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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狗血架空古代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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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綠水,林蔭小道。

“掌櫃的, 我聽見林子裏有人的聲音。”年輕夥計湊在馬車的窗邊說道 。

“胡說, 我怎麽沒聽見!”一位騎在馬上, 須發皆白的老者喝道。

林中的聲音仿佛故意與老者過不去,越發響亮,任是誰也沒辦法假裝這僅僅是耳鳴。

“停下。”馬車裏傳來低沈的聲音。

老者撥馬回轉:“少東家,這林子裏陰氣重,據說白日見妖者也不在少數。”

“有意思, 我長這麽大,還不曾見過妖物是何模樣。”馬車門被打開,露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臉,五官深邃, 兩道濃黑的劍眉壓在狹長斜挑的眼眸上, 嘴角微挑, 帶著一絲嘲笑意味。

“都說那南陽宋定伯捉鬼之後,鬼化作羊, 賣羊又得了一千五百文錢, 如果真的有妖物,我定能賣它個一萬五千文。”

邊塞十三州的生意,陸家認了第二, 沒有人敢認第一。

傳說,陸家大少爺在抓周時,左手抓算盤,右手抓金元寶, 家裏人逼他只選一樣,他兩樣都死抓著不肯放手。

老太爺心喜,只道是天縱英才,陶朱公轉世,便親自帶在身邊,教養成人。陸大少爺還不會寫字,就已經會雙手打算盤。

如今已是弱冠之年,頭一遭獨自帶著夥計出來辦貨,臨出門的時候,老太爺叮囑他一定要聽老夥計的話,不管是生意還是行道禁忌,他們都有豐富的經驗。

陸雲峰年少氣盛,一朝出了門,正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哪裏能受得了約束。

老夥計讓他不要多管閑事,他偏要去看看。

循聲而去,不多時便在被山間流水沖出的溝壑裏看見一個人,身形單薄,伏在水中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氣。

陸雲峰上前扳過他的身子,只見那人滿身滿臉的泥濘,竟看不出是何模樣。

“拿帕子來,給他擦擦臉。”陸雲峰一臉的嫌棄,松開那人,急不可待地去溪旁洗手。

下人將那人的面部洗凈之後,陸雲峰才過去,那人頭發上還沾著不少泥汙,反倒將那張臉襯得如白玉一般潤澤,眼睛緊閉,腮上無半點血色,嘴唇被凍得烏紫,氣息微弱。

“帶回去。”陸雲峰下令。

老夥計勸道:“少東家,荒郊野外遇到這麽一個無名無姓的人,誰知他是好是歹,小心……”

陸雲峰的指尖拎起少年身上那件勉強遮蔽身體,臟汙不堪的裏衣:“趙叔,我相信一個身上穿著榮錦莊內衫的人,斷不至於為了找我麻煩而在這寒冬臘月趴水裏。”

少東家執意把人帶走,老夥計又勸了幾回,見無用,也只得作罷。

馬車裏暖意融融,斜靠著車壁的少年唇色漸漸變粉,他微微張了張口:“……水……”

陸雲峰倒了一杯茶水,貼著他的唇往下倒,少年一氣喝完,片刻才睜開眼睛,怔怔地打著陸雲峰:“你是……”

“我救了你,你是誰?”陸雲峰隨手將汝窯白瓷杯扔在桌上,給這麽臟的人喝過的杯子,他是不想再用了。

少年喃喃重覆:“我是誰?”

“……我是誰?”少年的眼中忽然出現惶恐,“我怎麽不記得我是誰了?”

他抱住頭,眉頭緊皺,全身都在顫抖,神情痛苦異常。

“想不出來就先別想了。”陸雲峰淡淡道。

少年還緊緊抱著頭,沒說話,陸雲峰想跟他聊些別的,沒想到少年竟然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歪倒在馬車裏鋪著的波斯地毯上,陸雲峰伸手去探了探他的心跳,跳動的速度比尋常人快了許多,陸雲峰挑起窗簾。

“趙叔,麻煩過來看看。”

趙叔進馬車,伸手一探,皺眉搖頭。

陸雲峰見狀大驚失色:“他要死了?”

