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爆炸比昨晚在口岸城的爆炸還要巨，還要烈。

東門還未散去的人似覺得大地一動，屋子都搖晃了起來。

等雖然不是最好的辦法，卻也是唯一的辦法。

“馬叔”南宮雪問著身後的一個弓背老者。

“你說過，等是辦法。可是現在，我們沒有等到該出現的人。卻是連飛雪一劍自己也消失了。現在我們該怎麽辦，又能夠怎麽辦。”南宮雪望著眼前的火礫場，似目中有淚。

他們去東門時已經晚了一步，到這間小酒鋪子時仍是晚了一步。

馬叔曾親眼看到飛雪走進這間酒屋，卻沒有看見他再走出來。

馬叔咳嗽了幾聲，面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回答這句話。

這句話無論怎麽回答都不會是南宮雪想要的答案。

馬叔擡起頭，望著一片火後廢墟。嘆息起來。

“你也沒有辦法了，是不是？”南宮雪低著頭喃喃道。

馬叔未曾回答，又嘆息一聲。

被霹靂彈襲擊的人能有個殘肢半體已算僥幸。

大火燃燒著整個屋子，大火過後。除了火灼的痕跡。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分辨不出來。有些東西以前是桌子，以前是凳子，以前是布簾，而現在都只是灰，一模一樣的灰。

南宮雪癡癡的看著，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要讓人相信飛雪沒有死，這是不是一個笑話？

但這若不是笑話，又是什麽？

南宮雪不語，馬叔更不知道該說什麽。

陽光已經徹底的籠罩整片大地。

冬日的風已經夾帶著暖暖的溫柔。溫柔在每個人臉上。

無論什麽人都一樣。當然死人也不例外。

這人就死在樹下，他的氣管已經被切斷。傷口並不是很平整，似被人割了很多刀。

他的頭上紮著藍色的布，當然他的刀柄也是藍色的。

他就是幽狼谷的九環刀。

就是那夜馬叔在小樹林看到的那個人。

不同的是那夜他還是個活人，而現在卻已經死了。他一旁的樹下還有一雙手，一雙吃蠶豆的手，而吃蠶豆的人已經被他用刀釘在了樹上。九環刀的周圍還躺著十七八具屍體，皆是一刀斃命，致命傷只有脖子上的一點。

一刀致命是何等淩厲惡毒的刀法。

看來他死之前一定經過了一場極為殘酷的搏鬥。

刀伺環就在不遠處的樹林裏，他走出來時便看到了停下來的鄭刃，鄭刃正在看著地上的屍體。

“你的人受了傷？”刀飼環看著鄭刃身後的兩個人神色平靜道。

“你還沒有走？”鄭刃卻在反問。

刀伺環點點頭。

那陣狼嚎聲是不是就是刀伺環的兄弟發出的？而他的兄弟是不是就在已經死了的藍柄刀者？

“他脖子上的是刀傷，我來的時候。他還剩一口氣。只是他氣管被切斷一口氣也跑得很快。”

“他的左手呢？”

“他的左手在這兒”刀飼環說完，已經將背負在身後的左手伸了出來。左手拿著另一只左手。只不過那個左手的手指已經全部被砍斷。

“這是？”

“這是劍傷。”刀飼環說完，已經自懷中掏出一個短劍。插在藍柄刀客的面前。

“你知道是誰？”鄭刃問道。

“一個用的短劍，一個用的吳鉤，只不過他們的武功弱的可怕。但是偷襲的本事倒是不小，阿弟就是這樣死的。”

“那他們人呢？”鄭刃道。

“我已經殺了。”刀飼環說完又倚在了身後的樹上，兩手交叉放在胸前，他的雙眼也緩緩的闔上。

許久，刀伺環的眼睛才睜開，望了望天邊的白雲“今天是什麽時候？”

“十二月初七。”

“我這次真的該走了。”

“走？去哪兒？”鄭刃問道。

“去一個我必須要去的地方！”刀伺環話說完，取下釘在樹上的藍柄刀扣在腰間。

“我早就該走了。”

“非走不可？”

