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媳婦好歹也是下鄉的知青，成天跟著我幹活，她就想去考一下，說得像是真能考上一樣，如果我不讓去，家裏還不反了？”季洋有點不耐煩。

“反什麽反？她敢嗎？萬一考上了呢？你媳婦就跑了！”張艷猶豫了一下，擠出這一句。

在她看來，嫁進來就是他們家的人，那就是要伺候季家的男人。

女人就得洗衣做飯生子，男人去幹苦力活，上工賺工分養家。

“就是。”孫妙蘭附和，“村裏娶人的男知青也要去考，他們家裏的媳婦都鬧呢，誰知道會不會回來？”

“大哥還去上大學了，大嫂這意思，他也不會回來了？”季洋冷眼看過去。

“你大哥敢不回來！”孫妙蘭一下瞪眼，臉色鐵青得很。

“考試都沒考，大嫂就詛咒我打光棍，媽還讓我們夫妻幫襯著點，敢情我們自己找罪受？還不能有自己生活了？就得上工養大哥的孩子？”季洋板著臉說完，“媽，您是這個意思嗎？”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怕偏心點，張艷也不管對季洋這麽說，小兒子脾氣大，萬一和他們反目成仇，她哭都沒地方哭，當下就道，“媽怎麽可能是這個意思？別聽你大嫂胡說。”

說完，直接一甩手，“考就考，大學哪有那麽容易考？考不中正好安心給你跟你過日子，你這個媳婦，那就是個不省心的，當初你要是聽媽的話，和那個二丫……”

她說到一半，看著季洋愈發黑沈的臉，聲線越來越弱，加快離開的腳步，“媽不說了，幹活去。”

“媽，等等我。”孫妙蘭看了看季洋，對方眼底隱含譏誚又不屑，沒給她什麽好臉色，她也沒敢多說，趕緊跟上去。

季洋往前走，對上了穆薇薇，她的臉色尷尬，扯了扯嘴唇，看似好心道，“城裏下來的人，如果考上了，多半就不回來了。”

“哦。”他先是冷漠應了聲，隨後又道，“我媳婦一定能考上，到時候，我會供她。”

穆薇薇錯愕，又看向對方不似作假的神情，面色驟然一變，甚至有些激動，“你不怕她到時候不要你？一個學生是不會和你們這些……”

“你以為誰都是你？”季洋神色間帶著濃濃的不屑，沒再看她，邁開腳步就走了。

穆薇薇垂落的手指緊緊握著，被諷刺得有些氣急敗壞，轉身沖他呵斥，“你就等著瞧，你一定會後悔！”

季洋腳步都沒頓一頓，倒是走出來的楊香聲色俱厲，“你又偷懶，剛剛我還看到一個男人的影子，你這個女人，是不是背著我家l樓子勾搭男人？”

接下來又是無休止地爭吵。

葉姣從接到高考消息考試，她便更加努力覆習，有些科目已經是她第四遍鞏固。

季洋每一回去鎮上都會給她拿一些書本回來，後面還不知道去拿換來了書票，給她買幾本嶄新的課本，還有一疊不知道哪裏來的習題，特別有針對性。

對於這一次的高考，她是從一開始的慌，到現在的鎮定。

當日。

考場外密密麻麻都是人群，有些是丈夫妻子在外面等著，有些是父母在外面等著。

目送著他們進去，目光裏都是期盼。

通過了高考，就以為著他們能找到更好的工作，甚至能被國家分配工作，就是文化知識分子。

穆薇薇和葉姣還在一個考場，就隔著一條過道，考卷很快便發下來。

拿到考卷，大家都是掃一下，太久沒接觸知識點，很多都已經忘了，有些人慶幸，有些人焦躁，有些人失落。

穆薇薇屬於崩潰的那一種，生了孩子，她被折騰得不成樣子，哪還有時間覆習？楊香還會把她好不容易找來的書本拿去燒火。

一看三不知。

餘光瞄了一眼葉姣，對方已經在答題，臉上絲毫沒有慌亂，手上也不算在書寫著。

裝！

穆薇薇咬著牙，心底唾罵了一句，一邊又暗示自己不要受她影響。

一直到下課鈴響，大家才紛紛收起筆。

收試卷，出教室，各種討論聲不斷傳來。

“我都看不懂題目，完了。”

“太難了，考的都是什麽？”

“第一題是什麽意思？”

……

聽到大家的討論，穆薇薇又松了一口氣，看來大家都是如此，她跟著人群走出考場。

葉姣就在她前面，對方出了大門還停住腳步，在人群中望了一下。

“媳婦，這裏。”季洋從大樹下站起身，拿著帽子走過來。

葉姣看到他，眼底慢慢染上笑意，朝他走去。

“喝點水。”季洋也不問成績，把水瓶遞給她，伸手接過她手中的包。

“等了很久吧？”她邊喝水邊昂頭問。

“哪有多久？餓不餓？帶你去吃頓好的。”旁邊有人穿著軍綠色的衣服，騎著自行車過去，他將她往身邊拉，動作親昵。

“吃什麽？”她問。

“想吃什麽給你買什麽。”季洋低頭看著她，大方得很，“好好給你補補腦。”

