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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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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明野打來電話的時候項祀希正在學校的圖書館,暑期的圖書館人比往常少了大半。項祀希在走廊窗前廳電話那頭安明野說他要出國。對此項祀希已經習慣了,小聲回應對方,順便問“這次多久回來?”

“可能……就不回來了。你照顧好自己。”那頭說完就掛了。

項祀希聽著電話裏嘟嘟……的聲音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不回來了”的意思?他又打了幾遍,一直沒有接通,才恍然明白“不回來了”的意思。

這一切發生的莫名其妙,他卻來不及計較。連書本都沒有拿,一路跑到學校門口,第一次奢侈的攔了計程車,他在車上不停地給安明野打電話,握著電話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電話始終無人接聽,手表指針滴答滴答配合著電話裏等待的“嘟嘟”聲,一快一慢,聽的人更加煎熬。那時安明野送他的生日禮物,他們前天還在一起慶祝生日,今天怎麽就突然“不回來了”呢。

他覺得這大概是安明野的玩笑,這麽惡劣的玩笑,他卻一點也顧不上生氣,反而在想一會兒要怎麽原諒安明野。

手摸上門鈴又忐忑的放下,從褲兜裏掏出鑰匙,好一會兒才打開了門。

“安明野。”聲音裏帶了些哭腔,沒敢再喊第二遍。只是認真的翻遍了公寓的每個角落,好像安明野會藏在衣櫃,藏在床底下一樣。他又拿起電話一遍一遍打給安明野,不知道響了第幾遍,終於接通了!

“明野。”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嘆息。“你說話啊,你在哪?”

“你回去了嗎。”半晌,才聽見安明野用沙啞的聲音回應“嗯,剛回來。你呢,你什麽時候回來,晚上想吃什麽?我給你做。”項祀希聲音像往常一樣平靜,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你回去的話,在玄關放零錢的抽屜裏,有一張銀行卡是留給你的,應該夠你用到畢業。公寓也留給你。”

項祀希帶著怒氣問他“你什麽意思。”

安明野卻不悲不喜“我們分手了,祀希。”

項祀希 “呵!這樣就算分手了?你把我當什麽!我不同意!我不分手。”

“祀希,分手只要一方同意就足夠了。”

安明野低沈又略帶沙啞的嗓音,極盡溫柔,一出口卻字字藏針。眼淚順著下頜淌進胸口,被公寓冷氣一吹,冰涼刺骨。

項祀希哀求道“為什麽,我哪裏做錯了,我改還不行嗎。”

“別這樣祀希。”

“為什麽……你告訴我。”

“對不起祀希,我家裏為我安排了婚事。”

一句“婚事”把項祀希瞬間打入了十八層地獄。擊碎了他晶瑩剔透的城堡,窗外明明是七月的烈日,他貼著玻璃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是哦,他們最終都要結婚的,而兩個男人沒法結婚。

他忽然想起那個秋日的清晨,當他意識到自己喜歡安明野時的心悸與感動,為他的愛情,為他的愛人,是他尋遍了千山萬水,捧在掌心的珍寶,他只顧著歡呼雀躍,卻忘記了兩個男人的愛情,是不被這個世俗允許的。

“這就是你分手的原因嗎。”

“嗯……”

這個理由太充分了,項祀希無言以對,沈默了許久,一咬牙掛斷了電話。

機場外。

安明野聽著手機裏傳來的盲音,腳尖碾著地上的煙頭,抽出最後一支煙,點上。

安明野從小就是個讓父母省心的孩子。他們家家大業大,安明野又是獨生子,他的成長是不允許有任何差錯的,他很懂父母的底線,只要不觸及底線,父母就不會過多幹涉他。所以他從小就明白什麽時候該學,什麽時候該玩,玩的時候和誰一起玩,學習的時候和誰一起學,只有這樣,他才能為自己爭取到盡可能多的自由。

