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綿延的九重宮門前，是莫青雲第一次看見離殷的地方。

那名男子清冷孤傲，身姿修長。

一襲水藍色長衫，上繡雲紋錦緞，外衫腰間束著漢玉白寬帶，寬帶祥雲花紋。俊美的容顏映入眼簾，肌膚甚雪，白皙如玉，鼻梁高挺，狹長的鳳眸微微上挑，淺藍色的瞳孔幽深冰冷，五官深邃明朗，渾身氣質清冷，看上去比冰山上的雪蓮還要純凈完美。

莫青雲已經有將近五千年沒有見到成功挺過天逆雷劫的人了，這名男子令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然而在離殷見到她時，那雙淺藍色的瞳孔中浮現出震驚和不可置信，莫青雲覺得幾分奇怪。

“來者何人？”她問道。

男子沒有回答，一雙眼眸在她身上一動不動。

許久他才漸漸回神，嘴中喃喃道：“不、你不是她。”

一瞬間，莫青雲便知曉這人說的是什麽意思了。

她一魂一魄的轉世，定然認識男子！

女人身穿一襲青色長裙，腰間佩戴者青霄門標配的翠滴石，一看就是青霄門弟子。

紀流蘇最不喜歡的，便是青霄門的門服，她曾說青霄門門服太綠。穿在身上感覺乖乖的。

莫青雲道：“你已度過天逆雷劫，只要往前再走一步，九重宮闕之門便會為你打開。”

然而男子卻並無任何動作。

莫青雲微微蹙眉，“可還有未了心願？”

男子那雙淺藍色的眼眸靜靜凝視著她，瞳孔深邃，微微泛著冷意，道：“敢問前輩，同天散道人紀流蘇，是何關系？”

對於即將離開這方小世界之人，莫青雲沒有什麽好遮掩的，直接道：“她是我的分魂，是我一魂一魄的轉世。”

話落，男子眸色微閃，只聽他道：“前輩，可知那一魂一魄現在何處？”

莫青雲覺得這問題有些不對，她帶著些許警惕道：“問這做什麽？”

離殷道：“請前輩告知！”

莫青雲從男子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不尋常，她試探性的問道：“你莫不是，想要把她找到？”

而後，她聽見男子鏗鏘道：“是。”

莫青雲嗤笑一聲，“別想了，她的魂魄被吸進了混沌深淵，那裏一旦進入，除非有人能把她拖出來，否則她只能永遠在那裏飄蕩著！”

莫青雲不是沒想過拖出紀流蘇的魂魄，可天道監控著一切，她根本沒有機會！

混沌深淵！

離殷知道那個地方，那裏同無盡深海一樣，都是天道的監牢。

男子眸色微沈，突然道：“我是否可以將她帶出去？”

莫青雲笑道：“不可能的，只有與天道有著聯系之人才能不受混沌深淵的影響，不然一旦靠近那裏，都會被吸進去，到時候你人沒救回來，自己也搭進去了。”

與天道有聯系的，這世間只有兩位。

一是天道本身，第二位，則是守門人。

離殷捏了捏拳，那雙淺藍色的瞳孔忽然變成了赤紅色。

莫青雲見此，楞了楞，“你有心魔？！”

有心魔的人，不可能挺的過天逆雷劫，因為在雷劫中，心魔會被激發出來，不停幹擾著渡劫者！

離殷的確有心魔，而在之前的天雷中，心魔曾不止一次被觸發。

只不過，紅眸心魔同離殷的目的都是一樣的。

渡劫之後，去向天道要人。

“不論成不成功，我都要去一試。”男子說完，轉身離開了九重天。

在規定時間內，若不離開這方小世界，那麽那人的修為會回退到分神期巔峰大圓滿，再度經歷天逆雷劫。

“等等！”莫青雲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她叫住了男子，道：“你和我那魂魄，是什麽關系？”

沒見過這麽不要命的人。

男子頓了頓，隨後薄唇輕啟，聲音低啞，帶著些許悲涼，“她是我心愛之人。”

莫青雲怔住，沒想到那一魂一魄的轉世竟然也有人會愛上！？

她搖搖頭道：“但她永遠不可能會喜歡你，她沒有情魄。”

人分三魂七魄，其中有一魄名為情魄，沒有情魄的人，這輩子都不會喜歡別人。

男子沈默魄片刻，道：“無所謂，我愛她就好。”

莫青雲突然又道：“如果，我有辦法將她安好無恙的帶出來呢？”

對上男子微怔的眼，莫青雲繼續道：“我能帶她出來，但前提是，你必須想辦法遮住天道的眼睛。”