“我只會醫外傷,這種失魂癥,我不懂。”趙叔很誠實。

陸雲峰:“……”

“不過前面就到雲州了,城裏有個程氏醫館,裏面的大夫應該會。”

·

進城之後,夥計們尋店打尖,陸雲峰直接將馬車停在程氏醫館門口。

“來人啊!把病患給我擡下去。”陸雲峰老實不客氣地對著門裏喊。

醫館裏出來了兩個垂髫小童,讓他們扶少年起來,都把他們累得夠嗆。

陸雲峰只得親自把人抱下去,他大步跨過門檻,堂中的太師椅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手中握著一卷書,一雙眼睛盯著書看,根本就沒有擡眼看陸雲峰的意思。

“餵,大夫呢?”陸雲峰沖著他大叫。

年輕人慢條斯理翻過一頁書,頭都沒擡。

“餵!”陸雲峰將少年放在椅子上,“我在跟你說話。”

年輕人此時才笑著擡起頭:“我只當是外面的野狗在叫,沒想到是個人。”

“你!”陸雲峰哪受過這種氣,當場就要掀桌子,一掀沒掀動,當下臉上掛不住,他冷笑:“看來你們這個醫館也是專收黑心錢,否則怎麽能買得起紫檀桌。”

“方圓百裏三城十五縣,個個都認我家招牌,何必收黑心錢。”年輕人傲然地揚起頭。

“就你這態度,還有人肯上門找不痛快?我叫你,為什麽不理我?”

“這裏是程氏醫館,哪裏來的魏大夫?”年輕人冷笑,“要找姓魏的大夫,去城西找。”

說著又低下頭去。

“既然你家大夫不在,那這失魂癥也只好找別人去看了。”說著,陸雲峰就要擡起少年。

年輕人聽見“失魂癥”三個字,擡手扣住少年的手腕,認真探脈,又換了另一只手,許久才放下:“心血逆沖頭顱,神魂分離,嗯……應該是被你給氣的。”

憑空飛來一口大鍋落在頭上,陸雲峰又要吵架,卻被年輕人止住:“我很忙,沒空陪聊。如果要治病,先去交看診費。如果要聊天,也要交錢。”

剛剛迎客的一個小童笑嘻嘻出現在陸雲峰身邊:“公子這邊請。”

看著這麽可愛的小孩子,陸雲峰實在下不了手,他冷哼一聲,跟著小童去交錢,發現桌上有一份價目表,條條款款寫得明明白白:

看診費、藥材費、手術費……

倒數第二頁的最後一行:

吵架:半個時辰100兩。

打架:客人認輸1000兩,如客人死在本醫館內,免費。

如欲開打,請客人先交50兩押金,以做抵扣打壞屋內陳設、購買棺材之用,如需指定葬儀,請翻至下一頁。

陸雲峰往下翻,後面畫著各種棺材形狀,並註明了木材品種、厚薄。

還有法事是請和尚還是道士……

充場面的哭靈人員四個起請,價格分為普通男性、年輕女性、年輕漂亮女性(配有畫像)。

陸雲峰脫口而出:“你那紫檀木桌子,莫不是靠這些賺來的吧?”

