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流通過盾牌的一瞬間，意識如同被千萬根鋼針同時刺中，隨即便是鋪天蓋地的黑暗湧來。

疲倦。

這是林恩現在唯一能感覺到的東西，同時還有前所未有的恐懼。雖然振金的盾身理應不會讓他受到任何外力傷害，但那強烈的心悸和厭惡依然如蛆附骨，將他完全籠罩在蔓延而來的陰影裏，卷攜至記憶與現實的夾縫面前。

他好像能夠想起來什麽。

一些……並不怎麽美好的東西。

「九頭蛇將會給這個世界它應有的自由。」

頭頂燈光宛如陽光般刺眼，雪白墻壁帶來令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殘留在空氣裏的血腥從未有一刻散去，其中包含著什麽被燒焦的味道，彼此混雜在一起，甚至蓋過了實驗室常年飄散著的福爾馬林。

他聽到耳邊隱隱傳來的說話聲，想要偏頭看去，卻被太陽穴兩側連接的電極阻止了所有動作。

「我不知道你進入這裏是抱著什麽樣的目的，或許只是個美麗的意外，或者是聽從了誰的命令。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似乎輕輕笑了下，那個傲慢的聲音頓了頓。隨即，有一只微熱的手掐住他的下頜，強迫他擡起頭：「只要一瞬間，林恩……只要一瞬間，曾經的一切和你都不會再有任何關系。」

「成為九頭蛇新的秘密武器吧。」

下頜上的力道褪去，後腦重重撞上皮質的躺椅。他能感覺到自己想努力看清來人，視野由模糊到清晰，卻終於只來得及看清墻上飛濺的血跡，和眼前突然閃爍起的青藍色電弧。緊接而來，就是足以將整個人碾碎的劇痛。

自主的意識迅速褪去，被囚入牢籠，僅剩一些人為指令在源源不斷輸入大腦。他努力保持清醒，想要將這股指令趕出去，不再被壓抑的本能宛如潮水湧向身體各處，不斷回應著他。耳邊熟悉的嘈雜響起，無數聲音此起彼伏，漸漸充斥滿了他所在的地方。

——離開我。

四周的喧囂越來越刺耳，空氣也如同煮開的沸水。在達到臨界點的那一剎那，整個世界仿佛被人按下了靜止鍵，聲音、畫面，乃至時間都突然從身邊遠去。

「他的意識抽離了！！」

「……還沒有檢測到嗎？！」

「……加大電擊！……」

「不行……已經追蹤不到目標的腦電波了！……」

實驗室裏一下子炸了鍋，各種儀器的警報聲和人聲交織在一起，顯得無比混亂。

樓下，蹲在地上餵狗的朗姆洛擡頭看了眼天花板，聳聳肩，事不關己地繼續倒狗糧。

樓上，皮爾斯看著眼前的兵荒馬亂，和實驗臺上已經完全失去意識的林恩，眉頭微微皺了皺。

「去打開低溫冷凍室。」轉身朝門口走去，他對身後跟著的手下開口道：「決不能放任林恩#8226;莫裏斯不管，讓冬日戰士把他帶回來。」

要是他的能力終究不能為他們所用，那他這個人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我絕不能被找到，否則一切都再也無法挽回。

——就算……就算來得是他也一樣。

聽到了嗎，林恩#8226;莫裏斯？！

“！！！！”

倏爾睜眼，來自心底那撕心裂肺的咆哮依然沒有遠去。心臟一下下撞擊著胸膛，仿佛在尋找沖出身體突破口，身體裏奔湧的血液漸漸聚攏到頭頂，沈睡已久的大腦蘇醒，開始翻騰起那種已經久違的、終於擁有身體的滿足感。

視線在頭頂灰撲撲的天花板上停留了會兒。林恩深吸口氣，微微偏頭，目光落在臉頰邊慘白的枕巾、金屬制成的床架、淺棕色的矮櫃，以及，斜靠在角落裏，那個再熟悉不過的紅藍白三色盾牌。

他的意識回到身體了。

花了好幾秒鐘才消化完了這個事實，林恩撐起身子，慢慢從床上坐起。直到這時，他的思維才如同生銹的齒輪般慢慢轉動，所有該有的感覺回歸，連帶著那種被人一直註視著的不自在也漸漸清晰起來。

他擡起頭，看向那個靠坐在陰影中的人影。

是冬日戰士。

此時應該距離他們離開斯塔克大廈沒過去太久，最起碼，夜色還是一如既往濃重。窗外有些昏暗的路燈在林恩看不見的角度亮起，隔著玻璃，落在這間偏僻的小公寓裏。偶爾會有汽車駛過的影子從窗棱上一閃而過，光暗交錯，映照出兩人表情各異的側臉。一時間，連空氣中都似乎彌漫著壓抑到極致的沈默。

似乎是因為完成了任務的緣故，巴基沒有再帶著他的面具和護目鏡。那張沒有什麽情緒的臉就這樣暴露在林恩的視線中，和記憶中沒有不同，如果硬要說有什麽一樣，大概就是，看著他的目光要比那時候冷漠得多，沒有半點溫度，就像在看著一個和自己從來沒有交集的陌生人。

