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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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一劍已經不知道殺了多少人，這無數次的殺人似乎使這個人變得冷酷無情。
當他用那柄破布包著的劍刺入那些人的咽喉時。無論噴出的鮮血是多麽熾熱，飛雪一劍都是冰冷的。因為他殺的那些人都是些毫無人性的人！
他的冰冷，他的快劍，所以他始終是殺手榜位居第一的快劍手。只因為他的冰冷造就了他出劍的迅速，出劍的果斷。
如果什麽人遇上他出劍，那個人就已經非死不可了。
可是他並不愛殺人，他殺人只是因為痛恨，因為憤怒。或者說是為了一種拯救，也許最深處是為了一種報答。
他原來是一個 窮人，很窮很窮的人，什麽都沒有的窮人。貧窮的只能忍受饑餓。窮人本可以去乞討，但他卻偏偏不知道該怎樣去乞討，怎樣表現出一副讓人憐憫的樣子。所以他一直都是獨自縮在角落，默默的等待饑餓的侵蝕。
不願開口乞討，又沒有食物吃，只有死路一條。
他多希望自己死了才好，死了才不會受罪。
死不了就是在受罪，活著受罪。
他要忍受的罪不僅只是饑餓還有被別人欺淩的罪。
那時候的他雖然肚子會餓，但耳朵不聾，眼睛也不瞎。他能聽見窮人的哀嚎，也能看見窮人鮮血淋淋，遍體鱗傷的樣子。
那一道道皮肉翻紅的傷口，一滴滴鮮血。已經成了他心中永遠的噩夢。
直到現在，這些噩夢並沒有從他腦中拂去，因為這個噩夢中的惡人還有許多存在這個世上。
他現在做的就是除盡這些惡人！
他殺的第一個人叫做錢不昧，這是一個街坊鄰裏都知道的大善人。這個善人修過一二十條路，築過二三十座橋，當然也救濟過許多窮人，所以這位善人也是許多人的恩人。
觀漁村是個很普通的村落，是個自然發展起來的村落。過著與世無爭男耕女織的最原始最古老的生活。男人有的是力氣，女人有的是勤懇。
但是只要是村落便有土地，因為有地，便有了暴利。地主豪強總會看上，於是他們的災難便開始了。田地被強奪，魚塘被侵占。他們沒有依靠，無法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然後被驅逐出自己的家園。
他們無助的隨時就像會死去。
但後來有了位大善人，他從地主豪強那兒買下了這塊地，並找回了他們，讓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繼續生活。
無疑，這樣的做法實在讓人感動，自他們回來起，整個村落的人都決定一輩子為錢大善人做牛做馬。
男的為他當夥計，女的為他做丫鬟。他們就在錢大善人的庇護下活著。
男耕女織，與世無爭。早出晚歸，收成也在逐漸變好。加上平常錢大善人的關照，逢年過節他們都會主動給錢大善人送些糧食牲畜用以感謝錢大善人的恩情。
像錢大善人這樣的人實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人，但就是這樣一個大好人，飛雪卻是要殺他。因為這些人眼中的好人，在飛雪眼中已經是一個禽獸不如 的惡人。
村民活在村裏，並不活在村外。
送出村的男人被送到礦山沒日沒夜的挖礦，直到死。而女的則是被賣到紅樓紅船，永無自由。他們不知道，永遠也不知道，當初搶他們地，奪他們宅的就是錢大善人。而後錢大善人又幫他們把地贖了回來。這樣的方式真是屢試不爽，被這樣欺瞞的村落也遠不止一個。
這就是錢大善人為什麽這麽有錢的原因，因為他賺錢的方法永遠是不需要成本的。
於是錢大善人便很有錢。很多很多的錢。
當飛雪一劍知道時，他除了憤怒已無其他！
人窮已經很可憐，為什麽還要被愚弄！
