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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夜宿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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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四是從聲音和語氣辨認出眼前這塊人形黑炭是陸錚鳴的,畢竟天底下在認出他身份後,還敢用“喲,這不是隔壁老王”一樣語氣和他說話的人寥寥無幾,姓陸的算一個。

等等,剛剛他說什麽來著的,說他被水泡壞了腦子???

大膽!放肆!找死!

和四張開嘴剛想怒斥這個不知死活的小錦衣衛,哪想話沒罵出口,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打了出來,驚得站在墳頭的烏鴉刷刷飛起一片,黑色的羽毛飄在破爛的喪幡裏,氣氛一時詭異又尷尬,要是此時此刻有個倒黴鬼路過,沒準會被活活嚇死。

比氣氛更尷尬的是和四的臉,他這輩子丟臉丟過無數次,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感覺頗有些燒臉皮,下不了臺。

也許是受到了這深更半夜,亂葬崗上,孤男寡男同站一個墳頭氛圍的影響吧。

尤其是這個小錦衣衛還對自己有點非分之想,和四不停打著噴嚏,看看一身濕衣,磕磣得和溺死鬼一樣的自己,心頭有種淡淡的被打回原形的憂傷。他那高貴冷艷,清純又不做作的人設才立了沒兩日,就崩壞了個徹底。

太特娘的憂傷了有木有。

陸錚鳴嗓子裏發出聲沙啞的笑聲,他的嗓子大概受了傷,笑得幹啞難聽,笑了兩聲後他扯過來一塊爛兮兮的破布扔給了和四:“你在水裏泡了半天,應該受涼了。等過會我找找有沒有野山姜,煮口熱水驅驅寒。”

和四吸吸塞住的鼻子,一邊掛著張晚娘臉,一邊麻溜地扯過破布一裹。他渾身濕透了,裹這麽一塊破布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但和四心理上就是覺得暖和了不少。

他舉目環視周圍,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個破草棚下,蒙蒙細雨落在棚頭,沿著茅草滴答落下。他又看向一瘸一拐就地坐下的陸錚鳴,心頭百般不解,遲疑了下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雨已下到了盡頭,慘淡的濃雲漸漸移走,露出含羞帶怯的月亮,陸錚鳴滿是血汙的臉龐漸漸清晰了起來,他坐在那給自己掰著扭曲的手掌,頭也不擡道:“我以為督主會先問,是不是我從水裏撈起了你。”

“……”和四才涼下去的臉又燒起來了,他假模假樣地咳了一聲,從善如流問,“那是你從水裏救了我嗎?”

陸錚鳴被他的厚臉皮氣笑了,擡臉,露出兩行白森森的牙,回答幹脆:“不是。”

和四:“……”

你到底是怎麽在錦衣衛裏混到現在還沒打死的啊!(╯‵□′)╯︵┻━┻

陸錚鳴繃緊著臉,將自己的指骨一根根撇指,汗水混著血汙從他額頭落下,他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眉頭都沒東西,比夜色還黑沈的兩眼一瞬不移地盯著自己手掌。等到所有指骨都糾正整齊,他才輕輕舒出口氣,隨意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擡頭道:“你是被護城河沖到了這附近的淺灘上,幸好現在是淺水期,河不算深被我看見了,就順手拖回來了。”

順,順手拖回來了……

和四想象著當時死狗一樣被拖著的自己,整個人都不能好了!

說好的覬覦我美貌,對我一見傾心呢???你這樣是找不到對象,註孤生的知道嗎???

和四氣得臉頰滾燙,手指顫抖。

陸錚鳴看著他的樣子楞了一下,劍眉微皺,動作遲緩地挪過來,傾過上半身,擡起黑灰的手搭了搭和四的額頭:“燒得有點厲害。”

和四被他嫻熟摸上來的爪子驚到了,一時沒回過神,那只臟兮兮的爪子已經放了下來。

因為受傷的緣故,陸錚鳴的動作很遲緩,但仍然拄著一截木棍慢慢站起身,拖著生硬的步伐往棚子外走去:“你在這待著,我去給你找點草藥來。”

和四全程雲裏霧裏,等陸錚鳴蹣跚地走出幾步,他方如夢初醒,張開破銅鑼的嗓子:“你等等,一點燒而已……”

