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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露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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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來暑往,春暖雪銷,轉眼一年過去,又到了落英山漫山落花的時節。這一年來,除了每個月的月市這天薛伯會挑著擔子送東西過來,再沒有別的莊人來過葉寒川的住處。

千嬈正是長個的年紀,一年來長高了不少。葉寒川練功也越來越勤勉,千嬈發覺最近他回來的時辰越來越晚,話也越來越少了。

“我今天會晚些回來。”這天早上,葉寒川出門前說。

“多晚?”千嬈心中警覺,忙說,“你昨天已經夠晚了。川哥哥你知道我的,夜裏我可不敢一個人待著。”

“如果天黑之前我沒有回來,”葉寒川說,“你可以來潭水邊找我。”

“好吧,”千嬈莫名地有些擔心,問,“川哥哥,你不會今晚就練成了吧?”

“不會。”葉寒川說。但他沒有說出下半句:不過已是最後時刻了。

葉寒川離開不久,阿陶又來串門,她長個不如千嬈快,現在已比千嬈矮了半個頭。中午,兩人掘了些小春筍,在葉寒川的屋裏做飯。

“川公子中午不回來嗎?”阿陶問。

千嬈搖了搖頭:“他最近練功要緊得很,今晚都不一定回得來。”

“川公子這是要做天下第一了呀。”阿陶嬉笑道。

千嬈卻面布愁雲,心裏想:他可不是為了什麽天下第一。

黃昏時候,阿陶早已離開,千嬈看看天色將黑,葉寒川還不返還,就去廚房找了個燈籠來,正想出門去潭水,忽聽到身後幽幽一聲呼喚:“嬈兒。”

千嬈四肢百骸一陣顫栗,緩緩回過身去,只見一個熟悉的白色身影盈盈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熟悉的嗓音,熟悉的體態,不是娘親是誰?

只是屋內昏暗,難辨她面上神色。

便是看到真正的鬼也不過如此,千嬈腿腳一軟,跪倒在地,再也不敢擡頭看一眼。

“提著燈籠,這是要去哪裏?”宋簡心問。

千嬈驚得說不話來。

“說話。”

千嬈嚇得一顫,忙整頓口舌,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去找川哥哥。”

“看來,在這裏住得挺好呀。”

“嬈兒……嬈兒知錯了!”

“你錯在哪裏?”

“嬈兒不該……不該瞞著娘,不該不回莊子!”

“那你可知道,莊裏曾找了你幾天幾夜,不想你卻在這裏逍遙自在,為何不跟莊裏報聲平安?”

“嬈兒本來是想報聲平安,可是……可是……”千嬈平日裏伶牙俐齒,但一到娘親面前就期期艾艾,這時更是連話也說不清楚,她想找個借口開脫,可是她驚慌失措,倉促間哪裏想得出什麽借口。

“可是什麽?還敢找借口糊弄我嗎?”

千嬈再也支持不住,連連討饒起來:“嬈兒知道錯了,嬈兒知道錯了,求娘親饒了嬈兒吧!”

“葛四為了找你,把脊梁骨摔斷,就為了你任性妄為,他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你叫我如何饒你?若饒了你,莊裏人如何心平?葛四如何心平?”

千嬈心知躲不了一頓重罰,無可辯駁,戰戰兢兢地等著發落。

“葉寒川在何處?”宋簡心卻轉過話頭問,“你年紀尚小,任性妄為,他也任性妄為嗎?為何將你藏匿此處不知通報?”

千嬈聞言隱隱的有些奇怪,娘親一向鐵面無私,從來不會說她“年紀尚小”這類開脫的言語,但她早已嚇丟了魂,雖覺奇怪也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這時聽娘親果然遷怒於葉寒川,心裏又是焦急又有幾分慶幸,畢竟娘親若多惱葉寒川一分,便少惱她一分。

但她想想葉寒川實在待她不薄,不該這般不講義氣,說道:“不關川哥哥的事,求娘親……”

“這麽說全都是你一個人的過錯?”

千嬈嚇得險些咬了舌頭,再也不敢說下去。

“既是你一個人的過錯,”宋簡心接著說,“便將你的脊梁骨也打斷了,賠給葛四如何?”

千嬈深知娘親說到做到的個性,聽得這一聲,嚇得魂飛魄散。“嬈兒錯了,嬈兒再也不敢了,”除了呼天搶地地討饒,她實在不知道還能做什麽,“娘要怎樣罰嬈兒都可以,求娘親不要打斷嬈兒的脊梁骨。”

“咯噠”一聲,什麽東西被放到了桌子上。千嬈擡頭一看,只見是一個小藥瓶。

“明天早上,”宋簡心徑直說道,“將這藥粉撒入葉寒川的飲食之中,再滴上你的三滴鮮血,讓他吃下。事成了,我便饒了你這次。”

千嬈萬萬沒有想到,結結巴巴地問:“這……這是什麽?”

