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1章 無憂

關燈
良王殿下信寫得惜字如金,東西倒送得面面俱到,深知自家兒子的蠢處,給朕送來制勝法寶。

我與鄭無畏“依依不舍”道別,打算回去再批一籮筐折子。正此時,又有宮人通報道:“陛下,良州精編軍將領蕭關將軍宮外求見。”

蕭關這一來,把被朕擋在外頭半天的一撥人都帶了進來。

良州帶來的精編軍已在京郊暫時駐紮京郊,蕭關稱良王殿下的意思是在京畿建營練兵。兩位丞相、薛賞、衛裴和兵部尚書楊全武都在場,當即圈出來京都北面一片地。楊全武建議大營取名“常武”,與京城北常武門呼應。我提筆寫了“平安”二字:“叫‘平安營’吧,咱們不求‘常武’,就圖個平安。”

眾愛卿附和說陛下聖明。完了又議論良王殿下先斬後奏一刀西州就砍了幾十個人頭之事,道是恐怕不太合流程。但到這份上還講什麽流程,蒼州都有幾個將軍帶一隊人馬逃北羌去了,青州兩支軍隊為“誰才是當初跟青州府衙摻和科考舞弊的蠢貨”而大打出手。中州也不太平,知道新編精兵要來京畿,州府軍將領整天堵兵部門口上趕著送禮,緊盯將軍府空缺職位。

楊全武表示他一個字兒也沒收,再說將軍府空職也輪不到他管。

我一聽急了:“做什麽跟錢過不去?錢收著,人名兒報給朕不就得了。”

衛裴聞言,忽從袖中掏出一個折子本本:“陛下,這……是臣前些日子收繳的賄賂明細,還有銀票。”

薛賞笑道:“臣也收了,不過沒衛大人收的多,就中州軍一副將拿三百兩銀子來敲門,探問將軍府裏頭現在誰說了算。”

……所以你就說衛大人說了算?

可以,眾愛卿很出息。一下子平安營基建的錢就有了。

然而,出息的人有,不出息的人也不少。尖著眼在滿朝文武中尋了個便,楞是找不出一個能去領辦良州分田墾荒之事的。首先這個人最好是良州人,其次他必須上混得開軍衙門、下鬥得過地頭蛇,如果是道上混過、還知曉些農事的就更好了。

眾臣工面面相覷。蕭關擡眼看了我一下。衛裴看見蕭關看我,忽道:“陛下,不如先移駕夢曉園。”

夢曉園有位現成的。

可這位現成的……可能不太配合。

“滾!”屋內傳出一聲怒吼,緊接著轟隆一聲,不知什麽翻了,兩名侍者倉皇退出門來。

蕭關腳步一頓。衛裴輕聲道:“容臣先去扣門。”

“等等,”蕭關忙道,“我去吧。”

……墻頭翻進一股夾雜太照湖水汽的晚風,旁伸斜逸的綠藤在薄藍暮色中悠悠簌簌,抖落出陣陣春日特有的草木暖香。

蕭關穿過游廊,走到門前,擡手要推門,忽頓了一下,像突然想到什麽,轉手把自己肩甲和披袍摘了,往地上一扔,這才一腳踹開門進去。

不是要打架吧?我忙拽住衛裴:“怎麽回事?”

衛裴一臉凝重,搖頭:“臣不知。”

話音未落,只聽“嗖”的一聲,一把刀鞘徑直飛出門來,直劈進對面山墻裏。

只見屋內桌案橫翻,滿地狼藉。蕭關定海神針般杵在門當口,而宋非則豎刀拄地,一腿微曲離地,渾身因重心不穩而暗暗顫抖,似乎猛然看清來人是誰,眼中奪過一次驚慌,繼而抖得更狠。我連忙拉衛裴往門邊一避:“咱們別進去了。”

幸好宋非似乎也並未瞧見我倆。只聽他突然開口:“我……我給你倒水。”

衛裴低低道:“陛下,非禮勿聽。”

半晌,蕭關輕聲道:“不用了。我替你收拾收拾,你坐吧。”

我點頭:“唉,那讓蕭關說吧,咱們走。”

太醫說宋非可以下地走路,但也只是走路了。

遠處聽香山一片緋煙,桃李花香隨山風翻滾震蕩。不知何處寺廟傳出一聲暮鼓,繼而沈沈鐘聲振破不夜坊的裊裊絲弦,直奔雲霄。

人間的風雨從未停過。

一片荊棘泥濘中,將軍府的車輪上了鋼釘,碾經之處血痕累累。

良王在西州快刀斬亂麻,停留月餘,轉身又赴蒼州。平安營整編、演練“新兵”,聲勢之浩大搞得中州三位親王嚇得隔三差五上折子,說願“獻兵平安營以壯國威”、請“返京小住以慰鄉思”。

而宋非在與蕭關相談後,收下了吏部送去的官印,收拾包袱離開夢曉園,只身前往良州。

轉眼到了夏天,眼看和良王殿下“春日同游”已無希望,連夏游也即將泡湯,我不禁將氣撒到眾臣工身上,導致早朝人人噤聲。如此數日,我覺得自己受到了孤立:“有事啟奏,無事也不許走。今天都給朕站著!”

眾臣低著頭,集體後退一步。

“大膽!”我喝道,“楊全武,你手裏拿的什麽?有事為何不報!”

