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跪在地上這黑壓壓一片，皇後的目光覆又望向這漫天火光。她一手拉著領口被單，卻是緩緩走向放在旁邊的，空空如也的水缸。

伸手，沾了一點，再在手上一搓，滑膩膩的，正是火油！

呵，在這座皇宮，縱然敢下令放火的人不少，可真正有能力將未央宮周圍滅火用的的水神不知鬼不覺換成火油的，兩三個指頭就能數完！

“娘娘，外面冷，披件衣服吧！”這時，身後已有宮女拿著大氅走了過來。

皇後松開被單角，披上大氅。這才朝未央宮其他地方看去，整個未央宮中，著火的只有自己寢宮一處！目標這樣明確，果然是正式開戰了！

李憬臣，你韜光養晦多時，如今這一出手，還不是黑暗到極致！

不仁，不孝！

本宮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皇上駕到！”尖銳的聲音劃破沈沈黑夜。

皇後轉頭，便看見皇上一襲明黃的龍袍走了過來，他的舉止莊嚴，王者氣勢一覽無餘，旁邊跟著一最近正得寵的嬪妃，這嬪妃雖衣冠周正，但披散的長發依然昭告著剛和皇上從一張床上爬起來。

“臣妾參見皇上。”皇後福身，宮中禮儀並未因這場大火打半分折扣，更沒有如尋常女子見到救星般哭哭滴滴。

“皇後受驚了！”皇上開口，走到皇後面前，虛扶了一把，然後朝旁邊侍衛宮人們低斥，“還不快救火！”

“不用救了！”皇後的語氣很淡，“這麽大的火，就算撲滅，也不過殘垣斷壁，何不一把火燒個幹凈！”

皇上沒有堅持撲火的命令，事實上，當他聽說未央宮著火，若不是還需要維系皇家最後的顏面，他連來都不想來！

“皇上，您的好太子，可真好本事！”皇後開口，只皇上一人聽得見的聲音，“這麽短的時間，竟把未央宮周圍所有宮殿用於滅火的水換成火油！”

她笑，明艷而妖嬈的容顏在火光中如烈烈燃燒：“皇上，面對這樣的手段，您真能與美人安睡於榻上嗎？他能一把火燒了未央宮，同樣能一把火燒了這個宮中任何宮殿！”

她的聲音轉而幽暗：“往後，您可要小心了，可千萬別像我一樣，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皇上側首，厭惡的看過皇後一眼，這等低劣的調撥離間！

“來人，徹查！”皇上下令，繼而道，“皇後對後宮比朕清楚，就替自己重新選一座宮殿暫住吧！這邊等清理出來重建就是！”

“是。”皇後再次福身。

“擺駕，回宮！”皇上顯然不想在這件事情上耗太多時間。

今天下午發生那樣的事，他就猜到李憬臣會有所行動，卻沒想到他會用如此決裂而囂張的手段！那個叫玉玲瓏的女人，實在讓憬臣變了太多！

這樣的專寵，他下意識的覺得不妥！作為帝王，不該因女人左右分毫！

“報！”這時，傳令官疾馳而來，“啟稟皇上，半個時辰之前，魏王府走水！”

“什麽？！”皇後原本平靜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裂縫，她疾步上前，“魏王可有損傷？”

“回娘娘，魏王安好，但側妃卻燒死了！”傳令官答。

說來也是魏王運氣好，這日晚上，他本來宿在側妃那裏，到半夜的時候，剛懷孕一個多月的魏王妃忽有小產的征兆，將魏王請走了！

皇後陡然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瞬息之後，巨大的憤怒和仇恨再次席卷而來，李憬臣，你果真，好樣的！若不是天佑魏王，怕是她這麽多年的努力，一｀夜盡毀！

到第二日早上，皇後陡然發現，昨夜的那兩場大火，不過是一個開頭！

前段時間，雖說也有小魚小蝦相繼出事，但那都不過是些小事或者小人，不足讓她堂堂皇後過問，可今兒個一早，朝堂之上，彈劾的卻是吏部尚書！

緣由竟是先前被自己忽略了的一個邊緣郡縣縣令買官之事，如今竟被對方找出無數證據，直接指向當朝吏部尚書，利用職權之便，公然兜售官銜，斂取巨額財富！

皇後心驚，其一，這是繼上次兵部尚書後，即將落馬的下一個朝廷命官，她手上的重要棋子！便是這個棋子，幫她網絡了大批官員！

其二，這位戶部尚書斂的財富，大半落入的不是尚書府，而是魏王府！

就從前她和李憬臣小心翼翼維持的平衡，就算他要下手，也只會追查到尚書一層，可如今，平衡打破，魏王堪憂！

她忽的有點後悔，皇上尚身體健康，這個時間和李憬臣撕破臉面，實在不是個好時機！只不過，她也確實沒料到李憬臣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皇後，我們該怎麽做？棄車保帥，還是？”葉邵偉問得直接。此刻，皇後的心腹大臣們，可都在等他的傳話。