這讓他想起了小時候，想起了窮的時候過的日子。為了解救那些被愚弄的可憐人，錢不昧已經非死不可。
但是錢不昧也不是那麽好殺的！能開錢莊，妓院，賭坊，礦山的人斷不會是一般人。他的死對頭千方百計想弄死他，但死的也是那些人自己。
他的隨從中，用劍的有二十個，用刀的三十五個。其中玉劍門的香消玉殞劍客春風行更是他的座上賓。也許正是因為喪心病狂的事做多了，錢不昧才安排了這麽多隨從。希望這些人能保護自己。
那是個冬天。
白雪覆地三千丈，朱門宅前酒肉香。
飛雪一劍站在朱門外時，酒香便已經彌漫。錢大善人的家仆正在門前廣施粥米，為憐者乞丐抵禦嚴寒。
這條街叫做不昧街，這街上的每一磚每一瓦，每棵草每株樹都是錢大善人出錢置辦的。這條街是由一座橋連接起來的。橋是善施橋，是方圓百裏的百姓為錢大善人修建的。對於錢大善人的恩情，他們只能這樣報答。人們感謝他，尊敬他。感謝他的無私，尊敬他的為人。在這些人的心中錢大善人與救世主又有什麽區別。可是他們不知道。這條街只磚片瓦都是來自那群被蒙騙的可憐人，當然包括他們自己。他們享受的正是那群可憐人辛勤的勞作換來的，當然也是自己勞動換來的。當飛雪一劍看到這虛偽令人惡心的一幕。他的心中已經隱隱有些刺痛，那種兒時的刺痛又再次襲來。
大善人啊，大善人。你是有多好心，多虛偽。多假善。
朱紫紅門酒肉臭，餓殍臨限亦感恩。
門外是寒冬，院內是暖春。笙歌起舞，秋冬不知。
廊道內是二十個劍客，鮮花叢中是三十五個刀者。太師椅，瓊漿露。綾羅綢緞霓紅舞。歌姬伶人琵琶語，一寒一溫一淒苦。
象征著財富 金錢的朱紫門緩緩打開。
門後是一個微微低著頭的人，一個身著洗的發白的藍衣人。
仆人看著他，劍客望著他，刀者也在註視著他。
他很吸引人。
能隨意進入錢大官人宅邸的人實在很吸引人。
他穿著很普通，卻給人一種很不舒服很別扭的感覺。
他的雙眼沒有看向任何人，只是盯著地面。
北風吹舞。他走的很慢。像雪花飄落一樣慢。
慢慢的他已經駐足在院內。
“你是誰？”斜倚太師椅上的錢大善人已經開口問道。
飛雪一劍靜靜的站著，看著潔白的雪地。沒有說話。
冬日的寒冷，他的眼神也已經冰冷。
“你是啞巴？”錢大善人又開口問道。
刀者劍客已經緊步上前，既然錢大善人不認識這個人，那麽這個不請自來的人並不會友善。
他們見過不請自來的人，也知道不請自來的人是些什麽樣的人。
飛雪開口，他一開口只說了兩個字“名字？”
飛雪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帶著思考。顯然還沒有人問過他的名字。
錢大善人笑了，刀者劍客也笑了。可是舞姬伶人並沒有笑。他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去笑。該怎麽去取笑別人。
“你難道沒有名字？”
飛雪一劍沒有任何反映。他當然是有名字。但這些年的生活並不是背在名字下，他已經漸漸忘記了自己原來叫什麽。因為殺人並不需要將自己是誰告訴別人。
“你來做什麽？”錢大善人又問道。
飛雪一劍微低的頭擡起，緩緩道“殺你！”
殺本是個很冰冷血腥的字，可從飛雪嘴裏說出來顯得平淡而普通。
殺字一出，二十把劍，三十五把刀皆已經出鞘。
冷冷寒風，冷冷刀光。
看來這個不請自來的人是個殺手，但殺手有幾個會光明正大的走進來？
伶人舞姬遠比那些劍客刀者還要鎮定。仍舊跳她們的舞，彈著琵琶。甚至在剛剛刀劍齊出鞘時，那種突然的緊張感他們都沒有感受到。
舞繼續，歌也繼續著。
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能真正殺了錢大善人。至少她們還沒有見過。若是真有這樣的人，她們也無需整日的歌舞伴奏了。
歌舞伴奏就是他們過的日子。
以往殺人的人都是不動聲色，悄無聲息。可是這個人卻堂堂正正的走了進來。無聲無息的殺人尚且都無法成功，這個正大光明進來的人又能做什麽呢？
