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冬季冰涼的空氣裏彌漫著田野的氣息，混合著泥土味和那些幹枯沈睡的植物樸素的味道。

田野裏覆蓋著尚未融化的積雪，湖泊結著冰，小花園裏的花朵已經全部雕謝，只剩下光禿禿的葉子，等待明年春天再次綻放，整個農場裏只有那些翠柏和橡樹還依然翠綠。

但這已經讓這些從小在城市裏長大的年輕人們足夠驚喜。

“從這裏，到你能看到的地方，都是亨特農場的地界。”葉群伸手比劃了一下，帶著點驕傲介紹說。

“風景很美。”馮軻雙手插在口袋裏，回望著看起來像是被玉米葉淹沒了一樣的白色宅邸，尖尖的屋頂上停著一只灰色翅膀的鳥雀，“可惜就是周圍什麽都沒有，太荒涼了。”

“這就是隱居的代價。”葉群笑著回答說，吐出的氣被凝結成白霧，“你們來的不是時候，冬天什麽都沒有，下次夏天來，農場裏什麽都有，還能打打獵什麽的。”

“得了吧，我看你這農場裏是什麽都沒有，雞都沒兩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倆荒野求生呢。”

葉群噎了一下，摸了摸鼻子：“這不剛開始嗎，等開春了改造一下，你們下次來的時候絕地不是這樣兒。”

半人高的玉米地成為絕佳的拍攝場景，小舒和祖兒手裏拿著一條披肩，被風吹得高高飄起來，鏡頭記錄下她們青春洋溢的臉龐和活力的身姿，連同遠處藍灰色的天際一起定格在畫面裏。

馮軻和範舟被她們輪流支使著充當攝影師和道具小弟，片刻後範舟找機會溜了出來，拜托蘭斯去替他一會兒。

蘭斯很好說話，葉群知道範舟有話要對自己說，於是也點點頭。他們向谷倉的方向走去，葉群爬上谷倉門前高高的稻草垛，示意範舟也上來。

葉群和範舟並肩坐在稻草垛上將整個平坦的農場盡收眼底。範舟摸出打火機點了根煙他把煙盒扔給葉群葉群搖搖頭。

“戒了啊。”範舟笑了笑，眼神在煙霧中有些滄桑：“我們下午就回去了，飛紐約。”

來之前範舟就告訴他只會待上一兩天葉群並不意外他靜靜地看著遠處耐心地著範舟開口。

“在機場我問過…但現在我還是要再認真地問一次，你真的打定主意要留在這兒了嗎？不回國了？”範舟吐出一口煙圈，語氣前所未有地認真。

“我也是認真的。”葉群淡淡地微笑，“人的一生，能夠有幾次這樣的緣分？就當我認定了吧…可以這麽說。”

“我不是歧視同性戀，但是你在美國，哥們兒真的不放心。”範舟按著他的肩膀，捏了捏眉心，“你從來沒離我這麽遠過，以後要來看你一次也不容易。”

“我三十歲了，老範。”葉群說。

“年輕的時候，我想過很多次，三十歲的時候我會在哪裏，會擁有怎樣的人生。我計劃過，三十歲我已經和高甜甜結婚，生了一個孩子，每年兩次出國旅行，半年一次身體檢查，在北京二環有一套兩百平的房子。”

“我要從項目經理變成合夥人，要上市，要擁有百分之十的股權。然後我四十歲，我要成立自己的公司。五十歲我漸漸老去，但還在工作。每周末和你們一幫老頭子一起聚一聚，在後院打高爾夫，結婚紀念日要去郵輪上。五十五歲我徹底退休，帶著妻子一起環游世界，在喜歡的地方買棟房子定居，養一只狗，種上一些花。”

他輕輕笑了笑：“分手、生病，這一切都亂了套了，但是有什麽關系？我始終會好好活著，不會回頭。當你向前走，那些設想，那些目標，都不重要了，它們是會改變的。我現在不會去想我四十歲、五十歲的時候會在哪裏，在做什麽，它們總會來的。”