而林恩覺得，自己看著冬兵的眼神也大概如此。

畢竟我什麽都不記得了。有點心虛地移開視線，林恩不願再跟那雙冰冷的眼睛對視，別過頭，看向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

毫無疑問，一張很年輕的臉。

唯一有些特別的大概就是那雙眼睛。隨著光線變動，純凈的棕綠中漸漸褪去，夾雜了一點淺淡灰色，看起來有點茫然。

所以，他現在應該怎麽辦？

感覺到巴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一直沒有移開的表示，就像一只盯上獵物的獵犬。林恩嘴角抽了抽，發現自己實在天真，怎麽可能還指望巴基主動開口。

被看得發毛。深覺他們不能一整晚都這麽下去。林恩深吸口氣，終於率先出聲：

“你……”

“嗡——”

話出口，還沒成句就被一陣有規律的蜂鳴打斷。巴基眼皮一動，看了對面立刻閉上嘴的林恩一眼，等了會兒，發現他確實不打算繼續說話，這才慢吞吞地從手邊拿起一個小型通訊器。

按下接通鍵，他將通訊器舉到耳邊。片刻後，直接擡手扔給了坐在床上發呆的那人。

嗯？！

冷不丁被砸了個滿懷。林恩猛得擡起頭，看著巴基一臉懵逼：“找我的？”

“對，就是找你的。”

還不等巴基點頭，頻道那頭，交叉骨已經聽見了林恩的問話，嗓門大得似乎要從通訊器裏跑出來：“寶貝兒，有沒有想我？我可是天天都想你想得睡不著覺啊。”

……沃日，您哪位？

差點一個手抖把通訊按了。林恩帶著一臉難以言說的表情看了眼巴基，發現他依然在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心底莫名有點發虛。

但頻道那頭的交叉骨可不管這些。雖然剛剛的開場白聽起來很像調戲，還是當著前男友面的調戲。但他覺得這些話完全沒問題啊！他這幾天就是天天為了掌握林恩的行蹤睡不好覺嘛！！

這麽想著，他把腿翹上前面的長桌，理直氣壯地繼續開口：“我估計你應該醒了，一個失憶的小可憐，需要有個人給你解釋一下現在是個什麽情況……畢竟這種事用永遠不能指望你旁邊那個，嗯，冰棍臉，懂得吧？”

“……噢。”

小心翼翼看了眼巴基，雖然一如既往沒有表情，但林恩就是覺得他現在有點不爽。不由自主想起不久前在斯塔克大廈那被冬兵往死裏打的恐懼，林恩舉著通訊器的手抖了下，幹巴巴地應了聲。

“真乖。”笑瞇瞇地誇了句，朗姆洛擡手看了看腕表：“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們盡量說簡單一些。你知道九頭蛇嗎？”

知道。

當然不可能直接這麽說出口，林恩搖了搖：“不。”

“啊……那可就有點麻煩了……”

給林恩科普了一下九頭蛇，順便著重強調了下林恩九頭蛇的身份。交叉骨的聲音不知為何，聽起來有些興奮：

“你是我們很重要的一個成員，因為能力測試出了意外，意識和身體脫離，所以頭兒讓我們來帶你回去。但今晚神盾局接連丟了宇宙魔方和美國隊長的盾，戒備等級很高，你們如果現在返回基地會有被追蹤的危險。所以這兩天最好先躲躲風頭，什麽電子設備都別用……當然，如果覺得這樣很無聊，你可以找冬兵要這個通訊器找我聊天，聊什麽行。反正那家夥三天都不一定說一句話，你就當沒他這個人，來跟哥哥我……”

朗姆洛最開始還挺正經，但說著說著就明顯跑偏了。林恩抽著嘴角聽他在頻道那頭大肆推銷自己的陪聊技術，剛想吐槽，卻手裏一空，通訊器被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床邊的冬日戰士給抽走，直接按了。

林恩：……

“嗡嗡嗡——”

看了他一眼，巴基似乎想說點什麽，但朗姆洛的通訊又鍥而不舍響了起來。面無表情接通，舉到自己而邊，巴基聽著頻道那頭交叉骨“冬兵你又掛我我跟林恩說會兒話怎麽了”的激烈控訴，又面目表情地放下，掛斷，關機。

一連串動作無比熟悉，一看就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

林恩：……好想為那個誰誰誰點蠟怎麽辦。

沒錯，他現在依然不知道通訊那頭到底是誰：-）

一擡手，就把通訊器扔到了自己剛剛坐著的角落。房間裏的寂靜不知何時又悄然蔓延而來，巴基站在床邊，目光落在林恩微微擡起的側臉，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猶豫了下，還是伸了出去，把他的腦袋扳向自己這一邊。

這下想不看巴基都不行。林恩被那股無法拒絕的力道支配著擡起頭，和那雙沒有溫度的眼睛對上，有一瞬間似乎在其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固執和覆雜。

然後，他聽見巴基第一次主動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你，為什麽要和我分手？”

林恩：……喵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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