送死？送死的人他們也看過很多。
“告訴我是誰想殺我？”錢大善人問道。他的話很平靜，因為他從沒真的受過生命的威脅。即使有，死的也是那些人自己。
飛雪一劍擡起頭，同樣平靜的看著眼前這個斜倚在太師椅上的人。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好，那告訴我。我的頭值多少錢。”錢大善人又問道。
“一文不值！”這個問題飛雪一劍回答了。
“一文不值？”錢大善人輕哼了一聲，擺了擺手。
擺手的意思當然是殺了他，這隨意的手勢他已經做的越來越得心應手了，以往那些來殺他的人，他也曾用過這樣隨意的手勢。他也知道這種隨意的手勢已經很有效。
錢大善人說完，那二十個劍客已經將飛雪一劍團團圍住。飛雪一劍仍舊是動也未動。
“我要殺的人並不是你們，請讓開。”飛雪一劍並不慌亂。他說這句話時語氣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平靜的像在委婉的要求別人。
人沒有讓開。就像歌舞並沒有停一樣。因為聽歌觀舞的人還在。那張太師椅還在。
北風在空中拍打，落葉在空中轉了幾轉。
劍客雖是圍了上去，劍雖是出鞘，卻沒有刺出！沒人動手。
“讓開。”人群讓開。但是這兩個字卻不是飛雪講的。
飛雪一劍仍是站著，他的劍既沒有出鞘。眼皮也未曾眨一下。
“讓我聽聽你想怎樣殺他。”說話的人在屋頂。衣著花綠，左手正執著一樽玉光杯。杯中是遠自波斯的葡萄酒，而他的人正倚在飛檐旁，雙腳垂在空中。雪花落在紫色葡萄酒中。伴隨著呼出的熱氣飲入腹中。
最引人的還是他那把劍，梨花劍。
梨花紋，鑌鐵身。劍穗孤檐墜。隨風絲絲飛。白雪附劍鋒，只遮其光，未掩其寒。
他是誰?
玉劍門下,香消玉殞。春風行。
他的眉上有一道疤，很細很窄的一道疤。有疤的地方沒有眉毛。正是那一點連上了兩條眉毛，就像一條細白的絲線牽扯其間。
眉心一點惹人白，倒是有幾分瀟灑氣。
葡萄酒已經飲盡，玉光杯也恢覆了澄空的色彩。
錢大善人仍舊倚在太師椅上，品著美酒，賞著歌舞。
氣氛並沒因為有人要殺他而變得緊張，因為這院子裏從未有過真正緊張的氣氛。
玉光杯，玉光杯。千錘出深山。滿身鮮血五指黑，只為這一杯。
這樣的玉杯也是染滿窮苦人的鮮血，而現在他們卻是如此的享受著。
飛雪一劍想到這兒，似全身都已經僵硬。
“你還沒說，你想怎樣殺他？”春風行又問道。
飛雪一劍擡起頭，怔怔的看著屋頂的春風行。似乎在發呆。
春風行捏住手中玉杯，手腕用力。直直的向飛雪一劍扔了過去。
沒有閃躲，沒有回避。飛雪一劍還是站在那兒。
清脆的碎裂聲，玉光杯砸在了飛雪一劍的劍上，用布包著的劍上。
碎片落入雪地，嵌入其中。然後紅色的血，滴在破碎的玉光杯上。
飛雪一劍的面前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支斷手。那只手還是保持著扔東西的姿勢。而飛雪一劍原本纏著劍的布已經浸上鮮紅。
飛雪一劍此刻正站在屋頂，正站在春風行的面前。
二十個劍客面露驚慌，不由得的往後退了退。
飛雪一劍的動作實在太快。並沒有人看到他何時出的手，更不會有人想到他一出手就斬斷了香消玉殞劍客的右手。
屋頂的白雪簌簌掉落，春風行掙紮著身體。拼命的往後挪動。渾身顫動，滿臉冷汗。腰間那把梨花劍胡亂的碰撞著。
“就憑這把劍。”飛雪一劍開口。
他的回答不算太晚，可是春風行已經後悔。
一劍斬飛花，紫羅海水紅。十二辣手劍下死。一封香消玉殞。
梨花劍沒有拔出，這位曾經一劍殺了紫羅海十二辣手的香消玉殞劍客。劍未出，手便已經斷了。
手斷了,還能做什麽？
“讓我走。”嘶啞瘋狂的聲音，是在乞求。屋頂的積雪已經變得鮮紅，因為春風行的斷手在滴血。
飛雪並沒有殺了他。
