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日後，一行人已加上禦寒的棉服，再擡頭時，已能看見皚皚的白雪。舉目望去，這種白連綿了數千裏，人在上面，顯得格外渺小！

“你怎麽樣？”李憬臣側頭。

這一路過來，也花了不少時間，他一直記得上邪辰轉述的那位神醫所說，她的毒，一個月內應該不會發作。可是，從他遇見她到現在，已大半個月過去了！加上先前她從崖下爬上來的時候，估計就算沒到一個月，也差不多了。

“還好。”上邪辰答。她的聲音與先前在山腳下已好了許多，且不說沙啞程度如何，光是那刀子研磨般的疼痛，就已減緩不少，“我的喉嚨好多了！莫大人，再次感謝！”

聽得上邪辰的道謝，莫春秋覺得幾分愧疚，他故意給她多下了四分黃連，還被她當場識破，她居然還要謝他！

沒聽見莫春秋的聲音，上邪辰料想他必定是不好意思，繼而笑：“良藥苦口，雖苦了幾分，但確實效果好！”

“上邪皇後，您就別嘲笑我了！”莫春秋撓了撓頭，再朝李憬臣看去。

只見李憬臣笑著，如平日並無二異的*般的笑容，他拉著上邪辰，盡量挑好走的路。

上邪皇後……

這個稱謂，上邪辰著實不喜，自當日端木靳下令朝她和蕭輕舟放箭時，她的心裏，就再也沒有這個丈夫！後來叫人把皇後的鳳冠鳳袍拿回去，更是擺明了不做他端木靳的皇後！

可如今，對於莫春秋這個純粹提醒的稱謂，她雖非常不喜歡，卻她從未反對。

先前，在莫春秋來之前，李憬臣從來都是直接對她說話，幾乎沒有任何稱呼，而桂叔和靈兒雖知道她是誰，卻一直稱的“姑娘”！畢竟，軒國皇宮鬧出的那一場變故，實在是太大，誰也不知道上邪辰究竟怎麽想的！

直到莫春秋來了後，見李憬臣是在對她很好，仿佛生怕她動了不該動的心，遂一直強調她的身份，她是嫁過人的，還是西涼的鄰國的皇後！

地上濕意越來越重，漸漸的，腳下已有了些許的松軟。雪很薄，一踩一個腳印。

“冷嗎？”李憬臣轉頭。

“我不是特別怕冷。”上邪辰微微笑。從前，每當玄冰炙焰發作的時候，她渾身都快凍成冰人了，還不是一樣過了。

“可是我有點冷了。”李憬臣笑，帶著上邪辰站在一塊平地上，然後松開她的手，然後朝旁邊伸手，桂叔立即將先前準備好的大氅遞給李憬臣。

李憬臣隨手將大氅往身後一揚，目光卻落在上邪辰身上。

只見上邪辰安靜的站在旁邊，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安之若素。

她的臉是亂七八糟的傷痕，醜得觸目驚心，目光依舊是沒有焦距的湛藍，明明是超級堅強，可在李憬臣看來，卻是脆弱的如同冰山上的水晶。

李憬臣並不知道她說的不怕冷究竟是真是假，畢竟，這一路以來，雖說她行動最不方便，卻從來不會生事，盡量不麻煩任何人。

就連爬這樣一座雪山，在他主動提出幫她之前，她也是自己抱著樹木往上！

他看著她的衣，不過在原本夏天衣服的基礎上加了一件棉服……棉服的領口處，露出一小截皮膚，雪白的皮膚上依舊傷痕斑斑。

心裏再次閃過一絲憐惜，他忽的上前，伸手。

失去視力的上邪辰聽覺觸覺特別敏感，感覺他的靠近，又是朝著自己領口的方向，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別動。”他開口，手上動作已先與聲音一把將上邪辰的腰部摟住，“這裏是山坡。”若一個踩滑，整個人可就滾下去了。