刀飼環點點頭“我要去報恩，因為我們的命本就是別人給的。就像阿弟這樣做，也是為了報恩，所以阿弟雖然死了，卻是值得的。”刀伺環的這句話說的很慢，也很認真。

眾人聽著，心中不免有些悸動。

鄭刃沈默片刻道“我雖然不明白你說什麽，但我還是想說......保重” 說到保重二字，他的心中已經有股熱血在翻滾。

刀飼環平靜的看著他一眼便轉身往樹林深處走去。

“他是誰？”一旁的沒人陪忍不住的問道。

“他是我的對手，也是我的朋友。”

而這對手漸行漸遠，朋友也漸行漸遠。

鄭刃望著刀飼環逐漸模糊的身影，眼中已露出一絲落寞。

“你知道他要去哪兒？”沒人陪問道。

“他只說過這次出谷是為了做一件大事。”

“他沒說是什麽事？”

“他不會說，我也不會問。他一向不喜歡別人多嘴。”

“大哥”沒人陪道“你也要走麽？”

鄭刃的目光從林中移開，看了看沒人陪道“對，因為我還有很多事不明白。”

沒人陪卻淒聲笑道“當時我既然選擇走，就不會再回去。照雪谷早已不是當初的照雪谷，你又何必”

鄭刃看著她很久很久，才緩緩道“正因為這樣，我才要回去。”

鄭刃說完，已經大步踏出。

陽光越變溫柔，照著鄭刃那壯碩的身影。直到看不見。

江水很靜，靜似無聲。

沒人陪看著這靜流的江水，看著鄭刃消失的方向，一個人靜靜的站著。

她離開照雪堂已經有多年。那時候一起出走的還有假郎中，真命鬼。一息付命，生死莫依的將閬中。

這四個人中，只有將閬中始終沒有出現。

這幾年來，一入八陪雖然分別了很久很久。但是他們心中的目標都不會變。因為他們都在查清一件事。

而這件事他們終於可以確認，當初他們的猜想也並不是沒有道理。事實也已經證明。

午後，冬日的午後太溫暖，溫暖的讓人想睡覺。

長風鏢局的三位鏢師，已躺在城樓上，躺在那仍有光澤的殿瓦上。

殿瓦在午後閃著光，昏黃色的光芒。跟黃金的光芒似乎有點像。

上官雲柔的花鞭就纏在腰間，勒的緊緊的。

他喜歡這樣，因為這樣可以使他的肚子看起來小一些。也可以讓人覺得他的身材並未發福。

他已經步入中年，已經沒了年輕時那完美的身材。

他的肚子已經鼓了起來。像很多人一樣鼓了起來。

他本以為自己不會這樣，他很在意自己的身材。比別人在意多了。

十年前他去酒樓時，最喜歡姑娘誇他身材好。那會讓他覺得自己很有魅力。有魅力就能吸引女人。沒有男人不愛女人。他也愛。

那時的他身上沒有一絲肥肉。完美的實在讓人嫉妒。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似乎覺得自己有點老了。再做那些事也會有些力不從心。他很在意這些，在意別人的目光。尤其是女人。

這實在很傷自尊。

為了挽回從前的自尊，他已經想晚上做些什麽，來證明自己。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狀態還不錯，至少他的心情很不錯。他知道好心情比壞心情更能持續，更能開心。

這些天他太累了。實在需要開心一下。想著想著，他的嘴角漸漸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快劍方斷的劍竟然斷了，這把從鐵劍門帶出來的劍剛開始只是有幾個豁口。現在竟然被人砍斷。他不得不重新打造了一把。這把似比以前那把更鋒利更好用。

原先那把劍已經陪伴他很多年，無論是在師門還是出了師門在鏢局走鏢。那把鐵劍一直是他的榮耀。

有多少豁口就是有多少榮耀。榮耀對一個人來說，從來都不會是件壞事。尤其是與人吹噓時，若沒有幾件拿得出手的事。實在是有些丟面子。但方斷從沒有丟面子，因為這把鐵劍從未讓他丟過面子，當然除了這次。

