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去過周府之後，佟寶珠便會時常差人來請胭花教她做糕點，有時是星兒來請，有時是和世和一同去。

老太太很喜歡世和的樣子，也許是因為世和在他們生意上幫了個大忙，時常說胭花和世和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可人。

佟寶珠的院子裏，那株晚山依舊開的如火如荼，絲毫沒有要開敗的樣子。

胭花偶爾會教她做些糯米卷，而她也很聰明，往往一學就會，每次一做好第一盤必定是送去給老夫人的，她還會送一盤給蠻子。

“如果我不是在這府裏，或許也能和你一樣開個點心鋪子之類的呢。”她擦了擦手中的面粉。

“那恐怕我的生意就沒這麽好了，呵呵。”胭花打趣。

屋外鑿井的聲音還在一下一下的響著。

佟寶珠看著屋外鑿了一半的井道：“不知道這井打好是什麽時候了。”

“你還怕看不見井鑿好那天啊，呵呵。”

“我真的怕，胭花，我真的怕……”佟寶珠略帶憂愁的看著她，“我這幾天經常會夢見他，他怪我，他說都是我的錯。”

胭花疑惑的問：“你是說，周少爺嗎？”

“對，我常夢見他，自從這口井開始鑿的那天起。”

這時，星兒帶著蠻子進來說：“少夫人，蠻子說鑿井的時候地下鑿到一塊大石塊，鑿井的物什壞了，需再換個新的。”

“你去賬房支點錢吧。”

他們走之後，她又慢悠悠說：“也許是我多慮了吧，雖說他死了，可並不是我害的他啊。”

但胭花卻發現她的眼神有點閃爍。

她其實真的在害怕。

走的時候胭花帶走了一盤晚山卷，這形狀如花朵一般的點心真是惹人喜愛，雖不如鮮花，卻有和它一樣的顏色和香味。

走到店門口的時候恰好碰到蠻子買了物什回周府。

胭花看見他便招呼道：“蠻子，買的鑿井的東西嗎。”

他不說話停下腳步只點點頭。

“要不進店坐會吧。”胭花一邊開門。

蠻子捏著手裏的布包剛想拒絕。

胭花站在門口笑著說：“少夫人給了我一盤晚山卷，一起吃吧。”

他猶疑著，開口道：“好。”

靠近門口的桌子，一壺茶，兩只杯子，中間一盤晚山卷。

胭花仔細看著，如果沒有臉上的可怖疤痕他或許也是一個清秀的男子。

許是被胭花看的不自在，他提手喝了一杯茶，修長白皙的手指，手掌中間卻有一道長長的燙疤。

“蠻子成親了嗎？”胭花無意的問著。

他沈默很久之後，說：“成了。”

“哦？那她……”

“死了。”

杯子裏的水灑出了一些。

“對不起，我不知道……”

他拿起一個晚山卷：“一場大火燒死了她，最後的時候把我推了出去，她自己死了。”

胭花歉意的看向她：“我不應該問這些。”

他卻咬了一口晚山卷面無表情道：“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

兩杯茶後，他便向胭花告辭了。

當他走出門的時候胭花卻喊住他：“蠻子，少夫人，是個好人，你若有心……”

“老板娘”蠻子打斷她說，“我的心在那場大火中已經死掉了，我沒有心。”

兩日後，周府傳出周少夫人時常夢魘，已經到了有時分不清夢境虛實的地步，急的周老夫人到處求醫。

胭花也常熬了安神湯讓星兒帶去。

“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變成這樣。”胭花一邊走一邊問星兒。

“我也不知道，少夫人雖嘗嘗做惡夢，但也沒有嚴重到如此地步，老夫人還請了法師來看也沒有什麽緩和。”星兒沮喪的說，“老夫人想請姑娘前去看看少夫人，與少夫人交好的也就只有姑娘了。”

屋外站著一排下人供差遣，天陰沈沈的，那叢山茶花卻在風中開的那麽鮮艷。

屋內有兩個下人站在門簾旁，星兒領著胭花進來。

佟寶珠蜷縮在床衣角抱著膝蓋，墨發披下來遮住腳踝。

“少夫人……”胭花輕輕叫她。

她微微擡起臉，憔悴使她的臉色毫無神采。

“胭花，胭花……”她哭喊的撲進胭花的懷裏，“不是我啊，不是我，他為什麽纏著我呢……”

胭花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沒事的，沒事的。”

“不是我殺的他啊，他讓我把紫菱還給他，那個女人不是我殺的啊……”佟寶珠緊緊捏住胭花的手。

胭花微微一皺眉對著星兒使了個眼色：“你先帶他們下去吧，我來和少夫人說兩句。”

房裏只剩下她們兩個後，胭花看著她說：“少夫人，你心裏若有什麽憋著的事，你就和我說，沒事的。”

“胭花”她一下哭出來,“少和讓我把命還給他啊，他憑什麽……並不是我殺了他們，他為什麽死了還不放過我……”

胭花鄭重的對她說：“你要是相信我，就把你知道的說給我聽好嗎？”

佟寶珠擦了擦眼淚，猶疑了很久才慢慢啜泣道：“我或許在那件事上做的不對，佟家的財力和勢力已經遠不如之前了，生意上又虧了很大一筆錢，要是補不上，佟家就要倒了。幸好，與我定親的周家財大業大，爹就向周家尋求幫助，周家很爽快答應幫，但是前提是我要先嫁過來。”

胭花遞給她一方手帕說：“後來呢？”

她擦了擦淚水說：“周少和與紫菱的事我是知道的，一開始我並不想嫁過去，一個心早就在外面的人怎麽還會收回來。但是佟家真的很需要周家的幫助，可是我不能容忍我的丈夫有二心，爹和老夫人都站在我這一邊。”

