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條很長很長的路。

漫天風雪宛如能夠將人割傷的刀刃， 從灰色的天空洋洋灑灑落下。赤著腳，艱難踩在碎石和泥土上蹣跚向前， 他知道自己身上起碼有十處正在流血的傷口，如果在暴雪來臨之前不能找到一處避難所， 死在寒冷之中只是早晚的事。

四周濃稠的黑暗中似乎影影綽綽隱藏著什麽，雖然無法看清的全貌，但他本能知道那不會是什麽好東西。有可能是棕熊，他想， 或者其他什麽被血腥味吸引過來的猛獸，甚至也可能是發現他蹤跡的敵人，隨時有可能將一顆子彈射進他的心臟。

如果那樣，倒還算好了。

遠方似乎傳來淒厲的尖叫聲， 夾雜著越來越大的風雪，宛如來自西伯利亞鋒利至極的寒流。他低頭看了眼沾滿鮮血的雙手， 想去握住腰間那柄戰術刀熟悉的刀柄，卻摸了個空。

四面八方的陰影越來越近， 像是死神的鼓點般敲打在心頭。他悄悄活動了下左手金屬臂的手指， 停在原地，求生欲再度從紛繁覆雜的痛苦之中擡頭。

聽著耳邊近在咫尺的的呼吸聲， 他找準方向，如閃電般伸出手——

似乎扼住了什麽足夠溫熱、柔軟，還微微有些起伏的東西。

在林恩的記憶中，除去教授格鬥之外，自己一共被冬日戰士打過三次。

第一次， 是他們在九頭蛇的訓練場遇見的時候，面對他漫不經心的挑釁，他的教官幹脆利落給自己來了個人生中印象最為深刻的過肩摔，然後非常禮貌地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接著打斷了兩根肋骨。

第二次，已經是不久前在康斯頓俱樂部的時候，他和巴基兩個因為立場問題大打出手，雖然看起來慘烈，但給他造成的損傷卻遠遠匹配不上冬兵的名號——老實說，他出一次任務受得傷都比那要嚴重一百倍。

而第三次，大概就是現在。

看著那個翻身坐在自己身上，活生生用機械手把他從夢裏掐醒過來的家夥，林恩默默嘆口氣，沒有去管隨時可能被扭斷的脖子，而是伸出手，向上圈住了巴基的肩膀。

“是我。”

胸腔裏的空氣在被一點點擠壓殆盡，聲帶在外力的摧殘下也只能發出破碎的音符。畢竟已經不是第一次被男朋友這麽掐著脖子，林恩想，如果冬兵的本能反應是拿枕頭下面的匕首給他來一刀，那事情可比現在要難辦得多。

“嘿，該睡醒了，士兵。”

雙手插。進他的發間，猶豫著要不要使勁拽一拽。林恩像哄孩子一樣向上輕輕撫過巴基迷茫的眉眼，沒有得到任何反應，但好在掐在脖子上的手也不曾再繼續用力，冬兵只是保持著快要把他掐死又留了口氣的狀態，似乎正在努力地分辨著自己的處境。

而很快，夢境與現實分離的剎那，他的眼神終於恢覆了清明。

“我……很抱歉。”

像是被火灼傷了般一躍而起。巴基立刻送開了掐在林恩脖子上的手，跌跌撞撞從他身上挪開，眼角被濃烈懊惱和自我厭惡燒得通紅。

“我告訴過你的……”

把機械臂藏在自己身後，不敢再碰到那人一絲一毫，仿佛這樣就能讓林恩脖子上可怖的淤青完全消除一般。他低下頭，用力咬了咬嘴唇，自暴自棄地喃喃自語：“……你不應該靠近我，我不能傷害你，你應該把我綁起來。”

“別鬧。”

伸手抓住巴基的肩膀，將他重新按回被子裏，自己也再度躺回遠處。林恩摸了摸男朋友僵硬到極點的肌肉，撇撇嘴，極其困倦地打了個呵欠。仿佛巴基只是做了個再普通不過的噩夢，而剛剛在死神面前打了個招呼的也不是自己。

“繼續睡吧，明天還要很多事要做。”