陸錚鳴似渾然未聽到他的話,只懶散地朝後擺擺手。

和四心驚膽戰地看他單薄得像秋風裏的一片落葉,隨時會被吹走似的,便想站起來拉住他。

豈料剛站了一半,整個人天旋地轉地噗咚倒下去,那真是倒得分外幹脆,直挺挺得像條沒風幹頭的鹹魚……

陸錚鳴回來的時候,就見著燒得稀裏糊塗的和四已經累得蜷成一團睡著了……

在亂葬崗上居然還能睡著,陸錚鳴嘴角狠狠抽了一抽,眼神覆雜地盯了他片刻,閉上眼長長地舒出口氣,等他再睜眼,眼底已恢覆了古井般的波瀾不驚。他從沾滿汙泥的靴底抽出柄薄如蟬翼的小刀,將野姜和鬼針切成碎塊,慢慢搓成一團。

他的手指傷得不清,但還好沒斷,掰正過後問題不大,就是腫得厲害,動一下仿若千百根紮在骨節裏。

陸錚鳴知道自己最近一段時間最好不要再動這只手了,除非他想它廢了。

可是他仍然一點點將草藥揉成個小小的泥團,樣子不大好看,也不幹凈,但這種情況下已經不能再強求了。

年輕的提督大人應是徹底燒糊塗了,沒有知覺地任他用胳膊一點點架了起來,像坨軟趴趴的爛泥。

說爛泥是折損他了,陸錚鳴靜靜地望著東廠提督燒紅的側臉心道,還真是任人拿捏。

只要他手上的刀在這血管分明的頸側輕輕一劃,他便能親手結束了這條價值千金,不,或許是萬金的性命。提著他的人頭,去領黑紅榜上的懸賞也好,去向錦衣衛和內閣邀功也罷,他都能獲得一筆絕對不菲,足夠一輩子榮華富貴的報酬……

陸錚鳴紅腫的手指捏著薄薄的刀片,在和四頸側來回摩挲。他指下動作忽然一頓,只見那片白到青筋脈絡可見的皮膚上已多了幾道淡淡紅痕……

太嬌貴了吧,陸錚鳴楞了一下,他是知道一些這個東廠提督的底細的。

孤兒出身,被前任老提督從死人堆裏撿回來充當幹兒子的。

對這些位高權重,沒根沒後的太監來說,所謂的幹兒子,也就和養著的貓兒狗兒差不多,得個心理上的安慰,和平時當個樂子打發。

如若不是老提督出人意料地將東廠交到這人手裏,興許他現在也不過是個宮裏任人大罵踐踏的小太監,也更可能被老提督的政敵們給神不知鬼不覺地收拾了。

陸錚鳴想著忽然就笑了,笑得有些莫測,他捏著刀背向上一劃,輕輕撬開那張燒得幹裂的嘴,將搓成的藥泥團子塞進了他嘴裏。

塞了一半,被吃到苦味的舌頭頂出來了。

陸錚鳴再塞。

又被舌頭強硬地頂出來,並且同時咬緊了牙關以示倔強。

陸錚鳴臉色不好地看著那張抿緊的嘴巴,吃力地用兩指夾住他的嘴巴,迫使他張開嘴,將泥團又一次塞了進去。眼見著那條不服起的舌頭又要動,陸錚鳴面無表情地冷聲道:“再不吃,我就用刀塞進去。”

暈暈乎乎的和四陡然意識到危險,識時務地閉上嘴,喉頭動了兩動,乖巧吞下。

“……”陸錚鳴扶了扶額,不太確定這人到底是暈著,還是醒著。

雨已經停了,銀月如盤,敞亮地掛在夜幕當空,幾粒疏星散於四周。深秋的夜裏已是寒意深重,尤其是這死人遍布的亂葬崗,更是冷得徹骨。

陸錚鳴皸裂的嘴唇又幹又白,身形骨瘦如柴,全然一副病入膏肓之相,唯有他一雙眼精亮如刃,將亂葬崗上一絲一毫的動態皆收入眼下。

按理來說,東廠的番子已經快要找過來了。

陸錚鳴知道為免不必要的麻煩,自己不應當留在這裏,況且他再不走,也要有人來找他了。

但一看燒得人事不知的東廠提督,他始終沒起身離開,這個季節亂葬崗上夜裏多有一些出來尋食的野獸。

他看著和四即便狼狽也不掩俊秀的眉頭,心道,要是被這麽啃了,倒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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