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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意外之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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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為寒冷幹燥,北風像片片刀子刮在人臉上,密密麻麻的雪花夾在咆哮的寒風中往脖子裏鉆,刺得骨頭都疼。

可元正將近,哪怕這樣一個大雪天,披著層層素裝的燕京到處都是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吆喝聲響徹東西兩市,連最窮苦的落魄戶都要趕在這時候上街稱上幾兩肥瘦兼有的豬肉,再從案臺邊切下一刀薄薄的豬耳朵邊,勾上一小筐圓菜,等年三十晚上就是一鍋噴香的燉菜。

和四打有記憶起只吃過一桌這樣的燉菜,那是他被/幹爹撿回去的頭一年,他幹爹在宮裏頭陪著先帝和各位王宮貴胄們醉生夢死,喜慶新年。他一個人在小院裏和那只公三花大眼瞪小眼,院子裏冷清清的,有燈沒人,鍋竈裏一點火星都見不著。

他幹爹正忙著明槍暗箭地在酒桌上和六部官員們鬥,沒空想起隨手撿來的便宜兒子。

和四一個人在外混跡多年,對這麽一個一家團圓的日子並不多在意,頂多這一夜裏頭遇上一兩個善心的富戶能討碗有肉有菜的年夜飯。但是,此時此刻聽著外頭劈裏啪啦不停的爆竹響,他強行摟過堅貞不屈的三花貓,捏了捏貓蛋蛋,突然感到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失落。

也許是因為從前的他居無定所漂泊慣了,沒有家的概念;現在突然有了一席避風躲雨之地,被四堵圍墻安安生生地護在裏頭,聞著巷子裏家家戶戶飄出來的飯菜香,和四抱著貓繞著墻根一圈圈走著,賤兮兮地想還不如出去討飯呢,起碼能見著兩張笑臉,再像模像樣地說上兩句貌似很有學問的吉祥話,便能被人好一通誇獎。

這是和四多年來樂此不疲的大年夜娛樂活動。

等到今年,他有“爹”有房,卻突然失了趣味。

終歸還是有人記起他的,和四幹爹身邊的四大護法趙精忠是個慣會操老媽子心的婆婆嘴,他主子忘了他卻是沒忘自家督主撿回來了只和貓兒狗兒似的幹兒子。

大年夜是王招財他們當值,又是宮裏頭,於是趙精忠便和李報國兩人提著大包小包的酒菜來慰問孤苦無依的少主子了。

趙精忠一邊叨叨地和李報國說著“多可憐啊,這大過年的就一巴掌大的孩子一個人”,一邊推門而入,卻見著“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孩子雙手叉腰,和炸毛只小公雞似的瞪著墻頭,卷著袖子正要往上爬:“我日你個仙人板板!敢拿石頭砸老子!幹霖娘!”

趙精忠:“……”

李報國和沒事人一樣,仿佛什麽也沒聽見也沒看見,將酒菜徑自拎進了廚房。

倒是趙精忠憂心忡忡地趕緊將這個粉雕玉琢的半大少年給從半截墻給扯了下來,摁著他雙肩非常嚴肅地對他說:“小孩子不可以說臟話的喲!”

和四正被從天而降的時候砸得滿心不爽,剛要發飆回嘴過去,定睛一看是他便宜“幹爹”身邊最兇神惡煞的那個壯漢,嘴巴動了動,咽咽口水什麽也沒說,乖乖地被趙精忠拉去吃年夜飯。

沒走兩步,咻的一聲響,趙精忠頭也沒回手疾眼快地向後一抓,原本憨厚的臉上溢出一絲殺氣,他攤開掌心一看——半個饅頭???

和四和趙精忠兩臉懵逼,和四瞅了一眼黑漆漆的墻頭,最終抵不過熱乎乎白饅頭的誘惑,順手就從趙精忠手裏摸了過去,塞進了嘴裏。

真香!

那是和四記憶中吃過最香的饅頭了,也許是餓了太長時間,也許是頭一次體會到“天上掉餡餅”的感覺。

現在的和四不說作為東廠提督,哪怕是跟著幹爹行走宮裏宮外這麽些年,山珍海味吃過無數,卻始終難以忘懷那一口踏踏實實的雜糧饅頭。

……

和四閉眼坐在噠噠向前的馬車中慢慢拈著碧璽珠串,聞著從遙遠街市裏飄來的香甜氣息,嘴裏咂摸了下,仿佛仍是品出那一口半幹半澀的雜糧味兒。可惜等不到他多回味片刻,馬車上懸掛的風燈撞起的叮鈴聲將他迅速拉回到現實之中。