即使他不這麽說，飛雪一劍也不會去殺他。因為他要殺的人不是春風行。而是錢大善人。
這句話他已經說過。
二十個劍客擡頭望著屋頂，望著飛雪一劍。
他們的手在顫抖，劍也在顫抖。
顫抖是因為害怕，因為恐懼。
一個劍客若是連手中的劍都拿不穩又怎麽稱之為劍客。
刀者已經將刀入鞘。更是隱在花叢下，一時間沒人敢動。
“好”錢大善人欣然拍手。歌姬舞者也停止了舞蹈。
“我出那個人的十倍價錢。”錢大善人開口道。
劍客諾諾退下，錢大善人既然開口。這事便還有轉寰餘地。
十倍的價格！
在錢大善人看來，能以迅雷之速斬斷春風行手臂的人。斷不是泛泛之輩。無論如何，十倍的價格總是值得的。而且他相信，十倍的價錢足以改變這個人殺他的決心。
在錢大善人眼中，沒有什麽事是錢解決不了的。沒有什麽人是不愛財的，尤其是殺手，若不是為錢，又為什麽殺人，他實在太了解殺手了，他手下的人有些就是他用錢買來的，這些人之前也曾嚷嚷著要殺他，而現在呢？
想到這兒錢大善人笑了，仍舊飲著葡萄酒。酒很美味。
歌姬終於停止了舞動，仰著頭望著屋頂。
她們的眼中閃出一絲奇怪的神情，使得他們原本死灰色的眼珠變得讓人垂憐。
她們多麽希望飛雪能看看他們的眼睛，看看她們眼中的哀求。
這個殺手已經成了他們脫離苦海的希望。
這個人輕而易舉就擊敗了錢大善人手下最強的劍客，那他就有能力殺了錢大善人。
可是這個殺手也會讓他們失望。
金錢的誘惑實在太大。她們已經見過很多殺手因為錢成了錢大善人的座上賓。想到這兒，歌姬中有些人已經默默地低下了頭。
氣氛變得很安靜，所有人都看著飛雪一劍，看著他，等他作決定。
春風行也是面露驚懼在屋頂打滾。飛雪一劍還沒開口讓他走。
飛雪一劍平靜的望著遠方,遠方有縷縷炊煙。門外施粥的人仍在，炊煙就是從那裏升起。門外的隊很長很長。因為排隊等粥的人很多。不等粥他們就會凍死餓死。因為他們的生存能力已經喪失。不是他們想，而是有人在這麽做。
刀者劍客也望著那個地方。他們不明白，為何這縷縷炊煙，飛雪一劍會看得這麽出神。
時間靜止了，這一刻沒人說話，也沒人做出細微的動作，就連呼吸聲也已經停止。大家都在等飛雪一劍作決定。這個決定關乎到很多人的生死，也關乎到下一秒是否還會流血。而在雪地裏翻滾的春風行已經暈了過去，他受不了疼痛，更受不了這冰冷的窒息。
“好”飛雪一劍開口。
幾乎是同一時間，有人開心，有人失望。
失望的是那些舞姬，歌者。她們眼中的一絲希望變成失望而逝去。目光重新變得呆滯，變成行走的軀體。
錢大善人又拍起手來。
他知道，沒人會拒絕錢，更不會跟錢作對。
“來”錢大善人舉起玉光杯。“喝了這杯酒，你就是我的人。”
紫色的葡萄酒，白色的雪。
一陣飛雪又已經到來，落在枝椏上，落在那些舞者的臉上。他們的臉色也是死灰，跟冬日的枯木是一個顏色。因為他們已經失去了人的神采。
飛雪一劍仍舊看著遠處的炊煙，一字一字道“好，不過我要你所有的錢。”
錢大善人楞了楞，隨後笑著道“我答應你。”
“謝謝。”
謝字一出，紫色的玉光杯已經透過了一道白光，白光過後是紅色的雪。錢大善人還未聽完第二個謝字，人頭便已經落地。
他的血落在了紫色的葡萄酒中！！
一個顏色。
只有你死了，我才會擁有你所有的錢，這個道理好像很簡單。
刀者不再佩刀，劍客也不再持劍，他們此時只是爭先恐後的往門外湧去。
劍客的風采，刀者的威儀已經不覆存在。
這時的他們只是人，怕死的人。
飛雪一劍沒有看他們，因為他的目光仍舊停在遠處的炊煙上。
他的目光似沒有變過，正如他的劍從沒有動一樣。但是錢大善人已經死了。
舞姬停了下來，歌者也靜靜的看著，然後她們的眼中都留下了淚，熱淚，能融化冰雪的熱淚，這是感激的淚。
沒人知道他的劍有多冷，但已經有人能感受到這個人靈魂的熱度。
