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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五八】 水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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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蘇九忽然想起來了,千年的歲月,自當留下千年記憶,只是他忘記了而已。他覺得自己的內心仿佛皸裂開一道縫隙,記憶的潮水綿延不斷地自那道縫隙鉆了進來。

白蘇九沈溺在這悠遠的回憶中,眷戀、恐慌、抵觸,覆雜的情緒占據了他的內心。白蘇九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好像原本不姓白。

蘇九。蘇,才是他的姓。如同那紅顏禍水的蘇妲己一樣,他是姓蘇的。而白姓,是那個人的姓氏。

“為什麽改成白蘇九了呢...”白蘇九茫然不解地自言自語著。那個叫做白澤的男孩子,到底是誰?他們好像曾經很要好的樣子。白蘇九下意識地覺得,只要想起有關白澤的事情,自己就能徹底地恢覆記憶了。

然而那有關名為‘白澤’的少年的記憶,仿佛一把牢固的枷鎖,無論白蘇九如何努力,這道鎖都結結實實地鎖住了所有的信息,撬不開,還平添了心慌。

最終,白蘇九終於失了神,空洞的雙眼裏滿是血絲。他忽然覺得很累,好像這樣安睡下去也不錯。於是白蘇九合上了眼,靜悄悄地睡著了。

秦央抱著白蘇九,感受著他一點點冷卻的體溫以及慢慢停止的心跳,只剩下絕望。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蘇九!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能成功了!你不能這樣...”秦央失聲痛哭著,使勁兒搖晃著白蘇九的肩膀。

白蘇九睡著,隔離了一切紛爭自顧地睡著。心中的空洞吸取著他的精神力,試圖將他蠶食成一個空殼。白蘇九隱隱覺得好像有些不舍,似是有些很重要的東西被他拋棄了。白蘇九掙紮了一下,卻只感到了滔天的疲憊。

於是白蘇九想要放棄了。他看見自己從懸崖上墜落,墮入猩紅色的河流中。仿佛一顆石子砸進了三途河,沒起得了一絲漣漪。

白蘇九覺得,這裏才是他的歸宿。不擾安寧,得過且過。

就在白蘇九的最後一絲氣息即將消散之際,一道溫婉的女聲傳入他的耳畔。

“命...不是命...”

“桃花妖...你也在嗎...”白蘇九喃喃著。

“不可...不是命...”一道粉色的光緩緩地飄了過來,貼在白蘇九的雙眼上。

白蘇九的眼睛抖動了一下,突然又看見了不同尋常的景象。

一座破舊的草房裏,一位少年在挑燈夜讀。院子中靜悄悄的,一棵桃花樹屹立在院裏,時不時飄起一朵花瓣飛進少年的窗口。

少年合上書,似是有所感得樣子自窗戶看向院門。只見安逸的月光下,一位粉色襦裙的少女正俏皮地向他揮手。

少年喜形於色,連忙走了出去。那少女將手中的小包裹遞給了他。

“這是我娘新做的桃花糕。你拿去當宵夜吧。”少女道。

少年羞澀地接過了糕點,幸福洋溢在眼底。

少女看向院中的桃花樹,面頰飛起一道紅暈說道:“阮郎,我好喜歡這桃花樹。我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我能變成這樹就好了,這樣就能一直看著你了。”

畫面一轉,變成了晴朗的白天。少年不知何時長大了,鮮衣怒馬,意氣蓬發。他回過頭沖少女喊道:“等我!待我光耀故裏,娶你為妻!”

少女笑了,如同三月春風。

就如同很多故事中的青梅竹馬一樣,年少時的愛情總是單純且不染雜質。這樣的感情最為美好,而美好的事物也最容易破碎。

少年高中,家鄉張燈結彩慶賀出了個狀元。少女對鏡描眉,穿上了最好的衣裙站在村口等待著。

他回來了,跟她無數次幻想過的場景一樣,穿著大紅袍,帶著大紅花,騎在高頭大馬上。少女看著向她走來的少年,本以為下一秒他將向她伸出手,邀她上馬。

然而少年卻只是路過了她。少女這才看見,他的馬上有另一個姑娘。

一切都很是匪夷所思卻又在情理之中。金科狀元被皇上指婚了貴族女子,理所應當,無人過問。眾人統籌交錯表達著自己的讚美。少年一言不發地坐在宴席間,默默地接過他的新娘子遞給他的酒,一飲而盡。

院外,少女遠遠地看著。恍若隔世。

再後來呢?