澀中帶甜的香氣煙消雲散,只留下從縫隙裏鉆進來的冰冷寒氣。

車外是整齊劃一的馬蹄聲,踩過快沒過腳踝的積雪咯吱作響,這條大道是整個燕京最寬廣的主幹道,平時也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而今卻無半點聲息,也不見半個多餘人影,只有這一行隆重莊穆的依仗徐徐走過,留下幾行筆直前行的腳印。

東廠出巡,人鬼皆避。

沒人敢去碰這些殺神們的黴頭,即便是在這個大年節裏更不會有人出現在東廠番子們的視線範圍之內,誰也不想年節變祭日。

儀仗隊伍行進得十分迅速,很快便到了城郭之下的天和門,百年城門之外即是雲王的車駕。

今日,四大護法齊齊到陣,王招財和錢進寶領著暗衛隱匿於儀仗四周,隨機應變。

時常露面的趙精忠和李報國則是左右兩將,分護在和四馬車左右,雖作常服裝束,但卻比黑衣黑靴的東廠隨扈更讓人心生畏懼。

按照消息回稟,雲王的車架應該在一刻前已到城門,但是無皇帝聖旨藩王不敢入城,便一直在城門外等候。

和四掐著時辰,晚了一刻到不說,等到了城門也不下車,反倒悠悠閑閑地摸出一包酥心桂花餅,慢慢地掰碎著吃。

整個儀仗一百來號人在大雪紛飛中沈默地立於官道正中,一個個面無表情,仿佛是泥塑鐵鑄的雕像,沒有半分要開門迎人的跡象。

和四一塊塊不急不忙地吃著糕點,守城的將軍和應天府府尹已來來回回跑了若幹趟,連禮部尚書都被驚動了,扶著烏紗匆匆趕來,還沒接近和四的車架就被趙精忠一柄冷劍隔在三尺之外。

禮部尚書只好戰戰兢兢地站在一丈外,苦著臉請示:“和廠公,這王爺的車駕到了已久,怎生不開……”

“等著。”和四陰柔低和的聲音隔著重重簾帷傳來。

穿得厚實的禮部尚書只覺脖子後一涼,像一條毒蛇繞著頸子鉆進了衣內,他使勁打了個寒顫,半個字兒也不敢多說了,委委屈屈地站到了一旁。

和四吃完了半包桂花酥有些膩了,便將它丟到一旁,順手舀起一盞茶打算潤潤喉,哪成想剛摸到瓷邊兒,突然兩眼一黑,手腕一抖。

半盞滾燙的茶湯灑在手上,燙紅了一片皮膚,和四噝噝抽著冷氣,使勁扶了扶腦袋,模糊的視線又漸漸清晰。這種情況似曾相識,和四納悶地望著自己通紅的手背,就著那半盞茶試著喝了一口,沒有味道。

是的,沒有茶味,只有白水的平淡。

和四困惑地舔了舔唇上的茶水,又喝了一口,這次卻是品嘗出了淡淡的苦澀與香氣。

奇怪,和四攏著袖子坐在那琢磨著是不是該找個太醫瞧瞧。

尚未琢磨出個所以然來,一陣撼動四野的陣陣馬蹄聲從遠及近如潮水般席卷而來,震得馬車上的風燈晃蕩不止。

原本安靜到毫無聲息的儀仗陡然間變化陣型,首尾相連,將和四的馬車護到中間,所有東廠隨扈不約而同亮出兵器,淩厲的殺氣瞬間沖破風雪,令人膽寒!

腆著個大肚皮的禮部尚書驚得狠吸了一口冷風,嗆得自己差點沒背過氣去。

到場的文臣不多,禮部尚書綠豆大的兩眼睛著急忙慌地四處尋找了一通,然後絕望地發現自己居然是官最大的一個!

哦不,官最大的那位現下正穩如泰山地坐在馬車裏擁著暖爐喝熱茶。

禮部尚書收到同樣驚慌的同僚們求救的眼神,只好咬一咬牙硬著頭皮顫巍巍上前:“提,提督,這是……”

這是個什麽狀況,懵逼的和四也不曉得啊!是雲王有恃無恐謀反了,還是自家的小王八羔子被雷劈開七竅,幹了大燕幾代皇帝都不敢幹的——削藩?

“精忠。”和四悠聲喚道,“何人前來?”

趙精忠遠遠就瞧見了遠處那一行熟悉的旗幟和兵馬,面色陰沈,指頭頂著劍鞘時刻警戒著回道:“回督主,是北鎮撫司的人馬。”

“錦衣衛?”和四耐人尋味地念著這三字,轉著手裏的碧璽串,高深莫測地笑了笑,“算了許多人,居然是他們先當了這出頭鳥。”

禮部尚書一聽心裏頭一咯噔,他原以為今天就是單純地迎接雲王進宮,和小皇帝太後們搓頓團圓飯。雲王是幾個藩王裏最老實厚道的一個,在他看來這是樁最便宜簡單的差事了,今兒應付了等明兒寧王靖王他們來時就能換人來傷神對付了。

結果,結果,萬萬沒想到,雲王竟然招惹了東廠這群惡鬼兇神???