於是他便有了一個名字，飛雪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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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用那柄破布包著的劍刺入那些人的咽喉時。無論噴出的鮮血是多麽熾熱，飛雪一劍都是冰冷的。因為他殺的那些人都是些毫無人性的人！
他的冰冷，他的快劍，所以他始終是殺手榜位居第一的快劍手。只因為他的冰冷造就了他出劍的迅速，出劍的果斷。
如果什麽人遇上他出劍，那個人就已經非死不可了。
可是他並不愛殺人，他殺人只是因為痛恨，因為憤怒。或者說是為了一種拯救，也許最深處是為了一種報答。
他原來是一個 窮人，很窮很窮的人，什麽都沒有的窮人。貧窮的只能忍受饑餓。窮人本可以去乞討，但他卻偏偏不知道該怎樣去乞討，怎樣表現出一副讓人憐憫的樣子。所以他一直都是獨自縮在角落，默默的等待饑餓的侵蝕。
不願開口乞討，又沒有食物吃，只有死路一條。
他多希望自己死了才好，死了才不會受罪。
死不了就是在受罪，活著受罪。
他要忍受的罪不僅只是饑餓還有被別人欺淩的罪。
那時候的他雖然肚子會餓，但耳朵不聾，眼睛也不瞎。他能聽見窮人的哀嚎，也能看見窮人鮮血淋淋，遍體鱗傷的樣子。
那一道道皮肉翻紅的傷口，一滴滴鮮血。已經成了他心中永遠的噩夢。
直到現在，這些噩夢並沒有從他腦中拂去，因為這個噩夢中的惡人還有許多存在這個世上。
他現在做的就是除盡這些惡人！
他殺的第一個人叫做錢不昧，這是一個街坊鄰裏都知道的大善人。這個善人修過一二十條路，築過二三十座橋，當然也救濟過許多窮人，所以這位善人也是許多人的恩人。
觀漁村是個很普通的村落，是個自然發展起來的村落。過著與世無爭男耕女織的最原始最古老的生活。男人有的是力氣，女人有的是勤懇。
但是只要是村落便有土地，因為有地，便有了暴利。地主豪強總會看上，於是他們的災難便開始了。田地被強奪，魚塘被侵占。他們沒有依靠，無法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然後被驅逐出自己的家園。
他們無助的隨時就像會死去。
但後來有了位大善人，他從地主豪強那兒買下了這塊地，並找回了他們，讓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繼續生活。
無疑，這樣的做法實在讓人感動，自他們回來起，整個村落的人都決定一輩子為錢大善人做牛做馬。
男的為他當夥計，女的為他做丫鬟。他們就在錢大善人的庇護下活著。
男耕女織，與世無爭。早出晚歸，收成也在逐漸變好。加上平常錢大善人的關照，逢年過節他們都會主動給錢大善人送些糧食牲畜用以感謝錢大善人的恩情。
像錢大善人這樣的人實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人，但就是這樣一個大好人，飛雪卻是要殺他。因為這些人眼中的好人，在飛雪眼中已經是一個禽獸不如 的惡人。
村民活在村裏，並不活在村外。
送出村的男人被送到礦山沒日沒夜的挖礦，直到死。而女的則是被賣到紅樓紅船，永無自由。他們不知道，永遠也不知道，當初搶他們地，奪他們宅的就是錢大善人。而後錢大善人又幫他們把地贖了回來。這樣的方式真是屢試不爽，被這樣欺瞞的村落也遠不止一個。
這就是錢大善人為什麽這麽有錢的原因，因為他賺錢的方法永遠是不需要成本的。
於是錢大善人便很有錢。很多很多的錢。
當飛雪一劍知道時，他除了憤怒已無其他！
人窮已經很可憐，為什麽還要被愚弄！
這讓他想起了小時候，想起了窮的時候過的日子。為了解救那些被愚弄的可憐人，錢不昧已經非死不可。
但是錢不昧也不是那麽好殺的！能開錢莊，妓院，賭坊，礦山的人斷不會是一般人。他的死對頭千方百計想弄死他，但死的也是那些人自己。
