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的昀市比桐城要更冷一些，寒風卷著空氣中汽車尾氣的味道，一點一點麻痹著人的嗅覺。

紀星煦從西府路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看著整棟房子黑黢黢的矗立在面前，他莫名的就有點抗拒走進去。

這棟房子不光代表著他放浪不羈的少年時光，也承載著他曾經所有的孤獨。

一株養在溫室裏的嫩枝，沒有陽光，沒有營養的灌溉，只是給他溫度，日覆一日的澆水，澆水，它還能茁壯成長到現在已是不易。

好不容易逃離了溫室，感受到了第一縷陽光、第一次被人施肥的感覺，他怎麽會甘心再回到那個什麽都沒有地方？

紀星煦坐在了門口的臺階上，對著屏幕上的那串號碼猶豫，再猶豫。

到了昀市也有幾天了，可他和蔣宸的聊天記錄仍舊停止在那天的“一路順風”。

他忙得沒時間主動聯系，蔣宸也就沒有消息發過來。

這種狀態，像極了最開始的兩人。

紀星煦嘆了口氣，本來都想著關了手機進屋了，結果一通陌生的電話打了進來，阻攔了他回家的道路。

號碼的歸屬地是桐城。

紀星煦有了那麽一秒的恍惚，“餵？”

“請問是紀星煦嗎？”是個女孩子，聲音有點熟悉。

紀星煦的眉頭微擰，“我是紀星煦，你哪位？”

“我是秦彤，你還記得我嗎？我和蘇恬一個班，開學的時候是我帶你登記的。”

秦彤……這個名字上次提起好像還是開學的時候。大半個學期過去，紀星煦雖然常常會去她們上課的教室門口接人，但那時候他的眼裏只有蔣宸一個人，至於其他人……

可秦彤這個時候打電話來是為什麽？而且她提到了蘇恬……紀星煦的心一下子亂了。

“啊，是學姐，我記得。學姐找我有什麽事嗎？”

秦彤猶豫了會兒，支支吾吾“那個……是這樣，你應該是在和蘇恬談戀愛吧？”

大概是因為蔣宸說過不喜歡紀星煦叫他蘇恬，所以這個名字也像是被塵封在了記憶裏，很久沒有提起過了。

猛地這樣稱呼那個人，紀星煦不由得有點恍惚，楞了一下，才答，“恩對。不過這幾天他家裏出了點事應該是請假了，我現在也沒在桐城，學姐時找他有什麽事嗎？”

“請假？”電話那頭的秦彤驚訝地接著說道，“她已經輟學了你不知道嗎？”

“什麽？！”紀星煦的心跳頓了一下。從聽出秦彤聲音的時候他就有一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果然！

“啊……你真的不知道啊。她前天回學校辦了手續，我問她為什麽要輟學，她也沒說具體原因，但聽說好像是因為她媽媽的病情，要去國外治療……”

秦彤後面再說了什麽紀星煦已經聽不清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蔣宸輟學了”五個字，來來回回。

慌亂之中，紀星煦掛斷了電話，轉手就撥了蔣宸的。

“您好，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關機可能只是手機沒電了，他輟學也不代表就會離開桐城……可秦彤剛剛好像提到蔣宸是要出國給媽媽治病？

他哪裏來的錢出國？！

紀星煦忽的想到了什麽，直接啟動了停在院裏的車，朝著那個他最不願意去的地方飛速開去。

一路上，他還在不斷的嘗試著給蔣宸打電話，可無論怎麽打都是關機。

對了，齊傑！

齊傑一直那麽幫助蔣宸，蔣宸就算是要離開也一定會和齊傑說一聲。

沒錯，一定會的。

紀星煦這麽想著，趕忙撥通了齊傑的電話。

“星煦？”齊傑應該是在酒吧，周圍亂哄哄的。

紀星煦皺皺眉頭。也對，這個時間酒吧裏正熱鬧。

他來不及寒暄，直奔了主題，“齊哥，這幾天蔣宸有沒有去上班？”

“蔣宸？”齊傑的聲音清晰了很多，周圍也變安靜，應該是找了個人少的地方，“他不是一直在醫院陪他媽嗎？不過前兩天他來給我送過一件衣服，是之前我落在醫院的，我還沒看……你等我一會兒。”

齊傑應該是想到了什麽，手機裏傳來他加快的腳步聲，緊接著是關門的聲音。

應該是去了酒吧裏的休息室。

紀星煦一邊開車一邊焦急的等待著，手指緊緊攥著方向盤，掌心裏滿是冷汗。

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後，聽筒裏傳來齊傑略帶驚訝的聲音。

“星煦，蔣宸他……離開桐城了，是昨天的飛機。”