“不惜一切代價，將戶部尚書給我保下來！”皇後意欲堅決，上一次兵部尚書的事情，她已失去一股助力，若這次連吏部尚書都失了，往後，怕是很難有人再投靠她！

最重要的是，吏部不同於其他部，吏部掌管的是官員的升遷！朝堂上，多少人受過吏部尚書的蔭庇，若她真不管吏部尚書，怕是要失了大片人心！

“那魏王那邊？”葉邵偉再問，雖說是皇後的心腹加入幕之賓，但畢竟進宮時間短，對於這種擺在臺面上的政鬥，也不是他格外擅長的事。他擅長的，是臺面下的。

“叫他什麽也不用做，平日多進宮陪陪皇上盡盡孝就行！”皇後吩咐，然後緩緩地走到窗邊，“有的時候，激進並不一定是好事……”

李憬臣，你等了這麽多年，韜光養晦這麽多年，哼，沒想到這麽容易竟被一個女人擾亂了心神……

她忽的幽幽笑了起來，美貌的面容染上一層詭異妖嬈。李憬臣，這場仗，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究竟鹿死誰手！

……

太子府。

上邪辰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早上，還沒睜開眼睛，大腦還是一片混沌，她本能的感覺旁邊有巨大的溫暖，便朝那邊挪了挪。

溫暖，而且柔軟，她又蹭了蹭。

過了一會兒，大腦又清醒一些，太過舒服的感覺終究被覺察出有不對勁的地方，她睜開眼睛，便發現自己的床上，多了個人！

李憬臣！

他和衣，正斜靠在床頭，手上拿了一本書，見上邪辰擡頭看他，便也含笑低頭看著她。

“你怎麽在這裏？”她不露聲色往後退了少許，然後往自己身上看過一眼。還好，雖說外衣不再，但裏面的衣服都在，很是整齊，加之身上沒有任何不適，顯然沒有受到任何侵犯。

李憬臣居高臨下，將她這番小動作看的清楚，他笑：“衣服是靈兒幫你脫的，我只靠在旁邊，不曾碰你。”

李憬臣如此坦蕩，上邪辰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了，她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憬臣於她，有救命之恩，有知己之誼，他若要迫她，根本不用等到今天，在她最虛弱的時候。

“你守了一｀夜？”她有些歉然。他的身上沒蓋一丁點的被子，應該是今兒早上覺得累了，這才坐到床上。

“我不放心，昨夜便留下了！”李憬臣不以為意，雙腳從床上放下，站了起來，然後轉身，朝著上邪辰，“你的心脈皆受到不同程度床上，需靜養一段時間。”

上邪辰點頭，就著中衣坐了起來，棉被拉至胸前：“小包子怎麽樣？”

“放心，毫發無損。現場除了你，所有人都沒有受到傷害。我問過了，皇後施法的時候，其他人都只覺睡著了，並無不/良感覺。”李憬臣說著，叫人將小包子帶過來。

小包子剛醒來不久，吃了奶，起了床，正是好動的時候。此刻被抱到上邪辰身邊，他在床上爬了兩步，還沒爬到上邪辰懷裏，小手已往旁邊一撐，張開小短腿坐在床上。

他看著李憬臣，目光專註的，也不被旁邊任何事情所擾，他努力的張口，似乎是想喊人。

半響，終於，一個含糊不清的音從他嘴中發了出來：“爹……爹！”

這是他第一次成功發出這個音，他顯然很興奮，找到訣竅後就反覆的手舞足蹈的“爹爹爹爹”不停的叫著，到後來幹脆伸了手，朝著李憬臣的方向，顯然是要抱抱了。

李憬臣教了他許久的叫爹爹，這裏面不得不承認含了極大的心機。如今終於有了成果，可他的心裏卻莫名覆雜起來，依舊是含笑走了過去，將小包子抱在懷裏！

興奮的臉龐，柔軟的觸感，含著奶味的體｀香，以及毫不顧忌的在他臉上的親親，李憬臣終於發自內心的笑了。

從小包子生下來到現在，他雖也寵他，可那不過是因為他是上邪辰的孩子，是上邪辰看得比命還重的孩子！他對他，雖說有很多疼愛，可說到底，不過是為了討好上邪辰的手段！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第一次對他有了物品以外的感情。