婚事是家裏回國前就給他訂好的,女方家在當地華人圈裏也是有頭有臉的家族,他不能太出格,讓兩家難堪。

項祀希就很好,一個窮學生,沒有背景,不會鬧出什麽亂子,多給點錢也就打發了。

婚事家裏催了幾次,他推了幾次,熟練的摸索著父母的底線,在臨界點前確定了婚期。早晨起來他還抱著項祀希,清晨的陽光灑在他臉上,從眉骨拂過鼻梁到嘴唇,輕啄一下,煩惱盡消,哪裏說得出口分手的話。

安明野靠著墻,閉上眼,想象項祀希在電話那頭的樣子。一定哭紅了眼,臉上被淚水沾著幾縷碎發,嘴巴緊緊抿著不肯哭出聲,看過來的眼神委屈巴巴的……

這不是他第一次和戀人分手,卻是他第一次這麽狼狽,甚至是落荒而逃。

“先生。”助理打斷了安明野“先生,咱們該走了。”

安明野“有煙嗎。”

助理從兜裏拿出煙,順手給他點上。

安明野把手機遞過去“這個號碼以後不用了,幫我註銷了吧。”

助理接過“好的。”

夕陽透過落地玻璃把房間染的火紅一片,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長,顯得房間空蕩蕩的,公寓的冷氣戰勝了夕陽最後一點餘熱,呆的久了竟有些涼。

項祀希坐在客廳茶幾上,掛了電話之後他就依著這麽發呆,從中午回來到傍晚。

大腦不受控制的回憶著從前,一幕一幕像過電影一樣,一會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一會又心疼他體諒他有情可原。最終也沒個結果到底是該恨還是該原諒。

那個男人好像一直都是溫柔有禮的樣子,從來不發脾氣,即使生氣也不會大吵大鬧,不會板著張臉,對於他的問題總是耐心回答,對他的表白都能熱情回應,可如今再回想起來,那些回應無不是模棱兩可。不說愛或不愛,不說想或不想,對於自己情動時的告白,他會以一場歡愛結束,他曾以為那是回應,如今看來都是敷衍。

那個人原來一直都是這樣,看似溫柔禮貌,實則在千裏之外。

項祀希其實一直都有察覺到的,所以他想和安明野多些羈絆,所以不想在經濟上和他有太多牽扯,生怕因此矮了他一頭,成了他的把柄,失去了主動權,可他做不到,所以晚了……

再沒勇氣給安明野去電話,手機被扔在地上,他有點恍惚,還是沒辦法接受。

就這麽分手了……

他去結婚了……

那我呢。

頭埋在雙膝間,渾身顫抖,放聲痛哭,

上個月寄給雜志社的小說被刊登,這份喜悅都還沒來得及和安明野分享,他已經加快了腳步,那麽努力,他曾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努力追上安明野的腳步就能和他執手並肩。

餘暉漸沒,屋裏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的路燈肯施舍給這裏一點光線。項祀希坐在地上靠著落地窗,擡眼就能看到二樓的書房,如果安明野還在,這時候應該就坐在那個位置上,一擡頭就能看到他認真工作的樣子。

項祀希靠在窗上盯著那扇緊閉的們發呆,盯累了,就地睡去。

落地玻璃的夕陽換成了晨光,項祀希揉揉紅腫的眼睛,從地上醒來。被地板膈的生疼的肩膀和胯骨,撐起身子靠在玻璃等待腿上的麻意一點點過去,冷氣還在吹。公寓裏空蕩蕩的,少了個人就瞬間沒了生氣,手機被遺落在桌角,茶幾上的水杯不知什麽時候打翻,水灑了一地,浸濕了褲腳。他再次撥通了安明野的號碼,電話那頭的盲音換成了機械的女聲提醒他“您所撥打的號碼為空號”

他終於接受,安明野已經離開了的事實。

靠著窗發了會兒呆,起來洗漱。

他要離開這裏。

在衣櫃的角落裏翻出從家裏帶出來的編織袋,這裏面的衣服都是離家時母親親手給他裝的。有別人捐贈的,山裏買不到的衣服,有母親專門在鎮上給他買的“時髦款”擱在以前,這可都是逢年過節才能穿的,而如今他看著這些衣服,捏著額頭,實在沒勇氣把這些又土又醜的衣服穿在身上。

