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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默然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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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走出屋門, 楚哲顯得極為憔悴而冷峻,桃花眼裏翻滾著股股戾氣, 面色繃得像要皴裂了一般。

丁秋生當差也當得戰戰兢兢:“世子, 馬車已停在宅子大門口。”

“我走後門,將馬車停去後門吧。”

丁秋生一楞,世子這是因不想經過東廂房門口, 所以連宅子大門也不走了麽?

他低頭應了聲“好的世子”,繼而小跑著去趕車。

上了朝,楚哲勉強恢覆了往日的神色, 與仁帝聊了幾樁政事,引得仁帝連連點頭, 一派君臣和睦的場景,但一出威儀殿, 他面上便覆上三尺寒冰, 高大的身影威風凜凜走路帶風,讓人望而生畏。

連一向不喜他的鄭時初見了也心生疑惑, 這楚世子平日在人前便故作溫柔出塵端方有禮, 今日倒是不裝了?

楚玉書更是一眼看出兒子的異常, 下了朝在他屁股後頭偷偷跟了很長一段路,見他如常般上了馬車回了雲溪苑,心裏的疑惑才稍稍消解了一些。

馬車行至南大街,丁秋生仍拿不準主子心裏的想法,不由得隔著車簾問:“世子, 咱們回宅子……是走前門還是後門?”

車內好一會兒沒動靜,之後才傳出兩個字:“前門。”

丁秋生暗暗吸了口氣, 這位主子的心呀, 他實在是摸不透。

馬車剛在雲溪苑大門前停穩, 楚哲便躬身鉆出車廂,擡眸,一眼望見停在門口的周家馬車,面色不由得一沈。

丁秋生也是一楞,“莫非周公子今日就來接姨娘了?”

楚哲沒吭聲,提起長腿急步邁入宅子大門,才行至院內的拱門處,便遇到了正往宅子外走的姜欣然,身後還跟著周為,及兩名幫著提包袱的周家小廝。

“喲,楚大學士回來啦,我正欲接走姜姑娘呢。”周為笑得一臉尷尬。

楚哲沒理會他,一雙桃花眼只顧盯著姜欣然,眸中的光黑沈黑沈的。

周為算是識趣,見楚哲不理會他,便轉頭看姜欣然:“表哥怕是有話要與你說,我先去外頭馬車旁等著,你們聊。”說完便帶著兩名小廝及玉兒轉身出了外院大門。

拱門前只剩了楚哲與姜欣然。

昨日剛下過雨,地面還有些潮氣,地上的落葉也還未來得及掃盡,兩人隔著丈餘的距離、隔著深秋的冷風,默然對望,

他面色冷峻,她面色微微泛白,對視的瞬間,皆從對方眼裏看到了無奈、隱忍,以及熟悉與陌生。

他們曾穿過茫茫人海,穿過人與人之間重重的冰冷與疏離,終於在瀕臨死亡的融洞裏將對方緊緊相擁,卻也因意外得救重獲新生而再次將彼此推開,直到兩人的關系似乎比一開始還要遙遠,還要陌生。

姜欣然忍不住咳嗽一聲,繼而朝他福了福身,打破沈默:“不知世子還有何事要交代奴?”

“你……”他本想問“你昨日可是受了風寒”,但話到嘴邊又變了言辭:“沒有收下那些銀兩?”

姜欣然客氣地微微一笑:“世子既然安置好了奴的生活,往後奴自然也不會缺那些銀兩。”

楚哲黯然地垂下眼眸,雙手卻在袖口握成了拳,“也是。”

“大理寺那件案子,還得勞煩世子費心。”

楚哲“嗯”了一聲,再次擡眸看她,眸中閃爍著點點光影:“你今日……就走了?”