他的隨從中，用劍的有二十個，用刀的三十五個。其中玉劍門的香消玉殞劍客春風行更是他的座上賓。也許正是因為喪心病狂的事做多了，錢不昧才安排了這麽多隨從。希望這些人能保護自己。
那是個冬天。
白雪覆地三千丈，朱門宅前酒肉香。
飛雪一劍站在朱門外時，酒香便已經彌漫。錢大善人的家仆正在門前廣施粥米，為憐者乞丐抵禦嚴寒。
這條街叫做不昧街，這街上的每一磚每一瓦，每棵草每株樹都是錢大善人出錢置辦的。這條街是由一座橋連接起來的。橋是善施橋，是方圓百裏的百姓為錢大善人修建的。對於錢大善人的恩情，他們只能這樣報答。人們感謝他，尊敬他。感謝他的無私，尊敬他的為人。在這些人的心中錢大善人與救世主又有什麽區別。可是他們不知道。這條街只磚片瓦都是來自那群被蒙騙的可憐人，當然包括他們自己。他們享受的正是那群可憐人辛勤的勞作換來的，當然也是自己勞動換來的。當飛雪一劍看到這虛偽令人惡心的一幕。他的心中已經隱隱有些刺痛，那種兒時的刺痛又再次襲來。
大善人啊，大善人。你是有多好心，多虛偽。多假善。
朱紫紅門酒肉臭，餓殍臨限亦感恩。
門外是寒冬，院內是暖春。笙歌起舞，秋冬不知。
廊道內是二十個劍客，鮮花叢中是三十五個刀者。太師椅，瓊漿露。綾羅綢緞霓紅舞。歌姬伶人琵琶語，一寒一溫一淒苦。
象征著財富 金錢的朱紫門緩緩打開。
門後是一個微微低著頭的人，一個身著洗的發白的藍衣人。
仆人看著他，劍客望著他，刀者也在註視著他。
他很吸引人。
能隨意進入錢大官人宅邸的人實在很吸引人。
他穿著很普通，卻給人一種很不舒服很別扭的感覺。
他的雙眼沒有看向任何人，只是盯著地面。
北風吹舞。他走的很慢。像雪花飄落一樣慢。
慢慢的他已經駐足在院內。
“你是誰？”斜倚太師椅上的錢大善人已經開口問道。
飛雪一劍靜靜的站著，看著潔白的雪地。沒有說話。
冬日的寒冷，他的眼神也已經冰冷。
“你是啞巴？”錢大善人又開口問道。
刀者劍客已經緊步上前，既然錢大善人不認識這個人，那麽這個不請自來的人並不會友善。
他們見過不請自來的人，也知道不請自來的人是些什麽樣的人。
飛雪開口，他一開口只說了兩個字“名字？”
飛雪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帶著思考。顯然還沒有人問過他的名字。
錢大善人笑了，刀者劍客也笑了。可是舞姬伶人並沒有笑。他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去笑。該怎麽去取笑別人。
“你難道沒有名字？”
飛雪一劍沒有任何反映。他當然是有名字。但這些年的生活並不是背在名字下，他已經漸漸忘記了自己原來叫什麽。因為殺人並不需要將自己是誰告訴別人。
“你來做什麽？”錢大善人又問道。
飛雪一劍微低的頭擡起，緩緩道“殺你！”
殺本是個很冰冷血腥的字，可從飛雪嘴裏說出來顯得平淡而普通。
殺字一出，二十把劍，三十五把刀皆已經出鞘。
冷冷寒風，冷冷刀光。
看來這個不請自來的人是個殺手，但殺手有幾個會光明正大的走進來？
伶人舞姬遠比那些劍客刀者還要鎮定。仍舊跳她們的舞，彈著琵琶。甚至在剛剛刀劍齊出鞘時，那種突然的緊張感他們都沒有感受到。
舞繼續，歌也繼續著。
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能真正殺了錢大善人。至少她們還沒有見過。若是真有這樣的人，她們也無需整日的歌舞伴奏了。
歌舞伴奏就是他們過的日子。
以往殺人的人都是不動聲色，悄無聲息。可是這個人卻堂堂正正的走了進來。無聲無息的殺人尚且都無法成功，這個正大光明進來的人又能做什麽呢？
送死？送死的人他們也看過很多。