他說著，再將人往前面帶了少許：“我不會傷害你。”他松開摟在她腰上的他的手，方才，上邪辰明明在躲。

“我知。”否則，方才那一下，她就不是後退，而是出手了！

“桂叔，大氅。”李憬臣的手再次懸空，朝著桂叔的方向。

桂叔立即將準備給上邪辰的大氅遞了過來，李憬臣接過後，手上一抖，就往上邪辰身上披去。

“我自己來！”她攔了攔他的動作。

李憬臣頓了一下，直繞過上邪辰的手，將大氅披在她的身上，再替她攏了攏棉服的領子，將大氅系好。

“李太子，你真的不必如此，我並非你想象中那麽脆弱。”這一路，李憬臣照顧她，已經太多。

“我從來沒認為你脆弱過，能從斷腸崖下爬上來的，你是第一個。”李憬臣說，我只是，不忍心。

“走吧！”他重新拉了她的手。

對於這個女子，他的心裏有太多覆雜：第一次見她時，雖說驚艷，卻沒有留下太深印象；第二次見她時，她整個人已完全毀容，她從崖下爬上，那樣淬火般的滄桑，那樣細微而沈重，讓他心頭沒來由的一滯；再之後，便是太多的堅強，太多的忍耐，太多的絕境中的向往，太多的常人無法承受和實現的東西，他都在她身上看見了！

繼而便是深深的感動，以及心有憐惜！

看著李憬臣給上邪辰披大氅的動作，莫春秋眸光各種閃爍！不是吧，他已經隨時在提醒了！難道太子沒聽見自己一聲聲“上邪皇後”嗎？腫麽會這樣，腫麽會這樣？

他把目光轉向桂叔，求救般的：怎麽辦？他怎麽覺得好像是太子對上邪辰更上心一點？！

桂叔到底年長幾歲，他就淡定得多了，目光瞟過莫春秋：你能怎麽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太子要喜歡別人，攔也攔不住！

可問題是，上邪辰是軒國的皇後！皇後！靳帝對她在乎的跟啥似的！而且，她已經嫁過一次人了！而且，她還毀容了！！而且，她肚子裏還有個球！！還是靳帝的！！！

嗚，我家太子雖然腹黑了一點，但在那方面絕對是純情小男生！連第一次都木有過！怎麽能喜歡一個嫁過人的？！這真是太不平等了，太不科學了！！

看著莫春秋熊熊燃燒仿佛隨時都可能爆發的小宇宙，桂叔忙朝他遞過一個安撫的眼神：別太擔心，說不定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也跟了太子這麽久了，你覺得太子會沒有分寸嗎？

莫春秋想了下，覺得桂叔眼神傳遞過來的信息相當正確！上邪辰身份這麽特殊，說不定太子只是想利用一把呢！

再次看過走在前面的李憬臣和上邪辰一眼，他很想沖過去分開那兩人的手，很想特別有奉獻精神的：太子，反正她看不見，你要用美男計的話，可以用我啊，用我啊！

當然，這些僅限於想象！想到上邪辰被毀容的那張臉，他覺得自己實在溫柔不起來！

太子，我太崇拜你了！

雪已經越來越深，眼前的世界早已是白茫茫一片，積雪沒過腳踝，沒過小腿肚，誰也不知道雪下是什麽，只能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

“累嗎？”他問。

“不累的。”她答，淺淺的笑，“這一路，有勞了。”

“雪景很美，我已很久沒看見這麽美的景。”他亦笑著，徐徐的，“若你能看見，必定也會喜歡！”

身後莫春秋立即投過一個嫌棄虛偽的表情：這個爛雪景，哪裏在美，哪裏在美？除了白色還是白色，連個樹根都看不見！

李憬臣和上邪辰皆看不見莫春秋的表情，倒是桂叔，一直忍著笑。

他一直覺得莫春秋的性格蠻分裂的，作為大夫，他不能急躁，必須心平氣和，可事實上，診治病人以外的很多時候，他都是炸毛的！

“西涼很少下雪吧？”上邪辰問，也不等李憬臣回答，便繼續往下說道，“太子看久了白色的雪，也多往自己身上其他顏色看看，雪看久了，有可能會雪盲，到時候眼睛會痛，會短暫失明。”