哪有大夫不好好想著怎麽看病,盡琢磨著這些歪門邪道。

“這不是因為有你這種人嗎?與其浪費時間跟你們瞎折騰,不如能掙一點是一點。”年輕人懶洋洋的聲音傳來。

交完錢,陸雲峰過去看見年輕人已經把少年放在一張白布墊著的床上,時而擡手按按百會穴,時而又揉揉眉心。

“你能不能治?”陸雲峰問道。

年輕人琢磨了一會兒:“今天之內把他弄醒沒有問題,不過能不能恢覆記憶,還要再看情況。畢竟是被你給氣的,好得這麽快,豈不是很不給你面子。”

一向只有陸雲峰氣別人,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麽跟他說話。

“你叫什麽名字!”陸雲峰冷著臉。

“怎麽,下咒用?生辰八字要嗎?只要100兩銀子。”年輕人皮笑肉不笑。

此時外面有一個模樣憨厚的人大步進來,嚷嚷道:“程立雪,我家剛殺了一頭豬,我媽叫我送一塊肉給你……哎?你怎麽了?牙疼嗎?”

程立雪笑笑:“不,心疼。幫我謝謝蔡嬸嬸。”

“哦……你在看診那?那就不打攪了,”憨厚青年對陸雲峰挑了挑大拇指,“我們程大夫,治病沒得說,全靠他,我爸才撿了條命回來。”

“你家是不是把房子賣了才付得起診費?”陸雲峰想起那本厚厚的價格表。

憨厚青年搖頭:“他一文都沒收,連藥錢都沒收,是個大好人啊。”

待他走後,陸雲峰不可思議地看著程立雪:“他家是不是有個美貌的姐姐妹妹?”

程立雪一記眼刀飛過去:“你道人人都像你這般齷齪。”

“那你圖他什麽?”

“剛才你不也聽見了?他叫我大好人,你呢?叫我餵大夫。”

陸雲峰:“……”

驕傲的陸大少爺,第一次真正領悟到何為“和氣生財”。

“嗯……”躺在床上的少年,在幾根銀針刺穴的刺激下發出一聲呻.吟,慢慢睜開眼睛,眼神還有些渙散,無法聚焦。

“你醒了?”程立雪溫和地說道。

少年緩緩開口,聲音清朗:“這是哪裏?”

“雲州,程氏醫館,你感覺怎麽樣?”

少年又發了半天楞,搖搖頭:“我,好多事情想不起來了。”

“想不出來就先別想了。”程立雪安慰道。

少年笑笑,望向陸雲峰:“他也說過同樣的話呢。”

“呵……”程立雪並不認為自己跟陸雲峰想到一起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

“你的病是受到過度刺激引起的,需要慢慢調養,也許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也許過段時間就會好,你要做好思想準備。”程立雪實話實說,又引來陸雲峰的不滿:“有你這麽對病人說話的嗎?”

“不然呢?我告訴他明天就好?要是不好,就把你殺了祭天?”程立雪又甩給他一記白眼。

少年咳了幾聲:“你們……別吵了……”

他舉手掩住嘴,從袖袋中甩出一枚小小的黑色印章,陸雲峰撿起來,印章上用小篆刻著兩個字——尹揚。

“大概,這就是你的名字。”陸雲峰的手指又搓了搓印章的質地,“黑曜石,你家挺有錢的。”

程立雪又為尹揚額外開了許多藥:“你在冷水裏泡了太久,恐怕傷及根本,這些藥,你拿去浸浴,才不會留下後患,還有這些是外傷藥。”

“謝謝大夫,這些要多少錢?”尹揚十分局促不安,他現在全身上下,只有一身又臟又破的裏衣。

“拿著吧,不要錢。”程立雪微笑。

尹揚滿懷感激地起身欲行禮,被程立雪扶住。

被冷落在一旁的陸雲峰翻了一個白眼。

夥計們已經在客棧安頓下來,點好了酒肉,就等著陸雲峰他們回來。

陸雲峰是大少爺,自然是睡在一人一間的上房。

至於尹揚,大少爺沒說,負責安排住宿的夥計也沒給張羅。

結果後面又進來一支商隊,把所有房間擠了個滿滿當當,連大通鋪都沒剩下。

“我睡柴房就好了……我到現在都想不起來我是什麽人,欠你太多錢……不好……”尹揚低下頭,手裏還抱著程立雪給他的藥。

陸雲峰突然之間豪氣沖天:“說什麽吶?跟著我陸雲峰的人,哪個不是吃香的喝辣的,睡柴房?!你睡得著,我丟不起人!”