“告訴我是誰想殺我？”錢大善人問道。他的話很平靜，因為他從沒真的受過生命的威脅。即使有，死的也是那些人自己。
飛雪一劍擡起頭，同樣平靜的看著眼前這個斜倚在太師椅上的人。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好，那告訴我。我的頭值多少錢。”錢大善人又問道。
“一文不值！”這個問題飛雪一劍回答了。
“一文不值？”錢大善人輕哼了一聲，擺了擺手。
擺手的意思當然是殺了他，這隨意的手勢他已經做的越來越得心應手了，以往那些來殺他的人，他也曾用過這樣隨意的手勢。他也知道這種隨意的手勢已經很有效。
錢大善人說完，那二十個劍客已經將飛雪一劍團團圍住。飛雪一劍仍舊是動也未動。
“我要殺的人並不是你們，請讓開。”飛雪一劍並不慌亂。他說這句話時語氣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平靜的像在委婉的要求別人。
人沒有讓開。就像歌舞並沒有停一樣。因為聽歌觀舞的人還在。那張太師椅還在。
北風在空中拍打，落葉在空中轉了幾轉。
劍客雖是圍了上去，劍雖是出鞘，卻沒有刺出！沒人動手。
“讓開。”人群讓開。但是這兩個字卻不是飛雪講的。
飛雪一劍仍是站著，他的劍既沒有出鞘。眼皮也未曾眨一下。
“讓我聽聽你想怎樣殺他。”說話的人在屋頂。衣著花綠，左手正執著一樽玉光杯。杯中是遠自波斯的葡萄酒，而他的人正倚在飛檐旁，雙腳垂在空中。雪花落在紫色葡萄酒中。伴隨著呼出的熱氣飲入腹中。
最引人的還是他那把劍，梨花劍。
梨花紋，鑌鐵身。劍穗孤檐墜。隨風絲絲飛。白雪附劍鋒，只遮其光，未掩其寒。
他是誰?
玉劍門下,香消玉殞。春風行。
他的眉上有一道疤，很細很窄的一道疤。有疤的地方沒有眉毛。正是那一點連上了兩條眉毛，就像一條細白的絲線牽扯其間。
眉心一點惹人白，倒是有幾分瀟灑氣。
葡萄酒已經飲盡，玉光杯也恢覆了澄空的色彩。
錢大善人仍舊倚在太師椅上，品著美酒，賞著歌舞。
氣氛並沒因為有人要殺他而變得緊張，因為這院子裏從未有過真正緊張的氣氛。
玉光杯，玉光杯。千錘出深山。滿身鮮血五指黑，只為這一杯。
這樣的玉杯也是染滿窮苦人的鮮血，而現在他們卻是如此的享受著。
飛雪一劍想到這兒，似全身都已經僵硬。
“你還沒說，你想怎樣殺他？”春風行又問道。
飛雪一劍擡起頭，怔怔的看著屋頂的春風行。似乎在發呆。
春風行捏住手中玉杯，手腕用力。直直的向飛雪一劍扔了過去。
沒有閃躲，沒有回避。飛雪一劍還是站在那兒。
清脆的碎裂聲，玉光杯砸在了飛雪一劍的劍上，用布包著的劍上。
碎片落入雪地，嵌入其中。然後紅色的血，滴在破碎的玉光杯上。
飛雪一劍的面前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支斷手。那只手還是保持著扔東西的姿勢。而飛雪一劍原本纏著劍的布已經浸上鮮紅。
飛雪一劍此刻正站在屋頂，正站在春風行的面前。
二十個劍客面露驚慌，不由得的往後退了退。
飛雪一劍的動作實在太快。並沒有人看到他何時出的手，更不會有人想到他一出手就斬斷了香消玉殞劍客的右手。
屋頂的白雪簌簌掉落，春風行掙紮著身體。拼命的往後挪動。渾身顫動，滿臉冷汗。腰間那把梨花劍胡亂的碰撞著。
“就憑這把劍。”飛雪一劍開口。
他的回答不算太晚，可是春風行已經後悔。
一劍斬飛花，紫羅海水紅。十二辣手劍下死。一封香消玉殞。
梨花劍沒有拔出，這位曾經一劍殺了紫羅海十二辣手的香消玉殞劍客。劍未出，手便已經斷了。
手斷了,還能做什麽？
“讓我走。”嘶啞瘋狂的聲音，是在乞求。屋頂的積雪已經變得鮮紅，因為春風行的斷手在滴血。
飛雪並沒有殺了他。
即使他不這麽說，飛雪一劍也不會去殺他。因為他要殺的人不是春風行。而是錢大善人。
這句話他已經說過。
二十個劍客擡頭望著屋頂，望著飛雪一劍。