“好，多謝提醒。”李憬臣納善若流。

雪盲？眼睛失明？那是什麽？他作為西涼最厲害的大夫，居然都沒聽說過！莫春秋心裏疑惑著，卻並沒有將上邪辰說的話放在心上。

天色一點點晚了，天光照在晶瑩的積雪上，散發著白瑩瑩的光，整個世界銀裝素裹，白茫茫的孤寂。

李憬臣擡頭，看著頭頂還有四分之一才到山巔的路，也不知那裏是不是最後的終點，實在沒必要摸黑趕路。

“桂叔，找個山洞，明天早上再趕路。”李憬臣吩咐。

“是。主子您也小心點。”桂叔躬身。

李憬臣點頭，這一日登山，自然不是只說說笑笑這麽順利，雪山之前，他們打死了一頭熊，雪山之後，又打死了兩只狼，皆是桂叔出手。

“春秋，你輕功好，到山頂看看，那裏有沒有天池？”李憬臣再吩咐。

“是！”莫春秋雖不想主子和上邪辰單獨相處，可主子吩咐的事情，還是要堅定不移的完成！

他一躍而起，雙手平舉，腳尖在雪地上輕踩而過，速度極快，踏雪無痕，如一只飛速的鳥！

李憬臣站在原地，看著莫春秋不斷遠去變小的黑影，然後對上邪辰：“應該很快，先坐下休息一會兒！”

“好。”上邪辰點頭，絲毫沒有矯作之態，直接就坐下了。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只聽“啊”的一聲尖嘯，上邪辰心頭一緊，李憬臣忙著擡頭，便看見已臨近山巔的黑影正直轉急下，如一只失足的小鳥。

他的心頭亦是一緊，雙膝微曲，正要起身去接，忽的，只聽上面轟轟聲一片，腳下積雪似乎也在顫抖。

“雪崩！”上邪辰的臉瞬間已變了色，她的聲音小而快速，“太子快逃！”說著，她竟直接往山陰處跑去，也不管前面的路究竟走得走不得，反正往那個方向逃總比這裏等死的好！

李憬臣再朝莫春秋的方向看過一眼，只見一大片雪已鋪天蓋地滅頂般瀉了下來，哪裏還有莫春秋的影子！

山勢極陡，上邪辰又看不見，不過跑了幾步，整個人已跌下，順著陡坡往下滾去！

剛滾了幾圈，忽的，她只覺身體一輕，整個人已飛了起來！

他很快換了姿勢，從原本的拎著她的後頸領口，到攬著她的腰。

巨大的安全感全然替代方才的不安，鼻間，是這段時間熟悉的男人的味道，暖洋洋的。

“你看不見，別亂跑！”李憬臣說，幾分無奈。女人啊，若太依靠男人不免讓男人覺得麻煩，可若太自立，又讓男人覺得很沒存在感。

這是李憬臣第一次遇見雪崩，可他畢竟不是凡人，飛快判斷了當下的形勢，朝著雪崩的反方向跑去。

剛跑了幾十米後，另一個黑色的身影已迎面飛快奔來，正是桂叔！方才，他剛尋到一個避風的山洞，正準備進去探尋一番，就聽見外面莫春秋的尖嘯，以及巨大的轟鳴。

“主子，你怎麽樣？”桂叔問。

李憬臣立即把上邪辰交給他：“你照顧好皇後，春秋出事了，我去找他！”

“是。”看著李憬臣嚴峻的臉龐，不用想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桂叔忙帶了上邪辰往山洞走去，李憬臣已一個掠身不見了蹤影。

……

山洞裏，上邪辰坐在靠裏面的位置，前面是一團柴火，桂叔站在洞口來來往往的走著，整個人焦躁不安，連帶看上邪辰的眼神，也帶了幾分怨！

若不是她，他們根本不會來這座鬼雪山，莫大人根本不會出事，太子也不知如何了！

遠處，雪山轟鳴聲還在不斷傳來，雪崩由近及遠。

“桂叔，你去找他們吧！”上邪辰開口。

“不行，我答應了主子在這裏照顧你。”雖說對上邪辰各種怨，可桂叔依然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放心，我不會有事！”上邪辰平靜的，“我既能從斷腸崖爬上來，就不會死在這裏！”

桂叔想了下：“那我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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