一眾正在“吃香喝辣”的夥計們為少東家大聲叫好。

“你跟我一屋!”陸雲峰大聲宣布。

老夥計差點被肉噎著:“少東家,這不好吧……”

一個在荒野裏撿來的人,誰知道他懷著什麽心思,萬一要對少東家不利?

臨出門的時候,陸家上上下下都對著他千叮嚀萬囑咐,都說這趟哪怕賠了錢丟了貨都不打緊,最要緊的,是把大少爺平平安安帶回家。

當今這太平盛世的,哪能出什麽事,老夥計想都沒想,一口答應,誰知道這個小祖宗半路撿了個活人回來。

陸雲峰如果肯聽勸,也不至於活成邊城一霸。

他笑著指揮其他夥計:“你們怎麽光顧著自己吃,快,給趙叔倒酒夾菜啊!一個個的,都不懂事!”

趙叔的嘴被酒肉占滿,也只能無可奈何地隨他去。

陸雲峰讓尹揚坐在自己身邊,讓他放開肚皮吃,尹揚點點頭,筷頭卻始終只在扒米飯,不敢伸向面前的菜碗,被陸雲峰說了兩次之後,他才小心翼翼地夾了一筷子放在自己面前的芨芨菜。

“怎麽不吃肉啊?”陸雲峰看不下去了,夾了一大塊三肥兩瘦的上好五花肉,擱在尹揚碗裏。

尹揚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又埋頭扒飯,陸雲峰命人倒了一大杯酒:“一會兒晚上冷,喝點酒暖暖身子。”

“我……我不會……”尹揚將酒推開。

“嗐,你根本都不記得自己是誰了,還能記得自己會不會喝酒?”

尹揚試探著用嘴唇沾了一點點,趕緊搖頭:“真的不行,這麽辣的味道,我……”

“辣才能暖和。”陸雲峰笑著,擡手將酒杯底掀起,促不及防的尹揚將酒液涓滴不剩地全部喝了下去。

“我就說,哪有什麽會不會喝的,就當喝水,一仰脖子不就全喝下去了麽。”陸雲峰哈哈大笑,“吃菜吃菜。”

他又夾了一塊肉放在尹揚的碗中,卻聽見尹揚手中的筷子落地,下一秒,他整個人像斷了線的木偶,直直地向後倒去,被陸雲峰一把抱住,用力搖晃:“你怎麽了?趙叔,他這是怎麽了!”

趙叔過來看了一眼:“喝醉了。”

“……就這麽一點?”陸雲峰震驚,他的夥計們個個都能喝十幾杯,還生龍活虎的,哪有人一杯就倒?

盡管他不願意相信,但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陸雲峰匆匆把飯扒完,抱著尹揚上樓去了。

屋裏只有一張床,床挺大,夠睡兩個人,只是陸雲峰實在沒辦法跟一只“叫化雞”睡在一起。

他叫小二送來了沐浴用的東西,關上門,將尹揚的衣服全部脫去。

尹揚的身材單薄,只有隱約可見的肌肉線條。

“難怪這麽輕,跟沒骨頭似的。”陸雲峰嘖嘖兩聲。

他將尹揚留下,是因為他身上穿的昂貴裏衣。

要與尹揚同房,是防著尹揚起了歹意,害了那班夥計的性命。

現在親力親為替尹揚洗澡,是為了檢查他身上是否藏有武器或是毒.藥。

陸雲峰將尹揚全身剝光,能檢查的地方都檢查了,除了脖子上掛著的一小塊玉石吊墜,確實沒有藏任何東西。

水溫正合適,陸雲峰將尹揚抱起放在水中,他的背上有一些傷口,碰到水之後,有絲絲縷縷的血色在水中暈開,所幸此時尹揚人事不省,不知疼痛。

“那個姓程的庸醫出得什麽餿主意。”陸雲峰用布巾將尹揚全身的泥汙擦幹凈之後,便將他抱出來,給傷口塗外用藥,並沒有按程立雪的吩咐給他浸浴。

被洗掉汙泥的尹揚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膚,暗色的床單,更將他襯得如上等羊脂美玉一般。