他們的手在顫抖，劍也在顫抖。
顫抖是因為害怕，因為恐懼。
一個劍客若是連手中的劍都拿不穩又怎麽稱之為劍客。
刀者已經將刀入鞘。更是隱在花叢下，一時間沒人敢動。
“好”錢大善人欣然拍手。歌姬舞者也停止了舞蹈。
“我出那個人的十倍價錢。”錢大善人開口道。
劍客諾諾退下，錢大善人既然開口。這事便還有轉寰餘地。
十倍的價格！
在錢大善人看來，能以迅雷之速斬斷春風行手臂的人。斷不是泛泛之輩。無論如何，十倍的價格總是值得的。而且他相信，十倍的價錢足以改變這個人殺他的決心。
在錢大善人眼中，沒有什麽事是錢解決不了的。沒有什麽人是不愛財的，尤其是殺手，若不是為錢，又為什麽殺人，他實在太了解殺手了，他手下的人有些就是他用錢買來的，這些人之前也曾嚷嚷著要殺他，而現在呢？
想到這兒錢大善人笑了，仍舊飲著葡萄酒。酒很美味。
歌姬終於停止了舞動，仰著頭望著屋頂。
她們的眼中閃出一絲奇怪的神情，使得他們原本死灰色的眼珠變得讓人垂憐。
她們多麽希望飛雪能看看他們的眼睛，看看她們眼中的哀求。
這個殺手已經成了他們脫離苦海的希望。
這個人輕而易舉就擊敗了錢大善人手下最強的劍客，那他就有能力殺了錢大善人。
可是這個殺手也會讓他們失望。
金錢的誘惑實在太大。她們已經見過很多殺手因為錢成了錢大善人的座上賓。想到這兒，歌姬中有些人已經默默地低下了頭。
氣氛變得很安靜，所有人都看著飛雪一劍，看著他，等他作決定。
春風行也是面露驚懼在屋頂打滾。飛雪一劍還沒開口讓他走。
飛雪一劍平靜的望著遠方,遠方有縷縷炊煙。門外施粥的人仍在，炊煙就是從那裏升起。門外的隊很長很長。因為排隊等粥的人很多。不等粥他們就會凍死餓死。因為他們的生存能力已經喪失。不是他們想，而是有人在這麽做。
刀者劍客也望著那個地方。他們不明白，為何這縷縷炊煙，飛雪一劍會看得這麽出神。
時間靜止了，這一刻沒人說話，也沒人做出細微的動作，就連呼吸聲也已經停止。大家都在等飛雪一劍作決定。這個決定關乎到很多人的生死，也關乎到下一秒是否還會流血。而在雪地裏翻滾的春風行已經暈了過去，他受不了疼痛，更受不了這冰冷的窒息。
“好”飛雪一劍開口。
幾乎是同一時間，有人開心，有人失望。
失望的是那些舞姬，歌者。她們眼中的一絲希望變成失望而逝去。目光重新變得呆滯，變成行走的軀體。
錢大善人又拍起手來。
他知道，沒人會拒絕錢，更不會跟錢作對。
“來”錢大善人舉起玉光杯。“喝了這杯酒，你就是我的人。”
紫色的葡萄酒，白色的雪。
一陣飛雪又已經到來，落在枝椏上，落在那些舞者的臉上。他們的臉色也是死灰，跟冬日的枯木是一個顏色。因為他們已經失去了人的神采。
飛雪一劍仍舊看著遠處的炊煙，一字一字道“好，不過我要你所有的錢。”
錢大善人楞了楞，隨後笑著道“我答應你。”
“謝謝。”
謝字一出，紫色的玉光杯已經透過了一道白光，白光過後是紅色的雪。錢大善人還未聽完第二個謝字，人頭便已經落地。
他的血落在了紫色的葡萄酒中！！
一個顏色。
只有你死了，我才會擁有你所有的錢，這個道理好像很簡單。
刀者不再佩刀，劍客也不再持劍，他們此時只是爭先恐後的往門外湧去。
劍客的風采，刀者的威儀已經不覆存在。
這時的他們只是人，怕死的人。
飛雪一劍沒有看他們，因為他的目光仍舊停在遠處的炊煙上。
他的目光似沒有變過，正如他的劍從沒有動一樣。但是錢大善人已經死了。
舞姬停了下來，歌者也靜靜的看著，然後她們的眼中都留下了淚，熱淚，能融化冰雪的熱淚，這是感激的淚。
沒人知道他的劍有多冷，但已經有人能感受到這個人靈魂的熱度。
於是他便有了一個名字，飛雪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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