這一日，李憬臣理所當然的沒有去早朝。陪小包子玩了一會兒後，他和上邪辰又聊了會兒皇後琴音的事。

皇後那功法，名叫天魔幻音，沒人知道她從哪裏習得那功法，也不知那功法和天魔琴到底有沒有關系，但他當年不惜重金買下天魔琴，便是不想那琴落在皇後手裏！

上古邪物，據說每次出現，必然會引起天地浩劫！

“幸好皇後那日用的不過是普通豎琴。”上邪辰笑。否則，還真不知李憬臣一劍之下，是否能破。

李憬臣臉上卻並無輕松之意：“我第一次見皇後使用天魔幻音，是四年前，用的不是豎琴，而是古琴。”也就是說，經過這麽多年的練習，她已能將這種功法完全融會貫通，使用在任何樂器上！也就是說，若她用天魔幻音對付他們，那將是防不勝防！

“通常來說，這種音攻，除了破對方樂器，同樣可以采用以音攻之！”上邪辰正色道，在她的觀念裏，只要樂器聲音更大於對方，應該很容易破。

李憬臣搖頭：“自第一次發現皇後會此妖法後，我和皇上皆秘密派人尋找破解之法，但皆無用處！皇後不會內力，天魔幻音完全是以音惑人，只要人的心智淪陷，其他樂根本攻不進對方心房。”

他頓了一下：“當日，我們派去尋找破解之法的人曾與皇後對戰過一次，十個人，從鼓，到琴，到笛，到簫，十種樂器，十個內力高深之人，一戰之後，全部斃命，皆死於自己的內力反噬！之後，雖說依然在尋破解之法，卻再沒有真正對戰過！”

上邪辰尋思了一會兒：“憬臣，那天魔琴，你送我，可好？”

李憬臣看著她：“你若想彈琴，我可將世上十大名琴全部送到你面前，可天魔琴，不行！”

上邪辰忽然想要天魔琴的目的，他何嘗不懂，只是，經過皇宮這次被偷襲後，他恨不得把她藏在自己懷裏，不被任何人事傷害，怎麽可能讓她去琢磨天魔琴，作為主力對付皇後？！

“作為男人，你怎能說話不算話？”上邪辰明顯不滿。

李憬臣楞了一下，立即反應過來，她說的是當日天池之行，她命在旦夕，他為了她不睡去，在兩人說到那次拍賣時，他順口說，若她會彈琴，他就把天魔琴送她！

“不行，那太危險！”這是李憬臣第一次拒絕她。

“若我能想到辦法對付皇後呢？”上邪辰很嚴肅，她是真的想到法子了，雖不知有沒有用，但總算一條路徑。

那日，她帶人突襲幽冥宮，為了尋找端木羨冊封鳳丹凝為右相的聖旨，他們幾乎將幽冥宮翻了個底朝上。其中不乏各種武功秘籍，其中，有一本被她親自帶走來的，是惑人之術，有利用人的肢體語言的，她記得後面還有幾首樂譜。

後來，他們一路趕路，沒什麽時間看那秘籍，再後來她冊封為後，在宮裏雖沒什麽事情，卻一直拈酸吃醋，雖也有習武，但更多都是和端木靳對招拆招，或者在他的指點下練習內力，更沒有翻過那書。

如今想來，竟覺得幾分可惜！若有可能，她倒是想擁有一項厲害的技能。或者，幽冥宮的那本秘籍，再配上天魔琴是個法子！

“玲瓏，如你有好的辦法，我可以叫其他人去執行，你站在後面指揮就行！”李憬臣說。

上邪辰不滿：“可我想替你做點事情！”

李憬臣默了一瞬，然後緩緩開口：“玲瓏，你可知道，昨日，當我聽說你被皇後傳召走了，我有多擔心！當我沖到未央宮，看見皇後正用天魔幻音對付你，我的心都快停止跳動了！”

他頓了一下，無比鄭重的：“玲瓏，我只願你一世安好！”