陸雲峰握著他的雙手,細細撫摸。

手掌上沒有舞刀弄劍留下的痕跡,只有右手的幾根手指上有一層薄薄的筆繭。

“看來你也是書香門第,且不好讀書。”陸雲峰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學著父親的口吻,“不好好讀書,將來一事無成。”

繼而又笑道:“嘿,不過我喜歡。也許失去記憶之前,你跟我喜歡玩的東西一樣。”

陸雲峰一個人自言自語對尹揚說了半天話,後者一動不動,靜靜躺在那裏,陸雲峰頗覺無趣:“從來沒見過喝這麽一點酒,能醉成這樣的。”

說罷,他把被子給尹揚蓋好,自己又轉身下去,繼續跟夥計們喝酒吃肉,順便對今天在路上的情況做個總結,對明天要做的事做個計劃。

直到深夜,他才搖搖晃晃上樓,洗漱之後,便上床睡覺。

不知睡了多久,陸雲峰被怪聲驚醒,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怪聲是尹揚那裏發出來的。

他點亮蠟燭,對著尹揚一照,發現他整個人縮成一團,面色蒼白,怪聲就是他在顫抖時,牙齒相撞時發出的清脆響聲。

陸雲峰伸手一探,尹揚四肢冰冷,也就身上還有點熱氣。

“庸醫,開得什麽藥!”陸雲峰堅信這一切都是程立雪的錯。

他讓夥計半夜去砸程氏醫館的門,砸了半天,夥計回來說根本沒人應門。

陸雲峰也沒辦法,叫醒了客棧夥計,灌了幾個“湯婆子”,再多送了幾床被子,還是沒有用。

尹揚的模樣,讓陸雲峰感覺他那半透明的皮膚之下的血管是否也被凍住。

想起老太爺曾教過自己,如果遇到極寒天氣,有人失溫的情況,要兩人的衣服全部除去,緊貼在一起,這樣才能讓失溫的人緩過來,否則必死無疑。

陸雲峰本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想法,將尹揚抱在自己的懷中。

他天性體熱,即使尹揚身上的溫度極低,也沒有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

陸雲峰的體溫讓尹揚不由自主的靠近他,想要汲取更多的熱量,只想再貼得更緊一點,他毫無意識,全憑本能向溫暖的地方靠近,蹭來蹭去,陸雲峰身上某處更熱了,熱得他自己都受不了,憤而咬牙將他推開:“你夠了啊!”

這一下用力很大,尹揚的後腦被撞在床邊的墻上,發出“咚”的一聲。

陸雲峰一驚,急忙將他抱過來,檢查呼吸和脈搏,還算平穩,他苦惱地抓頭發,忍不住說出母親在他淘氣時常念叨的一句話:

“我這是造了什麽孽。”

眼看著長夜漫漫,剛剛才醜時,離天亮還早,看著冷得發抖的尹揚,陸雲峰只得再將人抱進懷裏,少年溫軟細膩的皮膚與他之間完全沒有縫隙地貼著,從少年身上傳來的皂角氣息混合著他原本身上就有一股淡淡香氣,十分好聞,陸雲峰不知不覺將少年抱得更緊。

快到天亮的時候,尹揚的體溫才恢覆正常,但怎麽叫他,他都不醒。

當外面完全大亮的時候,陸雲峰起身穿好衣服,當著一眾正在吃早飯的夥計們的面,一陣風似的沖出門,沖進剛剛把門板取下來的程氏醫館。

夏夥計:“少東家跟那個少年睡在一屋,這一大早就要找大夫?”