“我不會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但我知道我的態度，這足夠了，老範。何必要去假設未來？我只尊重現在的我的心。”

“我能承擔這一切，我可以對自己負責，我有三十年的人生閱歷來支持我做這個決定。”

葉群低著頭露出一點溫柔的笑意：“而且蘭斯，他很好，真的是個很好的人。我想你擔心的都不會發生。”

他拍拍範舟的肩膀：“我也不是不回來了，你結婚的時間，老馮結婚的時候，小周結婚的時候，你們的孩子滿月的時候，我還得回北京給我爸媽掃墓啊。而且吧，現在通訊這麽發達，沒有一根電話線解決不了的事兒。”

“操！”範舟說，“操！”他隨手在稻草垛上摁滅了煙頭。

“臥槽，你腦殘啊！”葉群罵道。

範舟沒事兒人一樣用指頭把那點火星摁熄：“行吧，我知道了，你現在是被迷了魂了。其實美國也挺好的，以後哥們兒退休了就來這兒和你做鄰居……這農場也挺好的，就是有點兒荒，哎，我聽說玉米價格暴跌，那小子養的活你嗎？”

“我有錢，我養他不行嗎？”葉群瞪了範舟一眼，無奈道，“好吧，這個農場……經濟上的確有點問題。”

“怎麽說？”範舟又點上了一根煙。

“少抽點，小心肺癌。”葉群說，“糧食都被大農場壟斷，種玉米利潤微薄，全靠政府補助。”他搖搖頭，“種植面積太小，很難有盈利。”

“有機蔬菜。”範舟說，“最近在國內特別火，號稱全生態無汙染種植，價格翻了幾番。專宰範老師這種年過半百的中年婦女。不知道在美國有沒有市場？美國中老年愛養生嗎？”

“難說。”葉群望著遠方天際流動的白雲，眼神有點迷茫。

關於這點，在布蘭德拒絕合作之後，他和蘭斯商討過農場未來如何發展的問題。他們雖然暫時沒有經濟壓力，但農場總不能無止境地虧損下去。

亨特農場占地約一百五十畝，其中一百畝種著玉米。再除開一個十畝大的天然湖泊，剩下的可種植面積不到二十畝。而二十畝的面積除非是種金子，很難產生可觀的收益。

由於大型農場的壟斷導致的價格下跌，現在種植玉米的小型農場已經很稀少了。在伍德蘭鎮上，大多數農場的主要糧作物都是小麥，每畝地的收入比種植玉米要高出七、八十美元。

但玉米地是蘭斯的父親買下農場時種下的，即使種植利潤微博，依然在蘭斯心中有著不可撼動的位置，甚至是他心中農場裏最重要的那一部分。這意味著這整整一百畝地都不能用作別的產出。

他們也有別的選擇，比如蘭斯提到過的豢養家畜，擴建後院的棚屋，養一批小雞仔，作為肉雞在成熟後賣掉，雞蛋一部分出售，一部分留下來孵化養育。

但飼養家畜同樣面臨著規模問題，小規模的飼養帶來的收入很少，僅能做到自給自足。

五畝地的範圍大約可以散養1000只雞，一只雞大約十三刀，雞蛋以2刀一打的價格出售，去除飼養成本，每一批約有八千刀的凈利潤。

剩下的十五畝地用來養牛或者綿羊，大約可以養75頭牛或者100只綿羊，一頭牛十八個月才能出欄，利潤在500刀左右，綿羊成長速度比較快，利潤也相對較低。一年下來，平均可收入2萬刀左右。

但相應的，大量飼養家畜需要付出的精力也是巨大的。照料家畜是體力活，單憑他們兩個人是沒有辦法完成這個工作的。他們得雇工人，而在美國人工費是非常高昂的。

“我們打算擴建農場。”葉群說，這是他們最終商討出的結果，美國發達的農業科技讓照料幾千畝土地也變得輕松起來，而得克薩斯最不缺的就是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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