“……”紀星煦的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

他怎麽能就這麽一聲不響的離開！

電話那端的齊傑還在絮絮叨叨說著什麽埋怨或是安慰的話，可紀星煦已經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他長呼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心跳穩定下來，“齊哥，我還有事先掛了。有蔣宸的消息記得聯系我。”

“嘀——”電話被切斷，只剩忙音。

夜幕之下，紀星煦的那輛銀灰色跑車像一道魅影，飛速穿梭在車流之中……

＊

“啪噠！”一聲，桌上的那套瓷杯一起落地，與地面劇烈的碰撞讓它們四分五裂。

“他選擇了他的母親，你呢！我含辛茹苦把你養這麽大，就是為了讓你因為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東西來質問我的嗎？”紀玫怒不可遏，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就連原本白皙的臉頰也因嘶吼缺氧而泛了紅色。

“什麽叫男不男女不女的東西？他是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是我紀星煦的男朋友！”紀星煦眼眶通紅，他已經沒有辦法冷靜了，聲音裏逗帶著顫抖。

“他是選擇了他的母親，我呢！難道我回昀市就是閑得蛋疼嗎？我去威脅林庚又是為了誰，我這幾天不眠不休捧著億列的資料查漏洞難不成是因為好玩兒嗎？”

話音落，整個客廳都安靜了。

紀玫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心疼，轉瞬即逝。

這麽多年來，她從來都沒有在兒子面前露出過軟弱的一面。

她總想著，既然給不了他完整的家庭，就要為他撐起一片天空，卻沒有想過孩子也有長大的一天。

現在的紀星煦已經不需要再躲在她的羽翼之下，又或者說不甘心被她保護著。

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滑落，紀玫的鼻子發酸，目光卻依舊倔強地落在紀星煦身上。

“我只是希望能給你最好的，我有錯嗎？”

紀星煦冷笑了兩聲，仰面生生把眼淚收了回去。

“你沒錯，你永遠都沒錯。錯的是我的出生，是拋棄你的那個王八蛋！”他一字一頓的說完，胡亂抹了把臉。

“媽，您到底有沒有想過，您所謂的最好，是不是我需要的。”

他想要的從來都是那些沒有溫度的紙幣、銀行卡甚至是支票。他想要的只是一個真正的家，哪怕這個家裏沒有“爸爸”這個角色。

只要有他和媽媽就夠了。

可偏偏，他所擁有的“家”只是一個空曠到每說一句話都會有回音的大房子，和一個企圖用錢來填滿他空蕩心臟的媽媽……

紀星煦走的時候，紀玫依舊正襟危坐在沙發上，只是那滿面的淚痕和哭紅了的眼眶出賣了她。

而目睹了母子倆吵架全過程的陳河，默默跟出來送人。

“星煦，這件事和紀總沒有關系，都是我……”

“陳叔，”紀星煦打斷了他的話，語氣裏還有淡淡的笑意，“您這話說的就有點馬後炮的意思了。不過這件事到底是誰做的，已經不重要了。”他說著開了副駕駛的車門，拿出了一摞文件夾。

紀星煦把文件遞給陳河，“這是我這幾天查出來的億列集團的漏洞，如果他們還敢再提收購的事情，我想您知道該怎麽做。林庚和林年那兒我安排了人盯著，其他的就交給您了。”

“你要回桐城？”陳河看了眼面前的少年。

明明在他的記憶裏紀星煦還是個咿呀學語的小娃娃，現在卻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

“我去哪兒您就不用管了，把我媽照顧好吧。”紀星煦兀自坐進了車裏。

準備啟動時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又把車窗按了下來。

紀星煦嘆了口氣，目光越過陳河落在了那棟燈火通明的別墅上，“還有，如果您有時間，就多陪陪她，記得讓她每天按時吃飯、休息。”

陳河無奈的笑了一下，“你們娘倆，都是這樣。”

關心地話從來都不當面說，只默默的守護著。

紀星煦也沒細聽他說了什麽，收回目光利落的啟動了車子。

眼看著銀灰色的車影消失在視線裏，陳河的目光落在了手裏的文件上，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她會明白的，一路順風。”

一句話散落在寒秋的冷風裏，那人轉身回了屋。他默默將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幹凈後，把沙發上垂頭抽泣的紀玫溫柔地攬進了懷裏。

“星煦已經長大了，他已經能夠分辨對錯，也有自己選擇的權利了，就由他去吧。”

眼淚滑落，紀玫倚在他的懷裏無力地閉上了眼，耳邊回響著紀星煦臨走時說的那句話：

“媽，您到底有沒有想過，您所謂的最好，是不是我需要的。”

或許，真的是她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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