苑夥計:“年輕人,太猴急了吧?”

夏夥計:“咱們少東家肯定是把那個少年給……嘖嘖,兇殘。”

突然從他們背後出現的趙叔:“你們兩個,妄議東家,扣錢!”

本來是去找程立雪算賬的陸雲峰,灰溜溜地回來了,身後還跟著氣急敗壞的程立雪:“你別說來過我家看診!丟不起這人!醫囑都不遵,你還來幹什麽?白送錢這種小事,讓你夥計來辦就行了,怎麽能勞動你大少爺親自跑一趟?”

“你先等一下……他沒穿衣服……”到門口,陸雲峰突然開口讓程立雪等一下。

已經被扣錢的二人組破罐子破摔,豎著耳朵聽動靜,聽見“沒穿衣服”,兩人露出了 “我懂”的微笑。

程立雪冷笑一聲:“都是男人,怕什麽,我看他也未必想讓你看。”

不知為什麽,陸雲峰就是不想讓別人看見尹揚沒穿衣服的樣子。

他給自己的解釋是:人總是對美好的事物會升起莫名的獨占欲,就像老太爺收集那些根本就用不上的古董,母親熱愛攢幾年都未必能輪著戴上一回的首飾……正常,很正常。

在陸雲峰的堅持之下,程立雪還是在外面等了一會兒才進門。

“要是昨天用我的藥,早就沒事了,你自作聰明,害得他白白多受一次苦,你還給他喝酒,冷熱相沖,今天他是別想起床了。”程立雪甩了一個白眼給陸雲峰。

他又亮出了銀針,連紮幾處穴位,尹揚慢慢睜開眼睛,全身都難受,讓他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程立雪夾槍帶棒的向陸雲峰公布了一份新醫囑,讓陸雲峰照做。

白天沒什麽要伺候的,主要是在陰陽交匯,也就是日落月升的時間,需要用藥浸泡全身。

陸雲峰有正經事要做,帶出門的夥計們也是個個身兼數職,不可能留下來照顧尹揚。

於是陸雲峰便委托客棧小二,按時給尹揚喝水吃飯解溲,回來再給賞錢。

客棧的白天挺安靜,尹揚一個人躺在床上,試著擡起手指,卻根本無法動彈分毫,他輕輕嘆息。

房間的窗戶發出輕微的一聲“吱”,有人從外面掀起窗格,極其靈巧的翻進來,如一片樹葉落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看見尹揚躺在床上,面色蒼白,不由得一驚:“王爺,你這是怎麽了?”

尹揚低低喘息一聲:“無事,你回去告訴父皇,就說計劃已經在順利進行,很快,就能大功告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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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是邊塞十三州中最不像邊塞的城市,地勢平坦、水草豐茂,在好年景的時候,單是這一地的收成,就可以供應整個十三州的人口。

這裏種地的方式也跟別處不同,一望無際的大平原,需要使用特殊農具,才能發揮最大的效用。

陸雲峰此來的任務就是販賣陸家新發明的農具,還有經過人工培育後,畝產翻倍的種子。

他年紀雖輕,但頂著陸家的名頭,再加上有幾個老夥計幫襯,談了幾家都十分順利,不知不覺已是黃昏。

過去他談完正事,都不愛回家,總得在外面東游西逛一會兒,今天卻歸心似箭回到客棧,急急跑回房間,查看尹揚的情況。

躺在床上的尹揚臉上都是汗,全身濕透,像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他們這些沒用的東西,怎麽把你照顧成這樣!”陸雲峰看看時間,讓小二把藥浴的熱水送上來,他親自把尹揚身上濕透的衣服全部脫掉,抱進藥水裏泡著。

昨天泡的時候,尹揚是昏迷狀態,今天是清醒的,不免有些抗拒。

“昨晚你主動抱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現在害羞是不是太遲了?”陸雲峰調笑道。

尹揚緊抿著嘴唇,半天才憋出來兩個字:“謝謝。”