抗爭過,堅持過,卻最終只能墮落。

少女開始與少年偷偷地幽會,二人享受著難得的溫存。少女覺得,這樣就好。就算他不能給她一個名分,總比徹底割舍了的好。

只是這可憐的女孩不懂,有些東西,若攥不到手裏,就不如隨它去。這畸形的世界裏,女子的力量單薄到比不上一張白紙。權貴當道,弱者只配為螻蟻。

這些道理,飽讀詩書嘗盡社會百態的少年是明白的。可他偏偏沒有講給她聽,而是選擇了逃避。

很快,少年不再來看望她,似是把她給遺忘了。少女卻總是自我安慰道,他只是忙。

少女懷孕了,誕下一名女嬰。少女天真地覺得,既然有了孩子,他就能接她回家了吧?

於是少女抱著孩子去找他,卻忘了少年已經是高官了。官員是要上朝的,怎會留在家中?

家裏的是他的正妻,那位身份顯赫的郡主。

郡主勃然大怒,搶走了她的孩子,命人活活打死了她。

等少年回到家中,只看見一地的鮮血,嗷嗷啼哭的女嬰,以及她那被蓋了個草席的屍體。

少年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哭。他將女嬰隨便送給了一位沒有孩子的下人。所有人都覺得少年只是想開了,順從了。卻不知...

少年偷偷挖出了她那埋葬於亂葬崗的屍身,埋到了自己的院內,並在上面中了一棵樹。桃花樹。

桃花樹吸取著腐敗的屍體與幹涸的血液,很快便長得艷麗無比。少年看著那一樹嬌艷的花瓣,恍惚間看見了她穿著粉色襦裙向他跑來的場景。

扭曲,一切都扭曲了。少年親手毒死了他的正妻,然後開始瘋狂地在往高位上爬。終於,他爬到了丞相之位,再也沒有人能威脅他,再也沒有女子能隨意地強嫁於他。丞相守著院內的桃花樹,久違地露出一抹微笑。只是笑得幹澀不已。

他好像在懲罰自己。明明正值壯年卻再也不娶,日覆一日地忙碌糟蹋著自己的身子骨。他們的女兒就在不遠處的農家住著。丞相聽說那女孩的養父打算將她嫁給一個普通的農戶,丞相便想辦法將女孩送入了宮中當宮女。

丞相覺得,這樣也不錯。說不定他的孩子有朝一日能被太子看上,成為錦衣玉食的妃子。一旦有了身份,就等於擁有了一切。

丞相不知,他的執念捆住了她的靈魂,幻化成了桃花妖。

桃花妖終於達成了自己的願望,當一棵樹,安靜地看著丞相。看他沈浸在覆仇中,看他失去了笑容,看他在黑暗中徘徊。心痛到戰栗,卻無能為力。

她只是一棵樹而已。

“命...你我的命...本該不是如此。”桃花妖縹緲的聲音再度響起,沖淡了眼前的幻象。

白蘇九茫然地回道:“不是命?因果相報,一命還一命,怎會不是命?”

“我的眸...給你...去看看...你我的命。”桃花妖說道。

緊接著,白蘇九覺得自己的雙目微痛。像是有兩片花瓣鉆進了他的眼睛裏。

“我不要你的眸...你為什麽要如此這般?”白蘇九慌亂不已地揉著眼睛。

桃花妖的聲音開始渙散,白蘇九辨認了許久才聽清她說了些什麽。

“你我...同命人。”

白蘇九放開了手,迷茫地環視四周,卻終究沒能見到桃花妖的身影。但與此同時,白蘇九卻看見自己的面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座龐大的鐵籠。

“這是...什麽?”白蘇九看著面前的鐵籠。只見那古銅色的欄桿上貼滿了密密麻麻的符紙,讓白蘇九心驚膽戰。

白蘇九辨別著符紙上的咒文,總覺得很是眼熟,卻忘了到底是什麽意思。

突然,一聲悶雷自天空中傳來。白蘇九的狐耳一抖,連忙尋了個地方躲藏。

“妖狐蘇九!禍世殃民!我等替天行道!”一道洪亮的聲音越來越近,帶著濃濃的威壓。

白蘇九仰頭,看見黑壓壓的一群人自天邊飄了下來。於此同時,那鐵籠裏突然傳來一聲駭人的咆哮。如同猛獸的嘶吼。

“...我做錯什麽了?”白蘇九戰戰兢兢地看向那群劍拔弩張的來人,心中滿是不解。

而如同心有靈犀一般,那牢籠裏也傳來一道淒厲的喊聲。

“我做錯了什麽!你們要奪走我的一切!”

“什麽禍世妖狐,都是借口!”

“天道!你出爾反爾,妄為天!”

白蘇九捂著頓頓生疼的腦門,眼見著那群人被牢籠裏迸射出的劇烈狐火彈飛,化為灰燼。白蘇九驚恐地伸手去制止,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動彈不得。

“蘇九!蘇九!”又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勾起了白蘇九最後一絲意識。

“蘇九!放下仇恨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放下...”白蘇九夢囈一般地說道,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面頰。

“若是放得下...哪兒還需要...六道輪回,眾生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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