楊全武聞言一哆嗦,胳膊肘悄悄搗了旁邊的禮部尚書一下。禮部尚書一埋頭,用腳尖踢前面的薛岱,薛岱假裝不知道,斜眼瞅了瞅隔道的趙光。趙光一咳嗽,又偷偷偏頭看身後。後頭薛賞一把將衛裴推出來……衛裴杵在過道中,不得已擡頭道:“啟稟陛下,燕王快到京都了。”

“!”我拍案而起,“他來幹什麽!帶了多少人馬?現在到哪兒了?為何早不通報!”

趙光咳道:“陛下,半個月前,臣遞過折子了,您一接到手就把折子摔給了楊大人,讓估算派多少兵。”

“……”我坐回去,“那派兵了嗎?怎未再報給朕?”

楊全武擰巴著滿臉褶皺,為難道:“回稟陛下,燕王殿下一個人來的,是以未曾派兵。”

“他一個人來……”我的心情如乘筏子過萬裏長河般跌宕,“邊關不用守了?朱勒死了?”

薛岱道:“朱勒沒死,只是帶主力往西羌去了。羌國地域東西遼長,分東、中、西三部,如今西羌的羌王阿蒲奴以我朝河陽公主為後,其本人也以仁義著稱,又無南下野心,最好將與。羌中胡齊爾世子以一支白銀精騎坐大,常年擾亂邊關,十分棘手,但好在胡齊爾本人已成阿蒲奴階下囚。就剩羌東朱勒親王最難辦,他麾下赤銅騎兵級別雖低,但數量份遠遠超過西羌黃金騎、羌中白銀騎,又兇狠嗜殺,戰術詭譎,數十年來我們從未在他手裏討過便宜。我朝剛與阿蒲奴簽訂合約,倘若朱勒奪權,恐怕前功盡棄。”

我傾身問:“那該怎麽辦?燕王是來與朕商討對策嗎?”

眾臣集體沈默了片刻,半晌,禮部的說:“回陛下,陛下數月前命臣等與鴻都府、內府司共同徹查當年太子與姜放將軍舊案中的幾位後人身世,附詳實證據慢慢兒補全初發詔告中的不足,現都已查明了,良王殿下確乃姜放大將軍的遺珠,而十七年前為朱勒所擒的那名燕王世子,實為東宮嫡長。朱勒以這位燕王世子為質要挾燕王撤兵,燕王拒不同意,玉牒記載此子已死於朱勒軍中。但至於此子是否真已死於朱勒軍中、是否逃離羌地遺有一子……年月久遠,無法……無法核實。因而,燕王殿下聽聞消息,稱要來親眼看一看,保不準、那就是了……”

是了是了,前不久我是說過讓燕王回京認親來著。

我捂著一顆被嚇得撲撲直跳的心,接見了千裏尋“孫”的燕王殿下。

薛賞賣給良王殿下的小宅子裏一片歡騰,隔著院墻就聽見裏頭打打鬧鬧:

“呔!陶三勇,放開人質!”

“少廢話!退後!給我一匹馬,不然我殺了他們!”

“陶三勇,你好歹是個將軍,竟以無辜百姓為質!”

“閉嘴!放我走!”

“良王來了!陶三勇,哪裏逃!”

“哼!殺雞焉用宰牛刀,我乃良王之子,今日便拿你歸案!”

……

推開門,卻只見院內不過鄭無憂一個小朋友。

無憂小朋友左手木刀、右手木劍、腳底踩著一把斷了頭的長矛,向對面的一只矮拳樁怒噴口水:“看劍!”

“咳咳,”我打招呼道,“就你自己?”

鄭無憂一楞,轉頭看見我,又一楞,伸脖子往我身後瞅,刀劍一扔,撒丫子跑來:“爹!爹!爹回來了!”

一臉凝重的燕王殿下被“瞎著眼喊爹”的鄭無憂撲了個滿懷:“……”

我忙拎著無憂的後脖子將其提拎起來:“哎哎哎,喊錯啦,不喊爹,喊三叔公,不,喊爺爺吧。”

鄭無憂沒看清人就情緒大爆發,已然哭了個涕泗橫流,婆娑淚眼茫然一擡,正對上“兇神惡煞”的燕王:“啊!”

他猛一撒手,一屁股蹲跌坐地上,皺眉瞪了我一眼,又瞪了燕王一眼,不知觸了什麽傷心事,忽然悲從天降,嘴巴一癟,氣沈丹田,“啊嗚”一嗓子對天長嚎出來:“嗚哇——又有一個爹不要我啦!你也不來看我!也不要我!你不說是我小叔公嗎!怎麽不管我!我不要呆在這個鬼地方了!我回憫州要飯、去牛餌關拾糞球!不要把我賣給羌人!我不相信了!嗚哇——嗚哇——”

……朕和燕王殿下都驚呆了。

戲精鄭無憂肺力驚人,西面聽香山的一聲暮鼓大鐘都被他兩嗓子蓋過去了,宅子裏侍候的廚娘端著晚飯走出來,見狀遠遠一跪不敢過來。

燕王殿下在這堪比一臺子戲的哭嚎中緩緩蹲下身去,面沈如水地盯著鄭無畏看了片刻,忽然一雙冰封霜凍的眼睛裏嗆出兩股渾濁熱淚:“……你爹,叫鄭隱,是我帶大的孩子,你和他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