“世子將奴送人,奴自然是要走的。”姜欣然好似不想再多言,說完又朝他福了福身,擦過他身側,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拱門。

楚哲眼睜睜地看著姜欣然款款走出雲溪苑大門,鉆進了馬車,車簾放下,自此再不見佳人。

他驀地捂住胸口,那裏面又湧過一陣難言的絞痛……

周家馬車在雲溪苑大門口掉了個頭,隨著車夫的一聲響鞭,便朝著北門大街的方向徐徐駛去。

姜欣然與周為在馬車裏相對而坐,對比楚哲的沈默,周為的話簡直不要太多。

“因表哥之前特意交代過,為保證姜姑娘以後的生活能夠清靜,要專門準備一棟宅院來安置姜姑娘,故爾在下便在國公府旁邊買下一所宅子,不過,究竟是住在單獨的宅院裏還是住進國公府,全憑姜姑娘自己作主,在下定全力配合。”

他聲音清儒、容貌清秀,面色爽朗而明快,連嘴角都時時掛著笑意,其待人接物不知要比楚哲和善多少倍,可偏偏姜欣然就是有些不習慣。

不習慣與楚哲以外的男人這樣單獨坐在馬車裏,這樣近距離地對望。

她拘謹地絞著手裏的帕子,低聲問了句:“他連這些……也交代了麽?”

周為大膽地盯著她一雙黑幽幽的眼眸,親切一笑:“作為男人,自然是需要交代的。”說完又看向她手中絞緊的帕子,寬慰道:“姜姑娘不必拘緊,更無須緊張,若是……姜姑娘還沒想好,在下也絕不會用強。”

這聽著雖是寬慰的言語,卻也帶了幾分暧昧,姜欣然尷尬地移開視線,道了聲:“多謝周公子。”

“姜姑娘可喚我子炎。”若她喚他子炎,他也便喚她欣然。

姜欣然卻沒吭聲,無意中想到楚哲的表字乃是子仲,兩人雖是表兄弟,表字卻相近得很。

她暗暗吸了口氣,再次虛虛地看向周為,忍不住打探道:“不知周公子現在可還在調查大理寺受賄案?”

周為一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姜姑娘連這些也知曉?”

“受賄案中的大理寺丞乃是奴的姑父,之前周公子去雲溪苑時……無意中聽周公子提起過。”她如實回答,卻也固執地沒喚他子炎。

周為也不計較,眉間一展,恍然大悟般:“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傲驕的楚世子執意要調查此案,莫不是為了眼前這個美人兒?可既然如此在意她,為何又要將她送給自己?就為了那不婚不育不置後宅的誓言?他覺得自己也摸不透那臭小子的想法了。

周為隨後故作淡然地應道:“此案事關重大,在下也沒權力明面上去調查,眼下正與表哥私下聯手,只為尋一個真相。”

姜欣然聞言從座位上起身,朝周為行了一禮:“奴代表蒙冤的姑父,在此謝過周公子。”

“姜姑娘不必多禮。”周為起身去扶,手指剛觸到她的衣袖,她忙退身將袖口縮了回去,鮮明地拉開了與他的距離。

周為眼裏閃過一絲失落,卻立馬用微笑掩飾了過去。

兩人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一時無話,氣氛略略有些尷尬,卻也不是無法忍受。

此時馬車正從南大街的街口拐上主幹道明德大街,車外突然傳來一陣熱烈的鑼鼓聲與叫嚷聲,吵翻了天。

姜欣然心下好奇,掀開窗簾往外看去,才知正有新科狀元在跨馬游街。

街邊人擠人、車擠車,游街的隊伍浩浩蕩蕩,街邊的茶鋪酒肆皆被貴女們占下,眾人正一邊叫嚷一邊朝街心騎著高頭大馬的狀元郎擲帕子、香囊,只求狀元郎能對自己看上一眼。

姜欣然也順勢朝那馬背上的狀元郎瞥過去,這一瞥,她驀地就怔住了……

哪怕隔著街心好一段距離,她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騎在馬上的狀元郎,正是遲明軒。

他一襲緋色官袍,手握韁繩昂首挺胸,正目不斜視地穿過密集的人群,對比數月前的那次謀面,他明顯瘦了,面色也冷峻了,恍若變了一個人,陌生了,也更遙遠了。

看到遲明軒,姜欣然驀地就想到了表姐,若是她還在世,看到這一幕,該會有多高興啊!

周為留意到她臉上神色的變化,忍不住也朝窗外探出頭去,草草地掃了幾眼,又將頭縮回車內,“莫非姜姑娘也喜歡這樣的熱鬧?”