句子的尾音已經變成了模糊的耳語，林恩動了動，在巴基肩窩找了舒服的姿勢，意識很快就像融雪般消散在那熟悉的氣息裏。朦朧中，掌心下那如同石塊一般的觸感終於再度柔軟下來，似乎有人慢慢攬住他的腰，將臉埋在發間，呼吸一點一點從破碎變得平和。

“……謝謝。”

在最後，他聽見他這麽說。聲音低沈而溫柔，仿佛極夜裏長明的燈火，讓他即使在睡夢中，嘴角也露出了一個好看的笑容。

——————

大概是因為過去七十年裏大部分時候都在冰裏睡覺的緣故，冬日戰士的睡眠一向很少。

他的標準作息時間是晚上二十三點睡，白天六點整醒，不多不少剛好七個小時。哪怕頭一天因為某些原因睡得特別晚，他也總會在這個城市熱鬧起來之前睜開眼，就算困擾他的噩夢已經慢慢開始消失後也一樣。

而當巴基醒來後，他往往並不著急起來。冬日戰士對床的喜愛僅次於他每天都要仔細保養的那些軍火，就算睡不著覺，他也喜歡躺在上面不動。而這個時候，巴基就會像個好奇的寶寶一樣伸手在林恩臉上搗鼓，手指從額角描摹到下頜，甚至繼續向下，直到把人弄醒才停止。

這絕對是一種有夠惡劣的習慣，尤其是罪魁禍首還經常用‘我是個腦子被洗壞的前殺手我宇宙第一可愛所以我不懂你在瞪我什麽’的表情看著你，那個殺傷力簡直是千倍百倍地在往上漲。

林恩表示，他的起床氣到現在還沒有支撐著自己把冬兵打一頓，純粹是因為他比想象中還要愛他。

“而你就這樣濫用我的感情。”

又一次被人從夢裏搗騰醒，林恩一把攥住男朋友正撫摸著自己脖頸的手，表情痛苦地睜開眼：“我們能不能有一次，就試一次，你讓我安安靜靜地睡到自然醒好不好？”

“你睡你的。”

回答得極其迅速，巴基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的棕綠眼眸，在清晨的陽光下被折射出一點璀璨至極的金色，忍不住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右眼。

“拜托，你這樣我怎麽可能睡得著。”

感覺到男朋友的另一只手已經從腰摸到了大腿根，再過一會兒他可能今天都不要再下床了。林恩強忍住一拳捶過去的沖動，打著呵欠，開始努力把自己從溫暖的被窩裏拽出來。

在他擺脫糾纏，蹣跚著走進浴室時，巴基仍躺在床上看著他。

而這也是讓林恩無奈又一點——每天早上冬兵醒來，把他弄醒之後自己卻不起，非要賴到他做好早餐，煮好咖啡，才會聞著味兒從臥室出來。

這混蛋一定是為了折磨我而生的。

掛著黑眼圈，嘴裏叼著吐司站在廚房磕雞蛋煎培根時，林恩這麽生無可戀地想。

他決定今天不給巴基做他一直想吃的沙河蛋糕。

說起來林恩會有烤蛋糕這種技能，還是要歸功於他無所不能的特工生涯。MI6的00特工雖然都是他們長官的寶貝，但這並不影響他在被他們氣到發際線後退之後給他們來點小小的懲罰性質的任務，比如以磨煉偽裝技能的名義將人派到蛋糕店當學徒。畢竟幾乎所有人都迫切想看能把殺人變成藝術的外勤們卻在小小的面粉和奶油中束手無措，而很不幸，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有詹姆斯·邦德這種家夥做同事，林恩自然很難讓自己從M的怒火中幸免於難。

不過，當他已經能烤出完整漂亮的成品，而007面前卻依然只有一團燒焦的黑炭時，林恩覺得偶爾來做些這種事也還是挺有意思的。

更何況，巴基也喜歡。

在林恩意識到自己身懷這個能哄男朋友開心的技能之後，他抽時間去市場買了個新烤箱回來，從此他們的公寓冰箱常年都像是甜品店的展銷櫃臺。而當巴基意識到無論自己喜歡什麽，林恩都有能力將它們一一從食譜變成現實之後，他就開始在晚上更賣力地討好自己的同居人……雖然林恩並不需要這種‘討好’，並嚴重懷疑男朋友其實是假借討好他的名義在討好自己，但如果第二天下不來床的結果是能讓冬兵鉆進廚房替他們準備三餐，他其實還是有點樂意的。