“你放心,這不是什麽毒藥,對人體不會有任何損傷,不過是一劑效過即消的懲戒方。但你若不做,那就只能拿你的脊梁骨賠給葛四了。”宋簡心說著一掌拍上桌面。

千嬈嚇得又低下了頭,懲戒方她倒聽說過。谷裏有許多樣式的懲戒方,用以懲戒違犯谷規的谷人,有教人驚怖的,有教人苦痛的,甚至還有教人發癢的,所有懲戒方都有一個特點,就是效過即消,不留損傷。雖然谷裏已不再煉藥,但尚有一些存貨,至今仍偶爾使用。

她想問問既然是懲戒方,為何還要加入她的鮮血,卻又不敢多問。她心中驚疑不定,除了實實在在的害怕,更感到一種令她遍遍發寒的疑慮。身邊一片白色衣角掠過,宋簡心已經離去,她在冰涼的地面上良久癱坐。

她怕被葉寒川瞧出形跡,不敢再去找他,收好藥瓶,回到房中蒙頭臥倒。她蜷縮著,疑懼著,猶豫著,六神無主。

夜深,葉寒川終於回來了。千嬈努力調整呼吸,假裝已經睡著。

“既然睡不著,”葉寒川卻輕易識破,“怎麽不來找我?”

千嬈暗暗驚異,心想:川哥哥如此察微觀末,我如何能在他的飲食裏動手腳?“我怕你練功練在緊要處,”她回道,“不敢去打攪你。”

“那你一個人在這裏不害怕嗎?”他問。

千嬈心中猶疑無助,說:“川哥哥,你能過來一下嗎?”

這一年,葉寒川極少越過屏風走進千嬈的隔間,此時他依言走了進來。千嬈將他拉到床邊,把臉埋進他胸腹間偷偷抹淚。

“害怕了?”葉寒川說,“明日我早些回來便是。”

“川哥哥,”千嬈可憐兮兮地說,“我做了噩夢,所以睡不著。我夢見我娘打斷了我的脊梁骨賠給葛四叔——如果我娘真要這樣做可怎麽辦哪?我不想像葛四叔一樣做癱子。”

“我不會讓她那樣做的。”葉寒川說。

千嬈聽了,頗感安慰,但她又想:娘說起話來嚴絲合縫,頭頭是道的,川哥哥這人又實在得很,若經娘一說,連川哥哥也覺得我的脊梁骨該打斷,那怎麽辦?我得再試他一試。

她放開葉寒川,一本正經地望著他,說道:“可是我娘說都是因為我故意躲著,不給莊裏報聲平安,才教莊裏那麽多人苦苦找了我幾天幾夜,才教葛四叔白白摔斷了脊梁骨,如果不打斷我的脊梁骨,莊裏人義憤難平,葛四叔義憤難平。”

“你雖有過錯,但就算打斷了你的脊梁骨又於事何補?不如教你將功補過。”

“如何將功補過?我娘說我嬌生慣養的,也用不到我做什麽,就是要打斷我的脊梁骨賠給葛四叔消氣。”

“如果非要打斷一根脊梁骨賠他,”葉寒川說,“那便打我的好了。”

“川哥哥,”千嬈直覺得不可思議,“你就這麽看輕自己的身體嗎?”

“畢竟你我有錯在先,”葉寒川說,“才教葛四叔枉受苦楚。”

千嬈暗暗洩氣,想:川哥哥空有一身本事,竟如此這般毫無爭執之心,那他這身本事要來何用?我若有這身本事,敢叫誰動我一下?“川哥哥,”她說,“不管為了什麽緣由,你總不能任由別人把你打癱了啊!”

“倘若非要我癱了,葛四叔才能平氣,我便陪他癱了。”

“你……”千嬈氣得啞口無言。心裏想:看來川哥哥練的那什麽擬佛邪經又有精進,想法愈發邪門離譜。不如我就依娘說的給他下藥,總比叫我倆被打斷了脊梁骨強。

第二天,千嬈一早起來準備早飯,她蒸了一碗放滿姜末的雞蛋羹,將藥粉撒入,狠狠心割破自己手指,滴了三滴鮮血進去。淋上香油、醬油,再撒上蔥花和落英花瓣,她將雞蛋羹端到了葉寒川面前。

“川哥哥,”千嬈打定了主意下藥,倒也不覺得十分心虛,“最近你練功這麽辛苦,我特地給你蒸了一碗雞蛋羹。這落英花瓣味道很是清新,我也放了一些點綴——你放心,我揀的都是最幹凈最新鮮的。”

葉寒川只是聞了一聞,已微微皺眉,問:“你還放了什麽?”

“姜啊,我聽柳兒說,早上吃姜賽參湯!”

“還有什麽?”

“香油,就前兩天薛伯帶過來的。”

“還有呢?”

“鹽巴、醬油、蔥!哦,水是我老遠去打的山泉水,可沒用井水。”

葉寒川兀自皺眉。

“很怪嗎?”千嬈怕被他看出端倪,便想將蛋羹端走,“那我重新蒸過。”

“手怎麽了?”葉寒川看到她手指上的傷口,問。

“切姜末的時候不小心割到了。”

“不用重新蒸了。”葉寒川說著拿起了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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