安明野送他的電腦很貴,導致修的時候連配件都很貴。安明野送他的衣服無一不是昂貴的奢侈品牌,以後想靠自己買個差不多的替換著都無能為力。安明野帶他到這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裏,他剛剛適應,結果對方拍拍屁股走了,丟下他一個人在原地打轉,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捧著安明野留下的禮物,像是珍寶,又像是□□,卻不肯放手,那一刻他恨透了安明野。

項祀希一邊唾棄自己,一邊認命的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裝進箱子裏。除了一些必需品,其他能不帶的盡量都不帶了,手表也摘了放進床頭的抽屜裏。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瓶用了一半的香水帶上了。

安明野留下的得銀行卡和房間鑰匙得帶著,畢竟是貴重物品,他以後不打算再回來,萬一丟了就說不清楚了,並且他想如果哪天遇見了安明野也好還給他——這點骨氣還是要有的。

臨走前還把公寓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拉下窗簾,斷水斷電,闔上門。下樓時順手將土裏土氣的編織袋扔在回收點,拖著箱子走了兩步,又回頭拎起袋子。

項祀希搬回了宿舍住,宿舍是四人間,上面床鋪下面書桌,因為暑假,舍友應該都回家了,項祀希的床鋪還是開學時發的那一套,被卷起來堆在床尾,床和書桌,包括櫃子都成了舍友的雜物間。正整理著就有人來了,二人面面相覷楞了一陣。

能拿鑰匙開門進來的應該不是外人。

“你好,我叫項祀希,以後會搬到宿舍來住。”項祀希指指自己的床位“正在收拾。”

“哦哦!我李超哲,也是這宿舍的。你不之前不住校嘛,我這還沒反應過來。”舍友幫他把堆放的雜物搬下來。“沒想到校草竟然跟我一宿舍。”

項祀希不太好意思聽別人這麽叫他“什麽校草,不過是大家叫著玩兒的。”

李超哲開玩笑說“以後我這信使的差事估計是跑不了了。對了你怎麽突然想起搬回宿舍了——我沒別的意思啊,就是宿舍十一點準時熄燈,不如住家裏方便。”

項祀希隨口編了個慌“我之前借住在親戚家,但他最近準備要結婚了,所以就不太方便。”

“哦,那確實不方便。”李超哲指著空蕩的床鋪說“這個叫封棋,那個叫那個叫宋祁銘。他倆都回家去了,我是暑假在這打工,沒回去。”

項祀希還不太習慣和舍友相處,不過舍友倒是很熱心,幫他整理床鋪又打掃衛生,告訴他在哪裏打熱水,學校後街上誰家的飯比食堂好吃又便宜,以及如何在宿舍裏使用大功率電器而不被發現等等……確實不方便,但項祀希竟然覺得這樣的生活挺有意思,不過他不能再想從前一樣無憂無慮的泡在圖書館了,和李超哲一起打起了暑期工。大學生的暑期工沒什麽花樣,能賺錢又不是很累的無非發發傳單,做個促銷,不過這種工作都是臨時的,今天有明天沒。李超哲有個群,裏面每天都有發布各種促銷活動的招聘,但凡能搶上的名額都會算上項祀希。一個暑假下來也能賺些錢,再加上稿費,養活自己不成問題。

這不,沒了安明野照樣活得好好的。

李超哲是個熱心又仗義的,大大咧咧也很好相處,可惜愛八卦。沒事總愛跟項祀希著打聽一些“豪門の秘辛”這讓項祀希挺頭疼的,他真沒什麽豪門八卦可以滿足李超哲的好奇心,能敷衍就敷衍。並且這種問題問多了項祀希挺怕對方察覺些什麽又讓他成為論壇頭條。因此項祀希總是避免聊起自己那位“有錢的親戚”,避免不了的時候就撇清“我們關系比較遠的,對他家情況不熟。他也只是沒辦法拒絕家人的拜托,才照顧我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樣。”