她笑出聲，唇角勾起一個柔和的笑容，將手上的水瓶遞到他懷裏。

穆薇薇把這一幕看在眼底，生生刺痛她的眼，看著兩人往國營飯點的方向走，她只能摸了摸肚子，只能拿著那些幹糧，躲在旁邊的樹下。

這一次考試是她自己來的，季樓一家巴不得她考不上，回家照顧孩子去。

可她不！

她一定會努力，一定要走出那個地方，再也不要回去！

與此同時。

季洋和葉姣已經在國營飯店坐下來，他還點了三個菜，她一陣肉疼，“夠了，兩個菜就夠了。”

“多吃點。”他把筷子給她，絲毫不在意。

葉姣看著那一盤紅燒魚，色香俱全，可是她實在難以下嘴，“這麽小一條，都比我們賣出去的貴了幾倍，這些錢……”

“食不言寢不語懂嗎？”季洋用筷子輕輕敲了兩下，還頗為嚴肅看向她。

突然冒出一句話，葉姣都楞了楞，隨後笑，“哪裏看來的？”

“管我哪看來的。”季洋有些得意。

“那也沒見你睡覺的時候安分了多少。”她故意反駁他，很奇怪，她與季洋之間好似沒有代溝，而且還有一種難言的默契，他總能第一時間知道她想要表達的意思，並且能接上話。

“大白天的，腦子裏想什麽？媳婦你思想也太……哎。”季洋慢慢夾了塊魚肉，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好似已經無奈又必須縱著。

葉姣壓根沒什麽意思，他硬生生曲解了，又是在外面，她臉上一下泛起紅暈，忍不出在桌子下擡腳踢他，“你在說什麽？！”

“都是人，你還是要忍著點。”季洋連忙看了旁邊一下，語氣還在哄勸。

還真有人看過來。

葉姣一下穩住，恨不得把頭埋到碗裏去。

下午繼續考試。

穆薇薇無心做題，她忍不住一直觀察葉姣，對方每一科都在認真答題。

時間沒到，她已經停筆，這時候會檢查兩遍。

她越穩，她就越慌，因為她素來都不覺得自己比葉姣差，甚至遠遠超過她。

也就是這種心理，讓她在接下來的考試中連題都沒做完，陷入怪圈。

考試自然也是一塌糊塗。

而葉姣考完試一身輕松，不會做的題很少，更多的是有把握的題。

這日。

葉姣也起了個大早，煮了早飯為了雞，與他一起去了鎮上。

黑市上的人買賣的人越來越多，據說上面傳來消息，可以申請個體戶。

這種情況下，人們也大膽了些。

不過，今天來到攤點附近，一路上已經有四個人賣起了豆芽，有一個還是之前固定給季洋提高綠豆的老奶奶。

以前只有一個，他才幾天沒來，居然加了三個。

“賣豆芽，兩毛五一斤，新鮮的豆芽。”

“兩毛一斤的豆芽，賣豆芽。”

……

人多了，就形成了惡性競爭，每個人都不想虧，自然就往最低價壓。

葉姣拎著魚跟在季洋身後，忍不住擔憂起來。

這段時間她在準備考試，家裏的活都是季洋在幹，自然也沒空來賣。

今天拿得多，如果兩毛錢一斤，他們就賺不了多少，最近綠豆都很貴，要一塊二才能買到一斤。

折合下來，賣十斤才賺幾毛錢。

“怎麽辦？”她已經開始慌了，“我們自己又吃不完，要是買不出去的話怎麽辦？”

最後賣不完可能還得半賣半送，他們會虧本。

季洋倒是不慌不忙，把豆芽放下來，然後又把魚擺上，讓她坐在一邊。

“豆芽怎麽賣？”有人過來問了。

葉姣一下又站起來，往他那邊走，只見季洋不慌不忙，“三毛一斤。”

“那邊兩毛，你買三毛，誰賣啊？”那人一下冷了臉，扭頭就走了。

葉姣都著急起來。

半個小時過去，一共就沒幾個人買，有一些老客戶來買魚，然後送豆芽。

可是豆芽有好幾十斤，攢了半個月的魚也不過二十斤，畢竟魚會越抓越少，這樣下去，豆芽會賣不完。

最可惡的是有人壓價，有人最後賣一毛五一斤。

葉姣氣得要命，“一毛五都虧本了！”

“可不是嘛，虧本了我們不賣，他一個人賣，市場就是他的。”季洋看著不遠處那個老奶奶，對方正忙著收錢，賣得很快，她自己種的綠豆，虧得起。

其他人不敢降價，大家都等著這點錢養家糊口。

不過，季洋這邊還是有優勢，畢竟魚是大頭，而且不是誰都能抓這麽多。

葉姣在一邊收錢，看著手裏的錢票，心底也穩了一點，可是一想到豆芽十幾塊成本，她臉就皺起來。

他們有一段時間沒入賬了。

季洋倒不急，等到人越來越少，那個老奶奶也差不多把豆芽賣完，他也魚也賣完了。

這時候，他降價了。

不是一毛五，他降到了兩毛。

剩下的三人一看，不行啊，再不賣就賣不出去了，但是兩毛一斤是底線。

市場有恢覆良性競爭。

但其餘幾人新開來不久，大部分人對季洋還是面熟，在相同的價格下，他的顧客明顯更多。

不虧本就是葉姣最好的設想，她心情自然也跟著激動。

“您拿好。”

“新鮮的豆芽，你看看。”

“大姐，今天來一斤還是兩斤？”

……

剩下的幾十斤很快就賣完了，葉姣數了數，好像還賺了幾塊錢。

“今天十一塊……”

“藏起來，媳婦你是怕沒人惦記？”季洋空出一只手，彎著手指敲了敲她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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