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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桃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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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戲文先把暴走的笏九壓制住,笏九被他一方八卦印壓在了地上,擡頭怔怔望過去,終於在著他時,第一次產生了心安的感受。

接著他聽見光壁龜裂的聲音,光聽那細細麻麻的聲音就能想象得到光壁上蔓延開的絲絲縷縷的裂痕,簡直大快人心。

接下來,光壁瞬間爆裂,像薄致的玻璃碎片,往四周飛濺,並未傷及裏面的人分毫。

江墨原本懸在半空的身體慢慢落了下來,反而旁邊的蘇珩之像被猛吊起來一樣,江墨下意識擡頭看過去,他滿目蒼涼與灰暗,似乎沒有想過要掙紮……

蘇珩之被拽著往遠處的石壁上甩過去時,江墨終於反應過來。

“不要!!”

她驚恐之下喊出了聲,眼睜睜看著他撞在了石壁上,像個提線木偶,滑下來之後雙膝“砰”一下跪地,卻無法再支撐住,他臉先著地倒了下來。

江墨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跑過去跪在他旁邊。

他嘴角不斷往外溢出來的粘稠血液,在他的半邊嘴唇暈染開來,他的身子發出細微的顫抖,眼眸半闔,已是氣數將盡。

江墨手足無措,急的眼淚直往下掉,想把他翻過來,卻又不敢隨意動他。

禦方站著怔怔發楞,好久才想起來要挪動腳步,慢慢走了過去,在蘇珩之身邊蹲下來,看他費勁地蠕動著嘴唇,始終發不出聲來。

他擡起雙手,手腕已經控制不住一再震顫,他扣住蘇珩之的肩膀終於將他翻了過來,讓他枕在自己手臂上,血液很快順著蘇珩之的嘴角往下淌,沒入他的黑發。

對蘇珩之來說,似乎連睜開眼皮都顯得太過於費勁,他始終眼眸半闔,嘴巴微微張開,盡全力地想說話。

藺傒文過來扶江墨起來,但她渾身發軟,雙腳站不住,他摟著她的腰讓她靠在了自己身上。

這是江墨第一次親眼目睹一個人的生命在眼前猝然流逝,這人罪大惡極,偏偏生命最後一刻,他又不作惡了……

她終於明白剛才他所說的,“今日功成之時,便是我安樂之日”。

他的安樂,原來指的是這個。

他不是沒有考慮到藺傒文來了之後,他將會是什麽處境。

禦方把蘇珩之臉頰邊的血液仔仔細細地拭去,蘇珩之猛一咳嗽,嘴角再次溢出一條血流,重新染紅了蒼白的臉色,禦方捂住了他的嘴,想擋住血液從他身上流失,無奈血液從他的指縫漫出來,染了個滿手心。

他最終還是不忍直視他。

良久,蘇珩之終於勉強發出聲音,“師兄……”

禦方聽到他細弱的聲音,目光再次回到他臉上,不禁松了松掌心,聽見他說:“師兄……你我……你……”

話未畢,再無聲息。

江墨不忍再看,轉身把臉埋進藺傒文胸前。

回去之後,天色將亮。

藺傒文把桃李帶回地府,桃李魂魄已經被轉移到了自己的身體裏,按理說她現在已經算是個人了,至於他會如何處置桃李,這個其他人一概不知。

笏九再一次走火入魔之後,真氣消耗得太多,整日軟趴趴懶洋洋。

早上他趴在門口曬太陽,昏昏欲睡之際打了個呵欠,忽然感覺有人從他身上跨了過去,他睜眼一看,只看到屋裏一個男人的背影。

青城山,禦方上卿。

這人他是認得的,只是一直不知道他原來竟是桃李的師父。

江墨見到他,笑了笑,“上卿先生。”

禦方臉上是一貫的溫笑,只不過今天略顯勉強,“江墨,我來向你辭行。”

江墨領他到旁邊的沙發坐下,自己又沏了一壺茶過來,這茶讓她想起蘇珩之,她瞄了禦方一眼,看他那神態,估計是和她想起了同一個人。

兩人沈默了一會,江墨先回過神來,說:“你走了,桃李怎麽辦?她還沒見到你。”

禦方原本想笑一笑,卻發現嘴角難以牽起,“這一面,不見也罷。”

“我以為你這一趟,是要過來把她帶走。”

“她留下來好些,跟著我,還是要吃苦,何必。”

江墨一時無話,兩人再次沈默下來,只聽見門口笏九連連呵欠的動靜。

“蘇先生……”江墨仔細斟酌著措辭,“蘇先生的魂魄還在麽?”

“散了。”禦方低聲說。

“可不是!”笏九忽然走進來,“藺傒文那一掌,沒有十成也用足了九成,不魂飛魄散才是奇了。”

江墨說:“他為自己續命才是幌子,從一開始他就只打算借青蓮之力,把命歸還給桃李,我想他早就打算拋下一切。”

所以才明知道結果,卻一意孤行。

笏九攀上了茶幾,“如此說來,即便沒有冥君那一掌,他也是活不成了?”

禦方終於微微地扯起了嘴角,“是我管教不力,對他一再縱容,他才敢這麽任性妄為。居然要我在旁邊好好看著,他以為這樣我就會……”

他捏緊了右手,笑容漸漸淡下去。

一時,藺傒文來了。

他一進來,見人挺齊全,便說:“桃李那副軀殼沒辦法用。”

眾人皆是一驚。

笏九反應最激烈,一掃之前蔫唧唧的狀態差點要跳起來,問:“怎麽沒辦法用了?那副身體我檢查過了,保存完好!姓蘇那妖精就這件事做的有點水平!”