“你在家裏肯定也是父母疼愛的寶貝,這身皮肉,比我的都要細,不經日曬風霜,多半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陸雲峰坐在浴盆邊上,跟尹揚聊天。

尹揚低著頭:“可惜我現在什麽都記不起來了,欠你的錢,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還上。”

“別瞎想,你什麽時候欠我錢了?我陸家放貸,一向放得明明白白,我沒告訴你欠了多少錢,就是沒欠!”陸雲峰伸手擰了擰他的耳朵。

薄薄一片如白玉般的耳廊捏在手上特別舒服,陸雲峰心中微動,趕緊松手。

“總之,你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不要擔心還不起錢就不吃不喝的,不然到時候我還得給你置辦棺材,總不能讓你死在大馬路上絆著別人。”

陸雲峰板起臉:“一頓飯我們十幾個人才吃不到二兩銀子,棺材你知道最便宜的要多少?五兩!還有挖坑的、哭靈的,加在一起沒二十兩下不來,所以,你給我好好活著。”

尹揚被他逗得忍不住笑起來,此前他一直郁郁寡歡,像一塊幽藍色的琉璃,讓人小心翼翼不敢觸碰,仿佛不小心就會碎了一地。

現在這一笑,讓陸雲峰想起老爺子曾對他描述過的冰川上的湖泊,透明藍冰被陽光照得折射出萬千光斑,閃耀地刺眼。

“我臉上有什麽?”尹揚下意識擡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臉。

陸雲峰這才清醒過來:“我就是想,你要是能快點想起來就好了,我想你應該也有許多有趣的事情可以跟我說,比如在學堂的時候怎麽偷懶,怎麽跟兄弟姐妹鬥智鬥勇,打破了家裏的東西互相栽贓對方……”

“嗯……可惜,這些事我都不知道,興許我是一個勤奮好學的獨生子?”尹揚擡起手,掌心裏汪著一灘濃黑的藥水,將他的皮膚襯得越發蒼白。

陸雲峰聳聳肩:“大概是,就你這身板,只怕走不了幾步路就要坐下來歇息。”

陸雲峰又回想起那天撿到他的地方,是一個陡坡下,坡上的草木有被人壓塌的痕跡,再往上的小道上,有車轍和腳印,但是沒有車,也沒有屍體。

他的腦中浮現起了這麽一幅畫面:山賊殺人越貨,連衣服都不留下,他們將尹揚的隨從全部殺死,屍體在馬車裏運走。

尹揚奮力逃脫,從高處滾下,石子在他的背上留下刮傷。頭部受到重擊,失去記憶。

像這樣的富家公子如果失蹤,家裏人一定會派人找,也許很快就能找到這裏,到時候他就可以跟家裏人團聚了。

陸雲峰打定主意在雲州多待幾天,反正他也不急著回家。

第二天,尹揚就可以起床了,他不願意繼續白吃白喝,說自己雖然不記得身份,但是識字會算賬,可以幫忙打打下手。

賬簿這麽重要的東西,自然不會給外人看,讓他扛包卸貨又不現實。

陸雲峰讓他跟著夥計去田頭看看陸家的農具的使用情況,簡單來說,就是做個售後調查。

夥計回來就抱怨:“那位小公子,眼睛一眨就不見了,轉頭看,他跟人家老大爺一起蹲田頭嘮嗑。”

“你都跟他們聊些什麽?”陸雲峰問道。

尹揚拿出一個裝訂簡單的小冊子,上面記著雲州農田的土質分布、種植品種、豐年和災年的產量、田間用水量……

這是一本關於雲州農業的數據,詳細的不能再詳細,據陸雲峰所知,陸家的情報也沒有到這個地步,其中有不少點,比如灌溉方面,確實有不少需求可以發掘發掘。

“你記這些幹什麽?”

