去了。本以為這一去就再也沒了緣分，誰知老天像是得知妾身心有牽掛，還不等地府鬼使來鎖，妾身就飄到了這河邊，又才更孩兒相聚。三個月後，郎君得知了我母子的事，便賣了老屋收拾了東西來京中做了教書先生。”
女鬼又朝著於少蔭盈盈一拜，帶著哀傷的神色繼續道：“妾身知道自己已不再是人，也知道不該再留在郎君身邊，但是這孩兒自小聰慧，小小年紀就跟著郎君讀了不少書。他人小不懂事，只覺他父親離開不要他了，還來了京裏教導別家子弟，這心裏便有了怨氣。其實他很乖的，一點都不壞，他只是……他只是太仰慕他的父親，求道姑不要為難他……”
於少蔭聽完，心裏也有些酸澀，雖然一家子突然陰陽相隔的事情已經看了不少，但是還是忍不住為他們感到惋惜。
她嘆息一聲，道：“也罷，你這孩子就先跟著我吧。待他怨氣散除之後，我再為他超度，讓他去輪回。”
“多謝大人，大人的大恩珍娘無以為報，來生做牛……”
“打住，別提來生再報這類話，這都是我應該的！”於少蔭捏了捏眉心，打斷了女鬼的話。
女鬼怔了怔，又似哭似笑地說：“大人高義，將孩兒交於大人，妾身也心安了。請大人超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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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小鬼看著女鬼消失的方向，頓時大喊了起來，“難道你也不要孩兒了麽？”
小鬼剛喊完，身上的怨氣忽然大增，眼看著就要把鬼影吞沒。
這時於少蔭立馬射出一張黃色符紙，把小鬼收了進去。
直到回答老宅，於少蔭才把小鬼放出來。
小鬼被放出來後，身上的怨氣已經消了一些，沒有之前那麽恐怖了，不過他雖然沒有再發威，但是卻傻楞楞的坐在了堂屋靈牌前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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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知道他是鬼啊，不過師父，咱們不是收的都是女鬼嗎？他生前應該是個男的吧？”
禾苗剛一說完，小鬼就從地上迅速地爬了起來，想要逃跑，結果剛沖到院子裏就被一層看不見的東西給彈了回去。
“你父親沒教過你‘既來之則安之’嗎？不給主人打招呼就跑，你這樣是守禮數的樣子嗎？”於少蔭兇巴巴地說道。
“別跟我提父親！他都不要我了……每天都教別人家的孩子，他都沒有想過我，從前他還說過要帶我去游歷山川大河的！才多久，父親便不要我了……”
於少蔭聽小鬼哭的傷心，看他也不過才六七歲，不由得忍住了想要諷刺他幾句的話，盡量放溫和了說道：“你可知你父親為何要教導別人？”
小鬼一楞，明顯是沒想過，雖然心裏委屈，但是還是老實地搖了搖頭。
“因為他活著就得吃飯，吃飯就能花錢，沒錢他怎麽辦？就只好去教別人家的孩子念書咯！人家把孩子給他教導，那是要給錢的。你父親教導你，你給他錢了嗎？”
“沒有。”小鬼小聲地說。
“吶，你看，這就不一樣了。因為你是他的孩子，所以他才不收你錢，就算家裏窮沒飯吃，他都不會收你的錢，反而還要養活你。你看你父親對你多好！”
六七歲的孩子還聽不懂這裏面的邏輯和漏洞，只知道對方好像說的很有道理，又點了點頭。
“你和你娘死了，你父親傷心你見過的吧。”於少蔭見他還點頭，就繼續說道，“所以啊，你爹一個人活在世上多不容易啊，又要賺銀錢養活自己，心裏又要對你跟你娘的死而傷心，他多可憐啊！”
“嗚嗚，大人說的對！我爹好可憐……”小鬼聽到這裏忽然哭了起來。
“那你還怨恨你爹不？”
小鬼身上的怨氣頓時消了大半，他哭著搖頭道：“不怨了，是我錯了！”
於少蔭心裏偷偷地笑了之後，又把一旁看熱鬧的禾苗退了出去。
“來，徒兒。給他講講你的事。”於少蔭揭了禾苗的傷疤說道。
“我……”禾苗沒想到自家師父會突然提這件事，雖然剛剛他看到小鬼的時候也想過，但是沒想到師父會讓他說出來。盡管心裏想起那時的事來，也覺得很難受，但是看到師父期盼的眼神，他還是說了出來。
“我是從北邊來的，去年鬧饑荒的時候，我差點被我爹娘拿去跟別家換了煮著吃……”
本來還有些開不了口，不知怎麽的禾苗一說就仿佛放下了什麽，就像是講別人家的故事一樣：“那時我害怕極了，我不知道為何爹娘會把我送給別人，也不知道大家為何要把我這樣的孩子煮了吃掉，雖然我也很餓，但是我覺得吃人是不好的……後來跟了師父，我漸漸明白過來，人活著就必須要吃飯，沒飯吃就會餓死，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所以大家都想活著，都想好好的活著，這個是人的本性。”
於少蔭本來是想讓禾苗說說他有多慘，對比一下小鬼的娘親什麽的，結果一聽，才知道禾苗這孩子心裏想了這麽多，雖然也很對，但是又怕歪了樓，帶壞了小鬼。
“那如果沒有吃的，我爹是不是也會吃我？”小鬼摸了摸並不存在的眼淚鼻涕，一臉驚恐地望著禾苗。
“不會！”禾苗斬釘截鐵地說，“你爹是個有本事的人，他可以去當先生賺錢吃飯，而且我師父說了‘虎毒不食子’，你爹讀書知道的道理肯定比我爹多，我爹尚是‘易子而食’，你爹就更不會吃你了。”
不管小鬼有沒有聽懂禾苗的話，但是他卻是有被嚇到了。
做人好可怕！
爹也是人，他萬一也那樣可怕怎麽辦？
小鬼心裏糾結了。
“道姑，請你超度我吧！我再也不怨了，真的！”身上再也沒了怨氣。
於少蔭滿臉黑線地看著地上已經嚇得瑟瑟發抖的小鬼，再看了看一邊隱約有些得意的禾苗，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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