說到這的時候她又有些哽咽：“在老夫人的幫助下我約了紫菱出來在城外的一家客棧，周家願意給她一筆錢。她沒要……還奚落了我一番，說我即使嫁過去也是獨守空閨，還說要和少和遠走他方。”

佟寶珠捂住臉說：“那把火真的不是我放的啊，是周老夫人命人放的，我出來後，她就命人點了廂房，只是沒想到紫菱居然叫了少和在隔壁的廂房。我真的沒有想殺她，我只是氣急威脅她若這樣做必不會好過而已啊。我親眼看到少和從隔壁出來沖進火海裏，然後再沒有出來。他一定是聽見了我和紫菱的爭執，所以才以為是我殺的她，可我真的沒有啊。”

胭花拉住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

看來這個周老夫人也心狠，為了讓兒子收心，居然會想殺了一個無辜的女子，無奈也失去了自己的兒子。

“我也不好過啊，我嫁過來除了一個少夫人的頭銜，我什麽都沒有啊，沒有朋友，也沒有孩子，關在這樣一個牢籠裏，即使我有錯我也受到了報應啊……”

胭花見她有些激動，便把自己帶來的安神湯遞給她道：“喝些這個吧，喝了會好受些。”

佟寶珠顫巍著接過，剛要喝的時候卻突然把手一揮把碗丟在地上，抱著頭看著丟碗的地方大喊著：“走開，你走開……”

可是胭花並沒有看見什麽，佟寶珠越來越激動把床上的東西全扔到地上，甚至開始拉扯自己的頭發。

外面的下人聽到響聲急忙走進來抓住她的雙手，她卻更害怕的大聲叫著。

看她的樣子，胭花只好先出去，後院傳來一下一下鑿井的聲音。

井已經快鑿好了，下人全到前院去了，後面的廚房沒有人。

不是很深的井，但是黑幽幽的讓人好不舒服。

突然井巖上一朵幽綠的小花吸引了她，手一伸就摘到了，很小的一朵，看似平常卻又好像不簡單。

身後傳來一陣低沈的聲音：“你在幹什麽？”

胭花連忙把花塞進袖口裏，轉身笑道：“我來看看少夫人。”

“哦”蠻子提來一桶水沖洗井口上的碎石。

“井鑿好了是嗎？”胭花假裝不經意的問。

“嗯，祭完井後就可以用了。”他仔細的清洗著。

“祭井，什麽時候？”

“明天。”

“你若需要什麽糕點，我可以……”

“不用了。”蠻子打斷她道：“我自己會看著辦，只要，有祭品……就好。”

胭花坐在店裏，手裏拿著那朵小花正看得入神。

天已經很深了。

“怎麽這麽晚了還不關門。”世和正拿著一把折扇款款走進來，“你們店不是很早就關門了嗎？這都快子時了。”

看著對面坐下來的人，胭花嘆了口氣：“睡不著，心裏老感覺不安，好像有什麽事要發生似的。”

世和打趣道：“難不成你還會未蔔先知，呵呵。”

胭花也不理會，只把手裏的花給他看：“你知道這是什麽花嗎？”

世和展開紙扇笑說：“這不是苦膽花嗎？”

“苦膽花，我怎麽不知道還有這種花。”

“你當然不知道，這可不是什麽好花，一旦用多可是會迷亂心智的。”世和拿過她手裏的花，“早些扔掉的好。”

“迷亂心智……那會不會夢魘？”胭花小心的問道。

“會，會很嚴重的夢魘。”

腦海裏突然閃過很多，這一切好像都有聯系，被火燒壞的臉，獨守空寡的少女，迷亂心智的綠花，還有那口……井……

祭品！

胭花突然站起來，他說祭井的祭品，似乎好像一切都明白了，她急忙向門外走去。

一只手卻抓住了她。

胭花詫異的看著抓著她的世和，他對她搖搖頭。

“她會死……”胭花不敢置信的說。

世和看著她的眼睛：“你改變不了什麽的，這是命。”

“為什麽？我要去救她。”胭花搖著頭。

世和很嚴肅的對她說：“這世間我們唯一不能改變的就是人的命格，即使你是仙，也改變不了。”

他把扇子輕輕一揮，店門自動關上。

“子時一過，一切都會成定局。”

胭花用力甩開他的手：“她不該死。”

世和喊住她：“就算你去了，也救不了她。這是她上輩子欠他的，沒有什麽該不該的，註定是這樣。”

胭花忍著淚水：“可是她……這麽好的一個人，不該啊……”

“如果沒有紫菱，或許他們會是相愛的一對。這是他們命裏的死結，打開了，就散了。佟寶珠，她的前世是株山茶，被人連根拔起扔在荒野，被上輩子是獵人的周少和撿去種在屋前悉心照顧才活的。所以，如果他要她死，她也不能怎麽樣，她欠他的，命該如此。”世和重新拉住她的手，“即使你去了，救了她，她下輩子還是要如此，早些還清不是更好。”

外面的梆子敲了三聲，子時到了。

周家的少夫人死了，年紀輕輕的真是讓人惋惜。周老夫人一下子似乎更蒼老了，先是兒子，再是媳婦。

胭花去看她的時候，她已經一病不起了。

佟寶珠死後，蠻子也不見了，而與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那一叢晚山，被人連根拔起不知帶去了哪裏。

胭花把一碟晚山卷放到井邊上：“真希望你下輩子會好，一切都已經好了。”

世和走到她身邊說：“城外有人新種了一圃晚山，聽說命名為寶珠。”

他殺了她，卻又懷念她。

一陣風吹來，夾帶著微微花香味。

沒有朋友，沒有孩子，連擁有自己的自由都沒有，周少和覺得她欠了自己和紫菱，但是誰又欠了她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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