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狂風，將那還在枝頭晃悠的枯葉全都搖了下來。窸窣有聲的雪默默下了半夜。

晨起，推開窗戶，只見街道上堆積著皚皚白雪，不見一個人影。家家戶戶的暖爐裏早早就升起了煙塵，想必都躲在屋子裏避寒。偶有一兩個人走過，也無不是貓腰夾背，瑟瑟縮縮快速從街上跑過。

冰冷的雪味針尖兒一樣紮入鼻孔。這讓還是第一次在人間過冬的南川有些不舒服，結結實實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伸出手揉了揉被凍得通紅的鼻頭。

遠處的竹林中，躲避風雪的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地叫著，成了這寒冬裏為數不多的聲音。

南川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合上窗戶。

從百寶袋裏倒騰出最厚的衣服穿上，才覺得暖和不少。

本來修行之人就身強體健，不懼寒冷，再不濟也有法力在體內運轉，一般是不會感覺到太冷的。只是這還是南川在人間度過的第一個冬天，或許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外面格外冷。

再次推開房門，南川還是覺得有點兒冷，雙手搓著胳膊，打了個冷顫，才轉身關上房門。

一樓的散座已經坐了不少人。

店門口早就加了一層厚厚的簾子，抵擋住外面的風雪。店內早早升起了爐子，倒也還算暖和。

喝了碗熱氣騰騰的粥，肚子裏有了食兒，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也沒感覺那麽冷。

“我們出去玩吧！好不容易下一次雪！”黃魯魯提議道。

“這麽冷的天，外面都沒有什麽人。”南川雖然也想出去玩，但是奈何總覺得天太冷了。

“哎呀，出去嘛，出去嘛！下一次再看到這樣的大雪，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呢！待在店裏好無聊呀，出去玩多好！”黃魯魯眨巴著眼睛，雙手放在胸前，做祈禱狀。

“那好吧，你們三個要出去嗎？”南川只能妥協。的確，待在屋子裏也沒有什麽事情可以做，還不如出去逛逛，雖然外面冷了點兒。

“去呀，我還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雪，當然要出去了！”夏道遠竟也有些興奮地說道。

“嗯，下雪天不出去，豈不是辜負了這麽好的雪景。”陳景附和道。

“我也去。”

“走嘍……”黃魯魯的兩只手從夏道遠與南川的胳膊中穿過，帶著兩人歡快地沖出店門。

賀嶠與陳景一前一後地跟了上去，看著前面的三個人，嘴角彎了彎。

街道上冷清得很，一路走來幾乎沒有什麽人，除了他們五個。

“餵，要不我們打雪仗吧。這麽大的雪，不打雪仗多浪費啊！”黃魯魯說著，松開了兩人的胳膊，迅速從腳下抓了一團雪，朝著夏道遠扔去。

還沒等夏道遠反應過來，黃魯魯已經跳到一丈以外，不知什麽時候手上又團了個雪團子，扔向南川。

“好哇！看我不收拾你！”被砸中的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彎腰從地上抓了一捧雪，放在手裏捏實了，才扔向黃魯魯。

黃魯魯當然不會傻到待在原地，任由他們打。左躲右閃，避開了兩個雪球，還順勢抓了一把雪，捏了一個團子，瞅準時機，扔向夏道遠。

南川瘋狂地捏著雪團子，像連珠炮一樣扔向黃魯魯。

黃魯魯跳著往後跑，一個閃身，躲過了來自南川的雪球。

“砰”地一聲悶響，雪球與黃魯魯擦肩而過，砸在賀嶠的肩膀上。

“楞著幹嘛，一起來玩啊！”南川熱情地向賀嶠發出邀請。

賀嶠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不過，南川可沒有給他發呆的時間，直接招呼他一個雪球。

不偏不倚，砸在了賀嶠的腦袋上。

賀嶠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從地上抓了一把雪，直接扔向南川。

也就是在這樣歡快的氣氛中，南川才敢正視自己的真實感情，不管怎樣逃避，內心依舊忍不住地想要靠近賀嶠。

明明在心中已經為二人的結局做好了打算，可是，動了情的人又怎麽能一次又一次地避開呢。

臉上笑著，心中卻不斷地跟自己強調，這是最後一次了。

“啊……哈哈哈……”

蒼茫雪地間，飄蕩著五個人的笑聲，驚得遠處的麻雀撲棱棱地從光禿禿的樹叢中飛起來。

“不玩了，不玩了，你們都欺負我，把我衣服都搞濕了。”黃魯魯撅著小嘴，紅著小臉，呼哧呼哧地說道。

“天地良心，我們可沒有欺負你。打雪仗是你提出來的，也是你先扔的我們。”南川挑著眉，叉著腰，高昂著下巴。

“吼，那你們也不能可著我一個人欺負啊。”黃魯魯不服氣地回了一個眼神。

“那可沒有，大家身上都濕了。”夏道遠笑道。

一陣暖風自賀嶠的手掌中送出，環繞在眾人周圍，不多時，身上的衣服就已經幹了。

許久沒有玩得這樣暢快，眾人雖然還同黃魯魯鬥嘴，但臉上始終洋溢著笑容。

“玩了這麽久，我肚子都有點兒餓了，往前走走，看看有什麽吃的沒有。”黃魯魯不再繼續狡辯，摸著自己的肚皮，委屈巴巴地說著。

“果然是只橘貓啊……”南川不由得感嘆道。

“哈，怎麽了麽，我還是個小孩子，還在長身體，吃多點兒怎麽啦！”黃魯魯把嘴一撅，臉扭到旁邊，不去瞧南川，眼神卻時不時地往這邊瞟。

“是是是，你還是個小孩子。”南川無奈地走過去，扳過黃魯魯的肩膀，直著眼睛望著她。

眾人皆是一笑，大步往前走去。

許多店鋪都關了門，在空空蕩蕩的雪地裏走了好久，才看到一家鋪子開著門。

一進到裏面，熱氣撲面而來，饒是眾人有法力維持著體溫，還是舒服地打了個寒顫。

“五份湯面！”黃魯魯大聲沖著店小二喊道。

“好嘞，客官請稍等！”

