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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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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煜四年,正是七月流火時,陽光高照的中午,地處南部的鮒縣卻依然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這裏隸屬涪州,原本叫做蒼縣,因盛產鯽魚,兼有各種本地特色的做法,十分鮮美,久而久之聲名遠播,煌煜開國時將原本的辛國、赤西以及大晟合為一國,按照地形民族重新劃分為十五個州,每州下又各有城、鎮、縣不等,新上任的縣府大爺幹脆趁此機會,將蒼縣改為了鮒縣,後來煌煜大修官道,其中一條由北至南的主要官道就在鮒縣不遠處,如此一來,來往行商更熙熙攘攘,鮒縣也在數年戰爭之後,較快恢覆了該有的繁榮。

這天,鮒縣有名的望川樓二樓,一名看著二十出頭的青年安靜的吃著飯,他面容秀氣精致,穿著白色長衫,窄窄的劍袖十分利索,頭發用同樣材料的白色窄長條綁著,只留下前額不多的幾縷頭發,更顯得精神。

這個青年正是容旬,離開京都已五個月,一路往北停停走走,聽說了這裏的鯽魚,便來嘗嘗。

樓內幾乎坐滿了客人,中午燥熱,大部分客人並不著急走,都不緊不慢的邊吃邊聊著。容旬座位靠窗,隔著他兩三桌的是一桌衣衫各異的中年男子,似乎已經酒足飯飽,為首者正一邊剔牙一邊高談闊論說著什麽,不時發出一陣狂笑。

這時,角落一名老者站起來準備下樓結賬,老者瘦骨如柴,一身靛藍色袍子已經洗得褪色,那中年男子瞟到老者似乎隨時能摔倒的樣子,眉毛一挑,在老者路過他們桌子的時候小腿一伸,果然讓老者打了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撲地了。

容旬離得遠,身形還未動,中年人旁邊那桌的瘦小少年已經站了起來,一把將老者扶住,似是看不過對方的惡劣行徑,另一只手上的筷子已經直直的向他扔了過去,正中其臉,那中年人豈是任人欺負的,“唰”的站了起來,同伴們也緊隨其後,一時間桌上的筷子杯子哐哐啷啷響了一片。

老者被人扶住以後,眼看一場爭鬥就要起來,急忙忙地下樓去了,那人也不攔他,兀自站著,雖身材矮小,氣勢竟一時不輸。

“你敢扔我!”中年人一口唾沫吐了出來,臉上一塊小疤痕跟著他的話抽動起來。

“扔的就是你!”矮個子毫不示弱,容旬卻看到他的右手已經伸到腰間,想是外衫內隱藏著武器。

那中年人見自己人多勢眾,矮個子又眉清目秀尚未成年的樣子,早已按耐不住,一揮手就要沖過去揍他,容旬站起身來,卻看見另一道人影已經閃了進去,擋在矮個子前面。

是一個面貌平常,吊兒郎當微笑的青年男子,他擋在矮個子面前,沖那群中年人急急說了句:“不要動手不要動手,光天化日之下當街鬥毆可是要量刑的。”

“你是什麽東西!敢擋本大爺教訓人!?”中年人被人打斷,語氣更加不善,那青年卻不慌不忙,一手指了指東邊,說道:“隔壁隴州城的新知府大人就在旁邊館子裏歇著,門口一溜官兵,你們要是打起來就等著被抓吧。”

中年人臉色一頓,旁邊一個同夥趕忙跑到東邊窗戶往下探望,果然看到不少官兵在不遠處的街上站著,急忙忙跑回來給中年人使了個眼色,青年人見狀又補充道:“這位知府大人最看不得鬥毆鬧事的,先前在並州可是管得當地夜不閉戶,你們不信可以試試,不過呢,你故意絆倒老人我們可是都看見了。”

果然,中年人雖有不甘,到底不敢再動手,重重哼了一聲,帶著同伴們走了。青年見狀,連忙回頭看著矮個子,討好的問道:“你沒事吧!”

誰知那矮個子並不領情,丟下一句“多管閑事!”竟也走了。

青年一臉委屈,嘟噥了一句:“明明你先管的呀哎…”,見矮個子要走,又忙忙的追了一句:“可別跟他們打架,你打不過的!”