——沒錯，和他做出的點心相比，林恩端上餐桌的正餐簡直是考驗人意志的噩夢。

這倒不是說他做出的東西有多難吃，事實上，味道還不錯。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每天都只有炸土豆、烤土豆，以及燉土豆，頂天了加上炸魚和外賣披薩可以選擇，最起碼巴基不能。他是個腦子被洗壞的前殺手，他需要感受正常人的生活和正常人的食譜，而林恩的‘馬鈴薯三件套’簡直是堪比九頭蛇酷刑的存在……不，九頭蛇的酷刑都沒這麽不人道，畢竟他們還知道經常換個花樣。

“可我只會做這個。”

對此，林恩表示很委屈。他一個二十多年的單身漢能把飯做出來並且沒有吃死人已經夠不錯了，更何況他可是個英國人，英國人有不吃土豆的嗎？不吃土豆那還能叫英國人嗎？

巴基表示呵呵。

林恩的蛋糕延緩了冬兵掀桌子的時間，但這顯然不是長久的辦法。於是，在連吃兩個星期的披薩夾烤土豆之後，巴基終於黑著臉把人趕到了客廳，在林恩懷疑的目光中乒乒乓乓搗鼓了會兒，並很快靠著端出來的羅宋湯和燉牛肉為自己贏得了廚房的一席之地。

“我簡直不敢相信。”

小心翼翼盛了碗湯，然後勺子就放在嘴裏沒放下過。林恩目光呆滯，看著對面正面無表情嚼小煎餅的男朋友，突然感覺到了充滿整個世界的惡意：“你為什麽會做飯？”

“學的。”巴基輕描淡寫道，而林恩瘋得更厲害了。

“他們教冬兵做飯。”他絕望地開口：“天哪，他們光給冬兵配備武器都有一個專門的倉庫，投入的資金至今不下百億，還搜集了全世界的格鬥方式和語言程式塞進你腦子裏，可他們教冬兵學了給他們做飯。上帝啊，他們怎麽能這樣？”

上帝顯然是不管這檔子事的，而正在聽的巴基則被一塊牛肉給噎了個半死。他瞪著林恩好一會兒，腮幫子還在無意識咀嚼，似乎正努力回憶他在九頭蛇裏的日子，究竟有沒有真的被人使喚去幹做飯這檔子事。

講真，資產也他媽是有尊嚴的。

而林恩明顯不在乎這個，就算可能在乎也不是現在。他如今更苦惱的是在巴基展示過他一鳴驚人的廚藝後，卻寧願再吃兩個星期的土豆都拒絕再進廚房，好說歹說全沒用。但林恩很快就發現了他這麽做的原因——在因為不可描述的運動下不來床兩次三次四次之後，他也第二次三次四次吃到了冬兵的羅宋湯與燉牛肉標配，並眼含熱淚地意識到，其實巴基會做的也就這麽兩個菜。

那麽現在，問題來了。吃兩個星期的披薩配土豆和吃兩個星期的羅宋湯配牛肉，哪個更可怕？

沈默了很久，林恩和巴基對視半晌，最終由林恩提出了折中的建議。

“要不我們輪流著做？”他試探著開口：“今天我們吃土豆，明天吃羅宋湯，後天吃披薩，大後天吃牛肉……”

雖然，這聽起來真的也很淒涼。

“不要。”

面無表情看了他很久，並用那種“我是個腦子被洗壞的前殺手我宇宙第一可愛所以我任性謔謔謔”的眼神對他進行慘無人道地掃射，巴基拒絕得特別幹脆：“你去做飯。”

“所以你想吃兩個星期的土豆和披薩？”

“不想。”

“那你還全讓我做？”林恩感覺胃裏在絕望地下墜。

“你可以去學。”

甩出自己早就想到的完美的解決方法。巴基點點頭，看一眼他仿佛被雷劈中的表情，想了想，又勉為其難補充了句：“加油。”

林恩表示加油你大爺 ：-）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個人超喜歡這種日常噠！所以寶寶們不要嫌棄我碼得多了點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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