那小二歡快又高昂的聲音漸漸消失在簾子後面。

“人怎麽這麽少？”黃魯魯搓著手問道。

“下雪了，外面太冷了唄，擱家呆著多舒服，別人又不是你，這麽冷還非要出來。”

“哼，出來玩多好，咱們又不是普通人，不用烤火也不冷。”黃魯魯氣鼓鼓地瞪了一眼南川。

“哈哈哈，你那三腳貓的功夫，要不是你夏大哥……”

“胡說，我可厲害了，才不需要別人保護。”黃魯魯惡狠狠地沖南川說道。

“你最厲害了！”夏道遠笑呵呵地說道。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徒弟。”對於夏道遠違心的誇讚，黃魯魯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出來。

“不過啊，主要是因為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所以家家戶戶都在為過年做準備呢！”陳景插嘴道。

“過年？什麽是過年啊？聽起來就很好玩的樣子欸。”黃魯魯瞪著烏黑閃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陳景，兩眼裏彌漫著稚氣的好奇的光澤。

“過年就是為了告別過去的一年，迎接新的一年的到來。到時候，家家戶戶都會做很多好吃的，外出的人也會回到家中，一家人團聚在一起。”陳景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啊，可是我已經沒有家人了。”黃魯魯雙目低垂，扣著手指。

“沒關系，我們都是你的家人，對不對。”南川把手放在黃魯魯的背上，輕輕地拍著。

說起家人，南川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師父和師兄們。

是啊，按照人間的概念，她也是沒有家人的。

但是，師父和師兄們待她就像家人一般，給了她一切。

“對！我是你的師父，就是你的家人。”夏道遠出聲安慰道。

“我雖然跟大家認識的時間很短，但是以後我們會像一家人一樣相處。”陳景說道。

“面來嘍！”

店小二端著一個大大的木盤，上面放了兩碗面。

“你先吃吧，剛剛不是還叫著肚子餓麽。”夏道遠將其中的一碗面放到黃魯魯面前，另一碗則推到南川跟前。

“聞著好香啊！”黃魯魯嗅著撲面而來的水蒸氣，興奮地回應道。

剛剛還悶悶不樂的黃魯魯，一看見食物，她那沒有精采的眼睛忽然發光了。

“客官請慢用！”

上完另外三碗面後，店小二便退下了。

吃完面後，眾人從鋪子裏出來發現天色漸晚，就直接回了客棧。

玩了一下午，黃魯魯打著哈欠告別眾人，直奔房間而去。

夏道遠與陳景也都各自回了房間。

“賀嶠。”猶豫了一會兒，南川在賀嶠推開房門之前還是開口叫住了他。

賀嶠停下了開門的動作，轉過身來，靜靜地盯著南川。

“出去走走麽？”南川錯開賀嶠，朝樓梯走去，像是斷定賀嶠會跟來一樣。

“你怎麽了？”賀嶠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剛才你吃飯的時候，你沒有怎麽說話，是想你的家人了麽？”南川頭也不回地問道。

“你不想麽？”賀嶠反問道。

“想啊，怎麽會不想呢！”南川嘆了口氣，回答道。

飛身躍上客棧的屋脊，拂去上面的落雪，南川自顧自地坐下來。

兩人靜默地坐在屋頂上，看著下面黑壓壓的房屋。

“你為什麽不回家呢？”良久，南川開口問道。

“那你呢？怎麽不回去找你師父？”賀嶠還是沒有回答。

“我啊，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所以還不能回去。”南川失神地瞧著白花花的雪地跟黑漆漆的房屋。

“還是收集碎片麽？”賀嶠轉目望去，眼神裏透出些許探詢之意。

“是，也不是。”

“一定要收集完所有的碎片才能回去麽？”

“是啊。”南川低垂的眼睛裏充溢出悲傷的光芒，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湖，仿佛要將人溺死在裏面。

早就料到還是一樣的答案，賀嶠還是忍不住想要阻止南川的沖動。

“如果這件事不能讓你開心的話，就不要去做了。不是只有收集碎片這一條路才可以……”

“沒有，我只是有點兒想家了，想我的師父師兄們了。你呢，想你的家人麽？”南川收拾好心情，岔開話題，故作開心地問道。

她與賀嶠不知道還有多少這樣的日子可以相處，她不想再為了收集碎片的事情而爭執不休，錯過彼此最後的時光。

“想。但是我跟你一樣，也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可是你天天跟著我們，哪裏像是有要事在身的人啊。難不成你背著我們偷偷搞什麽小動作？”南川故意露出一副驚恐萬分的表情，身子往後挪了挪。

“啊……”

瓦片上的雪很滑，南川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後倒去。

賀嶠飛身抱住手忙腳亂施法的南川，落在了地上。

“不要想那麽多了，早點兒回去睡吧。”賀嶠收起攬在南川腰間的手，後退一步，淡淡地說道。

“謝謝啊……”

紅著臉進了客棧。

真的是太丟仙啦，沒事幹嘛要去房頂啊。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大餅，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沈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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