矮個子仿佛沒聽見,頭也不回。

青年只好搖了搖頭,繼續回他的桌子吃飯了。

容旬早已坐下來,繼續把桌上的菜吃完。擡頭看看外面,陽光已沒有那麽毒辣,就起身下樓準備結賬趕路。

誰知下樓,正看到那青年跟掌櫃說著什麽,一臉著急又有點羞愧的樣子。

“不能把馬壓這裏,沒有馬我怎麽趕路啊……”

“那就用你腰上的玉佩抵押好了。”

“不行呀,這是我爹留給我的遺物,再說了,這塊玉都夠吃十頓了……”

那掌櫃眼睛一轉,兩手一攤:“總之,客官你吃了飯就得付賬呀!”

“是!”那青年看到容旬,臉上已經羞成了紅色:“所以我才說記個賬,我差人送過來。”

“……客人,我看你也只是路過此地,無憑無據,我怎麽相信你!?”

青年一聽急了,望了望門外的馬,又看了看腰帶上的玉,一籌莫展的樣子,容旬已大概知道情況,想到剛才青年為人解圍,就走了過去,對掌櫃說到:“他那桌算在我這裏一起結了吧。”

青年頓時喜上眉梢,亮閃閃的眼睛已經看了過來,臉上仿佛寫了“太好了!”和“恩人!”兩個詞,容旬不由得笑了笑,對青年說:“兄臺剛剛仗義執言,在下敬佩。”

果不其然,那青年又十分誠實的羞紅了臉,連說“沒有沒有,不敢不敢。”

容旬付完帳,沖青年點了點頭,就準備去找拴在外面的馬,那青年既有人幫著結了帳,也不停留,他看容旬樣貌清俊,嘴角似乎天生帶著笑,直接在心裏給容旬判了個“好人”的結論,也緊跟著走了出來。

可巧兩人的馬離得近,青年就攀談起來:“說起來,也不知道那姑娘是不是找那幫人去,哎,以一敵多,性子這樣辣,可別吃虧了。”

容旬一楞,說道:“姑娘?我見他是個少年的樣子。”

青年眨了眨眼,咧嘴笑了:“雖然她壓低了聲音,但可瞞不過我。”說著,他見容旬已經利落的上馬,往官道走去,也上馬緊趕兩步,喊道:“恩人等等。”

容旬回頭,那青年已經走到了並排的距離,說道:“在下王諾,黔州人士,不知恩人如何稱呼,要去哪裏?”

容旬想了想說道:“在下…你叫我廣澤即可。我準備往南邊走,大約去隴州看看吧。”

王諾聽對方有些猶豫,目的地也不是很明確的樣子,有些好奇的看了看容旬,見容旬臉龐如玉,手指蔥白,更加肯定這是個出門游玩的世家子弟,就點了點頭,正準備開口,卻看到一隊官兵開路走了上來,路過他兩慢吞吞的馬,擡著一頂深綠絨布轎子走了過去。

容旬見官兵舉的牌,並非知府而是縣令,看到王諾也在好奇的盯著官兵看,可見剛才滿嘴知府什麽的也是信口一說,果然,王諾對他咧嘴一笑:“其實我不知道他是什麽官,就是路過的時候聽到隴州並州的,隨口胡騶的。”

容旬一笑:“王兄頗有急智。”

王諾搖了搖手,又說:“廣澤叫我長信即可,那個…”他臉上又是一曬,期期艾艾的問道:“廣澤你要去隴州的話,不知我們能不能結伴同行?”他見容旬一楞,急忙說道:“那個你也看到了…我錢袋丟了…”他突然想起什麽,拿出一疊紙說道:“我身上有匯票的,等到了隴州我換好銀兩就還給你。”

容旬這才弄懂了對方的意思,原來竟是沒錢吃飯,自己過去五個月來,一直避免與人接觸,時間久了也覺得冷清,就笑了笑說道:“不妨,長信兄肯陪我同行便不要說還字,只是我無事,走得慢,還請見諒。”