“他們只會買他們需要的東西,知道這些東西之後,就知道他們需要什麽了。”尹揚說得很認真。

“怎麽,你也想做農具生意?”陸雲峰笑道。

“不,這是給你的,”尹揚那雙透著明澈的琥珀色眼睛看著他,“你照顧我這麽久,我總該做點什麽。”

陸雲峰手中握著那本薄冊,不知怎的,他感覺尹揚的背景很不簡單。

·

·

陸雲峰在雲州停留了十天,他覺得尹揚總是有著不符合他年齡的憂心忡忡,也許是失憶給他帶來的打擊太大,每天都會帶他去城外一處名為落花坡的地方看日落解悶。

日落大地熔金,燦爛奪目,尹揚說很美,很喜歡。

尹揚看日落,而陸雲峰則是看尹揚:穿著淺水藍色衣衫的尹揚坐在石凳上,整個人都像沈在金色的光中,逆著光,光潔的臉頰上,細小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長長的睫毛盛著碎金般的光,在鼻翼投下細密的陰影,像一尊白玉美人像。

看得陸雲峰連眼睛也舍不得移開,幸好尹揚總是認真的看風景,並沒有註意到有人正在偷看著他。

陸雲峰已經用盡方法想哄他開心,但似乎並沒有什麽用。

尹揚很在意他失憶的事情,一直努力去想,但也只會讓他頭痛難忍。不開心的根源是失憶,如果不能解決根源問題,那麽付出多少努力都沒有用。

又是一天並肩看日落的時候,尹揚手裏忽然一重,低頭望去,陸雲峰在他的手裏塞了一塊小小的木牌。

木牌上用古怪的文字寫了幾行字。

“這是……”尹揚不解。

陸雲峰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隔壁國有一個大法師,據說很擅長驅魔除妖,助人神魂歸位……像你這種情況,他治好過……這是從他那裏求來的歸神符,說不定有用呢。”

陸雲峰一生從未迷信過,也一向看不上家裏人搞求神拜佛的行為,對老夥計們說的那些深夜禁忌更是不屑一顧。

但是事到臨頭,他終於感受到那種想要抓住唯一希望的感覺。

“別笑,萬一有用呢?”陸雲峰扭過頭,對於自己終於投身到迷信的大軍之中感到非常羞恥。

尹揚還是微笑看著他,握住他的手,指尖微涼:“如果我原本的身份,會讓你討厭呢?你會後悔讓我恢覆嗎?”

“要是恢覆之後,你還是這樣的性子,我還是喜歡你……嗐,我在說什麽。”剛才陸雲峰聽見尹揚說“討厭”便下意識的說了反義詞,但是“喜歡你”,聽起來就十足的暧昧,不是那麽回事了。

陸雲峰生怕被尹揚當成登徒子,結結巴巴地解釋,卻越描越黑。

“沒關系,我也喜歡你。”尹揚掂起腳尖,在他的唇上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個吻。

時間過去了一個月,依舊沒有任何人到雲州來尋找尹揚,陸雲峰卻不能再繼續逗留了,他必須回去。

這一個月之中,他們的關系突飛猛進,每天形影不離,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尹揚其實很怕痛,每每陸雲峰都要小心地哄半天,卻仍然弄得他流淚,他也不喊痛,只是咬著被角流淚,看得更讓人心痛。

有好幾次陸雲峰都想算了,反而是尹揚拉住他纏綿。

終於,陸家催回的家書到了。

“跟我回家?”陸雲峰握著尹揚的手。

尹揚搖頭:“我要留在這裏,也許,我的家人,會找到這裏呢……”

“那在程立雪那裏留個信,如果你家人去問他的話,可以找到我家。”

可是尹揚還是搖頭:“我若是女子,跟你回家還有個說法,可是我現在跟你回去,算什麽呢?做夥計,還是做書童?”

陸雲峰也啞了,他雖是長房長孫,但也絕對不可能娶個男妻回家。

分別的日子來臨,陸雲峰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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