有次在小林道，這把鐵劍就為他博了不少面子。當時這把鐵劍架住了一把長槍，一把烏金吞口斬馬刀，還有一根四十多斤的狼牙棒。這實在是件很了不得的事。

當然這三種兵器也在鐵劍上留下了豁口。但這豁口卻為他贏得了榮譽。而用狼牙棒的用斬馬刀的用長槍的都已經死在這把有豁口的鐵劍下。他還活著，而且還活的好好的。

名噪一時的小林道最彪悍的三個剪徑大盜，就這樣被他一個人給挑了。從那以後鏢局的兄弟都對他欽佩至極。他這個二鏢頭的位置自然是穩當的很。

後來他劍上的豁口越來越多，當然他的榮耀也越來越多。曾經有人勸他換把新劍，他卻搖了搖頭。他說不行，他不能換了自己的榮耀。

但這次他的鐵劍斷了，可是現在他一點也不在乎這一點。而且很快的打造了一把新劍。更奇怪的是他突然對這把新劍很滿意。出奇的滿意。

他很滿意的看著這把劍，嘴角竟然也露出一絲微笑。

錢痕是這三個人中功夫最高的，他畢竟也是鐵刀門的掌門，雖然是前掌門。至少那也是他光榮的一段歲月。

但這個人卻是有些毛病。

他是個運氣實在不是很好的人，但他的人又很喜歡賭博。這就是他的毛病。

運氣不好的人自然不該去賭博的。因為賭博這件事除了手法還看運氣。不巧的是，他賭博的手法也不是很高明。所以“起手無還”並不是指他的刀法，而是指他的手法，賭博的手法。因為他每一次落在哪兒，子兒便不見了。

這實在很糟糕，但他又不能不賭。但越賭越輸，後來實在沒本錢了。他竟然將鐵刀門的地契拿了出去。畢竟他是掌門。

不巧這件事被他的師侄發現，一時間師門裏鬧的很不愉快。但家醜又不可外揚。沒辦法他只得自己離開了鐵刀門。在長風鏢局做了個鏢師。

因為是他原先是掌門，人脈廣，路子多。他這一來，長風鏢局的生意倒是出奇的好。所以每每分錢，他都能多拿一筆。鏢師雖比不上掌門有權，但來錢的路子卻是不少。一來二去，他不僅還光了所有的債。自己也變得闊起來。

闊才是他想要的日子。

後來他發現鏢師這個活兒實在太適合他了。

不過他已經戒賭好多天了，就像上官雲柔好久沒有找女人一樣。戒賭的滋味就像一個有著煙癮的人好久不吸煙喉嚨會癢，他是手癢。也許正是因為手癢，那晚他手中的刀才會被砍斷。他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刀法，就像很信任自己賭博的手法一樣——雖然他的手法並不是很高明。

但他昔日鐵門第一刀卻不是浪得虛名。所以他一直覺得是自己的刀鈍了，銹了。也想換把新的。

現在他已經如願以償，他的刀不僅新，還特地要了把有黃金做的吞口。他覺得很滿意。

然而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今晚他可以好好的賭幾把，這實在很過癮，想到這兒，他將手插到自己的袖子裏也瞇起眼笑了起來。

冬日曬太陽是最舒服的，這種舒服就像是女人的手在撫摸著你。

三個鏢師就這樣躺在殿瓦上，任由溫暖的陽光灑遍全身。

他們三個都打了個哈切，轉了個身正想各自說兩句。

但還未開口，就覺得有些難受，覺得有些不自在。

他們睜開原本瞇著的的眼睛，竟然發現城門前那顆早已枯死的柳樹上竟然站著個人。這人就像那顆枯柳樹一樣，讓人不舒服極了。

方斷猛的一挺身，已經在摸他腰間的劍。他一直很警覺，因為他知道警覺並不是件壞事。

上官雲柔和錢痕也已經面面相覷。右手也不由自主的慢慢靠近自己的兵器。

氣氛似一下變得緊張起來，連午後的溫柔都感覺不到。

四個人就這樣相互看了許久，其實他們並沒有註視太久。只不過緊張總會讓人覺得時間過得很慢。

一，二，三。三人心中默念著。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們各自的兵器已經出手。

兵器出手了麽？

他們覺得是出手了？

但他們一定是產生了錯覺，同時產生的錯覺。

人們都說人死時都會有短暫一秒的幻覺。

想是他們的手搭在兵器上時就已經產生了，他們的兵器不僅沒有出手，更沒有握緊。但他們的人卻是同一時間變得僵硬。

緊張會讓人僵硬，當然緊張而死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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