但仔細一想,除了知道他父母家人都在國外,他只是來打理一些國內的生意之外,項祀希發現自己對安明野的了解真的很少。除了他本人之外,關於他的一切都是虛無縹緲的。所以他從沒考慮過安明野的父母會怎樣看待他們的關系,也沒想過安明野會結婚,其實他們之間的差距根本就是天壤之別,反倒是他們交往的那段時間有些不真實了。

臨近開學,學校漸漸熱鬧了起來。宿舍其餘兩人也在這時候前後腳回來。封棋高高瘦瘦的,帶著個眼睛,看起來斯斯文文很好說話的樣子。宋祁銘則比較像小孩兒,應該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長大的,說話做事不太顧及別人的感受,但是沒有什麽壞心眼兒,說過就忘了。項祀希領教過兩回,被迫著習慣了。封棋和宋祁銘都是本地人,李超哲家在隔壁省會城市,項祀希混跡其中竟然有點不太習慣。

其實學校宿舍是分三六九等的,最好的雙人間,其次四人間,然後八人間。四人間意味著有空調,獨立浴室,洗衣機和陽臺,家境過得去的都會選擇四人間。安明野當時沒想項祀希住校,隨便選了一個中等的標準,但項祀希心虛。

他最近才發覺自己其實挺虛榮的,他其實並不太了解城市年輕人的生活娛樂,所以不敢交流太多,怕漏出什麽馬腳成為別人的話題,因此導致他的生活與舍友有些脫節。比如當項祀希發現玩游戲還要花錢的時候,只好委婉拒絕了舍友們的邀請。比如當其他同學叫他一起去KTV的時候,他也只能找理由推辭掉。他的父母無法為他提供基本生活費,他在這裏的每一餐都要靠自己,沒有可供娛樂的零花錢。

新學期開始,學校論壇又因為項祀希熱鬧了一陣,這個神秘的校草似乎在一步步走下神壇待人挖掘出更多信息。不過項祀希因為拮據而拒絕了同學的社交活動,陰差陽錯的讓他這個“神秘高冷”的人設又立起來。也有人從他的舍友那裏打聽一些有關項祀希的事,李超哲想起他們三個打游戲,而項祀希默默在一旁趕稿的樣子,也只能透漏一些“他在XX雜志上發表過小說”這種增加光環的事。

他知道這些關註來的莫名且動機不純,卻無可否認這些關註給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優越感,他知道自己無法滿足這些關註,但又不舍放棄,他一邊極力否認,一邊小心翼翼的維護,這種矛盾讓他不能積極正面的面對。為了保護自己,只能消極的和同學、舍友保持距離,又陰差陽錯的因為這距離,維護了別人對他的關註。雖然搖搖欲墜。

人畢竟是群居動物,即使再好靜的人大概也不會喜歡孤獨和寂寞,項祀希也不例外。所以一些不花錢的社交活動他都盡力參加,和同學一些打打球,在學校健身館游泳,或者參與一些班級活動之類的,他還是很積極的。

新生軍訓結束以後,學校各個社團開始一年一度的納新,俗稱“百團大戰”。從教學樓到宿舍樓的路兩旁被各大社團的宣傳占滿,看上去很是熱鬧,宋祁銘在動漫社,很少見他有什麽活動,倒是漫畫、手辦什麽的收藏了不少,看著挺燒錢。封棋的社團是影視鑒賞,據說是個很火的社團,每年納新名額都是有限的,經常聚在學校的放映室看電影,然後寫影評。李超哲什麽社團都沒加,閑暇時間都奉獻給了兼職,養著他的游戲賬號以便在游戲裏勾搭更多妹子。

項祀希想加入文學社,擅長,也喜歡。只是那天,看見那人在一片嘈雜中撥著琴的樣子太過迷人。他好像身處在另一個世界裏,身邊人來人往都與他無關。

“同學,有興趣加入古琴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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