現在連錦衣衛都卷進來了,禮部尚書心如死灰地想,自己是不是該給家裏的十幾個姨娘寫寫臨終遺言,分分家產了?

錦衣衛的聲勢動如雷霆,馬蹄落下濺起碎雪無數,紛紛落在艷麗的飛魚服上。

和四一根手指挑起一線的縫隙看去,飛魚服,繡春刀,來者皆是錦衣衛中的官職不低者,看樣子是有備而來找麻煩的了。

一行緹騎眨眼間已縱馬飛奔到城門之下,齊齊勒馬,與東廠成掎角之勢對立左右。

秉筆太監餘漣今日也在儀仗之中,此時策馬越眾而出,冷色厲聲質問:“來者何人?!竟敢在此放肆喧囂!”

為首人自然是錦衣衛附近的代指揮使岳鐘,他未著勁裝而同樣著盛裝朝服,立於馬上而未下,提刀拱手揚聲道:“我等奉太後懿旨,來此迎雲王入京!”他話音未落,便有一緹騎奉上一道卷起的卷紙,顯然是他口中的太後懿旨。

餘漣蹙眉,冷笑一聲:“這便奇了,我等也是奉皇上太後懿旨來此迎雲王。這懿旨難道還有兩道不成?!還是說有真有假?”

此言一出,氣氛陡然如繃緊的弓弦,一觸即發。

岳鐘不慌不忙,也是一笑,不帶感情地註視著從剛才到現在都沒有動靜的馬車,高聲質問:“既然東廠奉命迎接雲王,為何遲遲不開城門,刻意將堂堂親王攔在京城之外?!太後正因久等雲王不至,才命我等前來。下官鬥膽,敢問提督,貴廠此舉又是何人授意?!”

餘漣臉色刷地一沈,正要譏諷回去,馬車裏卻傳來和四平靜的聲音:“岳大人說笑了,我們東廠自然是奉皇命行事,陛下說城門幾時開,這城門便幾時開。岳副指揮使若不信,不妨回去親自請示陛下?”

他的聲音不似尋常男子粗糲低沈,而是輕柔平緩,帶著一種讓人不自覺地信服的力量。

岳鐘被他反問得話語一滯,又在聽到那一句有意加重的“副指揮使”時臉色一變,變得說不出的難看。

他還未想好措辭來應對這個不男不女的狗太監。

和四已從容發話:“時辰到了,也該迎接我們雲王殿下進京了,開城門。”

餘漣得了指示,看也不看錦衣衛那邊,徑自朝著守城將士揚聲高叫:“開城門!”

岳鐘恍惚一瞬失了先機,等到反應過來,一道色澤明麗的身影已從馬車中緩步而下。

狂風亂雪從漸漸開啟的城門中狂肆地卷向每一個人,吹得人人衣發皆亂。只見那人烏黑的眉眼沾著點點碎雪,愈發襯得一雙唇瓣鮮紅,蟒袍雖是被風雪拉扯得淩亂,但依舊儀態端方,安靜地立於大燕這道百年巍峨城門之下,風雪之中,從容不迫地面對著泱泱而來的車馬。

陸錚鳴站在錦衣衛之中,遠遠地註視著那道背影,心中忽然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詞——守門石。

這個百年帝國的守門石。

……

在風雪中等待已久的車馬披雪掛冰艱難地走進城門,本來氣勢甚足的藩王車駕此時如被風雪摧折過的殘花雕草,沒精打彩地緩緩行來。

岳鐘回了神,精神一振,立時翻身下馬,率領錦衣衛眾人迎上:“下官岳鐘……”

“雲王殿下遠道而來,一路辛勞了,”和四冷不防揚聲打斷他,他依舊站在原地沒動,卻使得眾人眼神不有自主地凝聚向他,包括雲王剛領出來的少年。

少年面色發黃,身形瘦削,雖然身著錦衣華服卻撐不起這通身富貴,一副瘦巴巴病蔫蔫的可憐相。

他聽見了和四聲音,不自覺地擡頭看去,便是楞在了那。

和四亦是稍稍擡頭看著他,露出個和善的微笑:“這便是先帝流落在晉國的皇子殿下吧,”他像個悲天憫人的菩薩,“殿下您受苦了。”

哼,一個小王八蛋還沒擺平,又送來一個?和四心裏頭唏噓,夭壽啊,先帝爺人都駕崩了,他幾個弟兄夥還上趕著給他頭上抹綠掛彩,憑空多出個這麽大的兒子。

雲王和少年的臉色頓時一白。

陸錚鳴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幕,忽然他的視線與某人的觸碰到一起,他的目光微微一凝,不動聲色地垂下了眼瞼,避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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