姜欣然一楞,忙放下窗簾,尷尬一笑:“不過是……看到了故人而已。”

“故人?”周為小聲嘀咕了一句。

姜欣然垂下眉眼,不再接話,也不再往窗外看。

馬車走走停停,終於穿過了一段擁擠的路段,順利到達國公府旁的“永芳齋”。

周為先下了馬車,並貼心地站在車下,伸臂將姜欣然扶下馬車,隨後朝宅子的匾額指了指:“此‘永芳齋’便是我為姜姑娘置下的宅子。”

“多謝周公子。”姜欣然仍與他保持著客氣的距離。

周為微微一笑,壓低了聲音,語氣小心翼翼:“幾日後我會邀請親朋舉辦一場……納妾之禮,不過姜姑娘別慌,就是一個簡單的、小範圍的儀禮,在此之前你先住在這棟宅子裏,待舉辦完儀禮,你便可選擇是住在此宅,還是住進國公府。”

姜欣然僵在馬車旁,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他。

於她而言,他實在是過於陌生,對於什麽“儀禮”之類的話題,還是感覺唐突了些。

周為見她不吭聲,忙換了話引:“要不我先帶姜姑娘進去瞧瞧吧。”說完轉身往宅子的大門口走。

姜欣然緊了緊手裏的帕子,款款跟在了他身後。

對比死氣沈沈的雲溪苑,這永芳齋確實亮堂絢麗許多,各處皆擺有裝飾的花草、字畫、寶瓶之類,宅內生活用具一應俱全,連各崗位的仆婦小廝也安排妥當。

可見雖事情倉促,這周家公子卻也是費了心思的。

下人們見周為領來的姨娘容貌傾城,皆忍不住偷偷打量,還有人在偷偷嘀咕:“咱們府上雖有好幾位姨娘,新來的這位卻是長得最好看的。”

姜欣然全當沒聽見一般,跟著周為繞著宅子前前後後轉了一圈,隨後駐足問,“周公子,奴可否能提一個請求?”

周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姜姑娘有什麽事盡管說便是,只要我能做到,必全力以赴。”他頓了頓:“還有,姜姑娘在我面前不用自稱奴,稱……妾就可以。”

他雖沒楚哲個頭高,卻也高了她半個頭,扭頭看她時,眼裏堆滿了親切與和善,無半分壓人之勢,連一旁的玉兒瞧了,也覺得這周公子要比那楚世子不知好多少倍。

姜欣然暗暗松了口氣,緩緩開口:“既然幾日後才辦那……儀禮,周公子可否容奴明日回娘家住一晚,自去了雲溪苑,奴還沒見過自己的母親。”

她仍自稱為“奴”,好似要暗暗較勁兒一般。

“當然可以,明日我便讓順子趕車送你們過去。”周為答得幹脆,隨後又喚來叫“順子”的小廝,這樣那樣交代了一番,順子領命而去。

兩人又不痛不癢地閑話了幾句,周為這才拱手道別,“在下還有些許公務要忙,不得不先行離開一步,姜姑娘可在宅中歇息一會兒,到時後廚的婆子會將飲食等安排妥當,若有不周全之處,姜姑娘可差丫鬟慕青去國公府稟報我便可。”

一旁叫慕青的丫鬟趕忙上前行禮。

姜欣然頷首:“周公子盡可安心去忙。”

當晚,主仆二人便安置在了永芳齋。

玉兒心情不錯,一邊給主子絞發一邊絮叨:“奴婢瞧著這周公子是個不錯的人,面色和善,為人處事也得體周到,雖聽聞他有好幾房妾室,但只要他對姑娘好,將姑娘一直放在心上,倒也是門不錯的親事。”

姜欣然黯然盯著鏡中的自己,好半天沒吭聲,燭火閃爍,映得她臉上明明暗暗,好似浮雕一般。

“姑娘為何不說話,莫非不喜周公子?”

“不過才見兩面而已,何談喜歡不喜歡。”她頓了頓,“生於微處,首先是得活下去。”

“姑娘不必神傷,咱們現在不活得好好的麽。”

姜欣然暗暗一嘆,“從前,我與那楚世子也曾彼此信任,甚至還生死與共,可那又怎樣,我不照樣被他贈予旁人?如今再識得周公子,雖表面上看他和氣有禮周到體貼,可誰又知道內裏是怎麽想,總之,依附於人並非長久之計。”

玉兒看了一眼主子,似懂非懂,不敢再多言了。

“明日回李子口,你可別在母親面前亂說話,免得她又擔心。”

“奴婢知道了,姑娘放心。”

姜欣然點了點頭,不再出聲,一室的寂靜裏,唯有燭火在偷偷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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