“不會不會,”王諾急忙擺手,心裏一松臉上就笑得更大了:“我也沒事,我去隴州見一位朋友,順便辦點事情,正好一路散心,慢點走好哈哈。”

“名諾字長信,好名字。”

“哈哈,這是父親給我取的,我家原本世代經營鐵鋪,最重義氣,哎,數年前打仗的時候,我卻偏偏摔了腿,沒能為國盡忠,在下實在擔不起這個名字了。”

提到戰爭,容旬突然沈默了,他微微一笑,不再說話,王諾尚未察覺,見他沈默只當是自己說得無聊,趕緊補充道:“後來我才知道,我摔了腿這事,是我父親安排的,我生來游手好閑又不懂自食其力,想必父親寧願弄斷我的腿,也不放心我去那戰場送死。倒是我的侍讀,帶著父親親自挑選的刀劍盔甲,替我服了兵役,我這次去,就是去看他的。”

容旬聽了忙問道:“你這位侍讀平安回來了?”

“是呀,”王諾點了點頭,見容旬有了興趣,便細細說道:“我也是最近收到他的信才知道的,當年他兵敗被俘,本以為死定了,誰知道只是被挑斷了腳筋,又給送回了原籍,開國後不久,又有官府給他文書,讓他每月去當地仁心堂領藥治傷,他老娘一去,發現每月不僅有藥,還有一定數量的銀兩,著實幫他們娘兩安安穩穩的過了兩年,他一直在打聽我的消息,只是倡匪橫行的時候,我家店鋪被砸,家父帶著我們回了原籍避難,再後來家父去了,我也改行做了米鋪,前段時間,我無意中得知他還活著,就出了門,想去看看他。”

聽得出他們感情很好,容旬便說:“我聽你說他是個侍讀,你能如此記掛也是難得。”

王諾笑了笑說道:“我二人一起長大,情同兄弟,名義上他叫我一聲少爺罷了。”

想到自己與石川海也是如此,容旬有些悵然,追問道:“你說他被俘,不知是哪一戰?”

那王諾便一挑眉毛:“還能是哪一戰?若非前朝那位戰死,指不定還有沒有現在這位呢。”

沒看到容旬一時動容,王諾碎嘴的繼續說道:“不過這位新君也算仁慈,托他的福,我朋友這些年也攢了些積蓄,只是腿跛了使不上力,我就尋思著幹脆去他家那邊開個鋪子讓他經營,一來有了營收,二來管管賬目也不費力。”

容旬早已有些呆呆的,半晌才問:“只有…我是說,這樣被遣回原籍的人多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聽他說他的同袍們都回了原籍,不過我這些年在外時,確實時常看到過腿腳不便的男人,想必都跟他一樣吧。”

“這樣…”,容旬低低說了句,自己醒來得到的第一個噩耗,莫過於大晟將士戰場無歸,那個人明明說把他們殺了…

王諾見他神色不對,連忙問道:“廣澤兄你怎麽了?可是日頭太毒?”見容旬搖頭,不放心的說道:“我看你到是不知道這些的樣子,說起來你看著比我小,我叫你廣澤兄不太合適哈哈…”

話未說完,就聽到容旬聲音幹澀的問道:“你現在經營米鋪可還順利?”

“倒是順利,主要是我爹死前留了不少財產,我那管家又厲害,說起來慚愧,我也是這兩年逐漸有分鋪了才開始操點心,實在是不忠不孝。說起來,我那管家天天還成天勸我去考個功名,哎,我想著自己怎麽也是前朝子民,雖說新君好是好,但也不能真去考,還是賺錢玩樂的好,以後有了兒子再逼他讀書好了。”

容旬聽他的意思,讀書的痛苦恐怕比新朝舊朝更讓他在意,平靜下來笑了笑,又問:“你覺得新君好嗎?”

“平心而論,比前朝是要好很多的。”

容旬又一笑,卻沒有說話,王諾卻不知道想起什麽,嘻嘻一笑說道:“別的不說,這都開國四年多了,聽說還只有一個老婆,別不是國庫太窮了吧哈哈!”

容旬身子一頓,徹底不知道如何接話了,只是楞楞地指了下前方官道,說了句“走吧”,再也沒有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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