“我知，但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你不覺得，若我擁有強大的力量，我才能更好的活下去嗎？”她看著他，眸光中一片堅持。

終是抵不過上邪辰的請求，他想，這輩子，大概只有這個女人能有這麽大的能耐，能讓他不忍拒絕，也拒絕不了。

“容我想想。”他說。

……

對於上邪辰明明中了天魔幻音，卻排斥得那麽強烈，皇後一直在找原因。

正是為了對付那種心智堅定的人，皇後才叫人配制了讓人神志模糊的藥，那天也分明看見上邪辰喝下去了！怎麽還會出現這種情況？！

此刻的皇後，怎麽也想不到上邪辰百毒纏身，那麽一點毒，一浸入她的身體，就被其他厲害的毒吞噬了！這也是她為什麽敢在未央宮不設防喝水的原因了！

而至於上邪辰那日透露出來的只字片語，特別是拒絕回答小包子的生父，皇後起了巨大的疑心，她再次派了大量人員探尋上邪辰的底細！

李憬臣同樣也問了上邪辰那日被皇後逼出來的對話，上邪辰一個字也沒有隱瞞，李憬臣雖對上邪辰最愛的人不是自己有一點點不舒服，但也算是意料之中，遂並沒有多說什麽，只安排了相應的誤導對方的計策。

他和上邪辰，他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占領她的心！

……

再說朝堂。

朝堂很亂，每日亂哄哄的。

吏部尚書不是小職位，彈劾起來很是麻煩，更重要的是，他的人脈實在太廣，為他翻案，在鐵證前依然說是構陷，甚至另找出許多證據的太多！

吏部尚書雖押入天牢，但一日未定罪，他就依然還是吏部尚書，吏部所有事物，暫由左侍郎處理。

五日後，兵部的驃騎將軍再被人彈劾，罪名是圈地竟圈到了宗廟，這是死罪。而這個人，是李憬臣在兵部的一個親信。

李憬臣很清楚這是皇後的一次反撲。

朝中大臣，想完完全全清清白白的怕是沒有，只要盯住一個人，就必定能找出小辮子，縱然沒有問題，就他和皇後的權勢，栽贓陷害點問題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再幾日後，皇後的再一重臣被人彈劾；再幾日後，李憬臣的某一親信慘遭流彈；……

一時，朝堂上人人自危，誰都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

皇上每日早朝只覺得一萬只蒼蠅在耳邊“嗡嗡嗡嗡嗡”！每天早朝已不是處理國家大事，而是看著這幫人狗咬狗！

李憬臣從不發表任何意見，每每這些人咬起來，他就靜默在一旁聽著，表情一如往常的微微笑著，可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偶爾，他還會稱病告假不來早朝！

魏王也從不發表意見，但偶爾彈劾到某些人，說到某些事情時，他會稍變臉色。若再有人問道他的意見，他的答案卻和李憬臣同出一轍：皇上聖明！

坐在高高早上的龍椅上的皇上，看著與己無關高高掛起的李憬臣和魏王，心裏無數次直罵小兔崽子！

李憬臣的親信，特別是那些重臣，其實很大部分是從皇上手上接過來的，若滅了這一部分，就等於砍了自己雙手雙腳！至於李憬臣這些年提拔上來的人，大多年紀尚輕，在朝中地位不高。

而皇後的親信，卻是三朝外戚累積的人脈！根深蒂固盤枝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 其關系網幾乎霸占了半個朝堂。

說白了，整個朝堂大體來說就分為正反兩面，若由得這樣咬下去，每個案子都認真審理，怕是所有官員就得大換血！到時候，西涼就真的就亂了！

終，三個月後，皇上忍無可忍，決定結束這場鬧劇。

這日早朝，朝臣們還沒進殿的，就看見殿門口擺著百餘口箱子，皇上沒有坐在龍椅上，而是站在殿外。

他先是痛斥了群臣一番，再將西涼典法重申一次，然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演講，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為官，群臣自是淚流滿面，痛哭流涕，大呼知錯了！

緊接著，皇上指著那上百口的箱子，告訴大家，裏面是這段時間彈劾群臣的折子，以及各種證據，再然後，他叫人一把火燒了！

皇上的意思明確，群臣惜命惜官位，自不會再糾結下去。

於是，朝堂終於清凈了！

而這個時候，太子府收到一樣禮物，一樣來自軒國的禮物。莫春秋親自送過來的，那是一個鐵杉木的盒子，據傳話的人說，公子請夫人親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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