江墨問道:“笏九,你是怎麽檢查的?”

笏九一楞,“摸一摸,看一看,我就看她結不結實,耐不耐用。”

這回連禦方都露出了極為不讚同的神色來,“你不懂得男女授受不親麽?”

“我當然知道!”笏九大聲說:“我與她曾經同床共枕過,就這點程度——”

“成何體統!”禦方氣得差點要劈了他。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江墨急忙將他摁住了。

“……”藺傒文無語。

藺傒文在江墨旁邊坐了下來,說:“桃李在千年之前陽壽已盡,生死簿上有明確記錄,她那副軀體本不應該繼續存留於世間,如今雖拿了回來,卻也不該再拿來用。”

笏九莫名覺得好笑:“那這麽說來,蘇珩之豈不白忙活了一場?”

“不,”禦方搖頭道:“他不在乎桃李是不是還能依靠那副軀體繼續活著,他的所作所為僅僅是為償她一命而已。”

“既任性,也讓人無可奈何。”江墨說道。

“那能怎麽辦?”笏九皮笑肉不笑,“三生木已毀,不用那副軀體,桃李還能拿什麽附魂?”

江墨忽然想起了什麽,道:“我記得上卿先生說,三生木有兩塊。”

禦方點頭,“不錯,只是不一定能要得到手。”他說完,把目光轉向了藺傒文。

藺傒文說:“如果非要不可,倒也不難,我有辦法。”

禦方和藺傒文一起去找山鬼,要三生木。

“難怪山鬼把桃李打傷之後藺傒文不僅不予以追究,反而對他網開一面放了他,”笏九這會子終於想明白了,“依山鬼那臭脾氣,如果當場和他討要三生木,他拼了命也不會給,放了他讓他領下這份情,事後再來拿就好辦多了。”

“藺先生也是挺會打算……”江墨在旁邊應道。

笏九徑自點點頭,忽然一頓,“不,即便這樣,山鬼也沒那麽好說話,那三生木何其貴重?三界僅有兩件,山鬼如何也不肯輕易拿出來的。”

這時,江墨心裏頭冒出來一個人,“還有朝歌!當初藺先生說了會放她自由,卻沒有立刻放人,他說朝歌對他還有些用處,原來是指這個。”

如果非要硬搶也不是搶不來,只不過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將三生木拿到手,何樂而不為?反正那朝歌都被罰了上千年時間,再關下去也無甚意思。

笏九默默想著,覺得藺傒文才是狐貍,就這麽不動聲色拿到了三生木。

雖然那東西不是他自己用,不過桃李是他的人,以桃李對他忠心不二的愚忠態度來看,他若想再要回來,桃李絕無二話。

藺傒文和禦方去了一整天,回來時果真拿到了三生木。

兩人片刻不耽誤地回了地府,借助藺傒文手上那枚青蓮花瓣,將桃李的魂魄轉移到了三生木上,藺傒文在她的額頭上重新刻下符篆。

桃李醒過來時,郁壘那會子剛巧給她端了碗藥過來,她喝了藥之後郁壘才告訴她,她師父來了。

郁壘說:“他還沒走,不過也快了。”

桃李立馬從床上爬起來,鞋都來不及穿上,逢人就問師父的位置,順著一個個指示找下去,最後她在忘川河邊找到了禦方上卿。

她過去之後直接跪下,“師父。”

禦方轉過來,笑著摸摸她的腦袋,“千年未見,你愈發的亭亭玉立了。”

桃李說:“桃李一直是這幅模樣,不曾變過。”

禦方彎腰將她扶起來,“在為師眼裏,桃李一直這麽漂亮。”

“師父來帶桃李回去了麽?”她忽然問。

禦方的笑容倏地一僵,有些無法面對她清亮有神的雙眼,他扭過頭去,又笑了笑,“桃李待在這裏好些,這裏——”

桃李急的抓住了他的手臂,“為什麽?師父與先生明明有約在先,如今千年期限已到,桃李應該跟師父回去了。”

禦方握住自己手臂上那只手,說:“為師身邊,已經不適合你待了,世間萬物皆有其歸屬,這裏就是你的歸屬地。”

桃李握緊他的手臂,不覺紅了眼眶,固執道:“我和師父一起走,師父已經沒了師叔,以後由我陪著師父不好麽?”

“有空回青城山,看看師父。”

郁壘遠遠站著,看著那邊禦方上卿登上河邊的小舟,小舟隨流而走。

桃李終於跪倒在忘川河邊上,磕了三個響頭。

旁邊鶯兒晃了晃他的手臂,問:“為什麽禦方師父不帶桃李姐姐一起走?”

郁壘笑笑,“有些人註定帶不走。”

鶯兒想了想,又問:“別人也不能把鶯兒從您身邊帶走麽?”

郁壘點頭,“是。”

禦方忍住不往後面望,小船走了半天,他將右手舉起來,慢慢攤開掌心,他的掌心之上懸浮了一條細細的光脈,是金色的微茫。

他說:“我耗盡半生修為,留下你這一脈息,也不知是對是錯。”

***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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