渡劫成功者，會稍微受到天道眷顧。

向天道施壓，它便難以再關註其他的東西。

只要天道不發現她的動作，她就可以！

本以為男子會遲疑片刻，畢竟這麽做，就是在挑釁天道的威嚴。

然而男子想也不想，聲音中帶著些許顫抖，直接道：“好。”

“帶出來之後，把她交給我。”

莫青雲嘴角輕勾，點頭答應，“沒問題。”

把魂魄帶出來後，她不可能交給離殷，她必須抓緊時間撕碎它，重新把那一魂一魄送入輪回中，那樣魂魄才會重歸她的掌控。

她看了一眼離殷，男子的背影決然蕭瑟，雖然，她是在欺騙這個人，但是她也沒有別的方法了。

時間不多了，她等不下去了。

——

一切都很順利，莫青雲沒有想到離殷竟然真的有同天道抗爭的能力！

趁著天道同離殷對峙，莫青雲成功在混沌深淵中找到了紀流蘇的魂魄。

那小小的身影漂浮在虛無的空間中，像是睡著了一般，恬靜安詳。

莫青雲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滋味。

那是她的分魂轉世，卻讓她隱隱產生一種有了孩子的錯覺。

莫青雲不耽擱時間，直接把魂魄拉住，放進了乾坤袋中。

而九重天之上，正在爆發一場爭端！

天道劇變，它從沒想到過，自己從洪荒末世一直待到現在。竟然差點兒被一個剛渡過雷劫的人給壓制住！

它的變動會影響修真界和凡間各個地方，包括所有的秘境和幻境。

幸好天雷威力巨大，在連續不斷降下千百道天雷之後，那水藍色長衫的男子終於失去了全部力氣。

“你可知你在做什麽？”

看著渾身浴血，倒在血泊中的那人，天道的聲音不緊不慢，就像是機械一般。

許久，它才聽見一聲輕若蚊子的低吟，“等她……”

離殷身上被天雷劈出百道傷痕，那件水藍色長衫被獻鮮血浸染成一片汙紅，血腥味彌漫在空中，甚至血液將片片彩雲澆灌成了紅色。

“你等的人，未能償還盡因果，輪回不容她。”

“那不是她的因果……”

“可她背負了。”

一句話，像是一道引火鎖。

男子手臂突然被道道漆黑的奇異紋路爬滿！

他周身的氣勢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血液化作火焰，在九重天燃燒起來，霎時，風起雲湧，那些平靜漂浮的彩雲被大風全部吹散，赤紅色的魔氣自男子身上發出！

“我說了……”

“那些因果，都不是她的錯！”

離殷雙目赤紅，猶如地獄爬出來的瘋子，“把她還給我！”

他始終壓制不過天道。

他被廢了靈根，從此以後，只能用魔脈修煉。

莫青雲回到九重宮闕，所看見的，便是一片狼藉的九重天，還有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男人。

她本打算直接去忘川，但是察覺到天道又開始監視，她沒法離開九重天太久，於是只能暫時回來，等天道不再看她，她再找機會去忘川。

莫青雲裝作沒看見血泊中的離殷，將那魂魄從乾坤袋子裏取出來，等撕碎之後，便可投放進輪回河中。

那根連接著紀流蘇心臟的生死因果線在她進入混沌深淵之後便消失了，但是混沌深淵一旦進入，是回不來的。

沒有因果線，靈魂可以再度輪回。

莫青雲用彩雲隔絕出一個空間，看著完整的少女魂魄，她心軟了一瞬間。

但是想到鬼無情，她又不得不硬下心腸！

對不住了。

她愧對那水藍色長衫的男子。

突然間，隔絕彩雲被一雙血淋淋的手撕開！

男子赤紅猙獰的模樣映入莫青雲眼簾！

“你在做什麽？！”

面對虛弱的男人，莫青雲並沒有將他放在眼裏，靈力匯入掌中，狠狠擊打在男子的胸膛上！

離殷噴出一口血，腳步虛浮，可男子卻猶如不動長松，依舊挺立著身體。

“這是我的一魂一魄，我只是把她收回而已。”莫青雲道。

離殷怎麽會允許她將她撕碎？！

“把她給我！”

瘋魔的男人此刻理智全失，他摒棄了所有形象，像個惡鬼般沖上前去，想要搶回魂魄！

莫青雲身為守門人，自然能力強於離殷。

“對不住，可我也有自己的苦衷！”

莫青雲喚出嗜血荊棘，那些張牙舞爪的荊棘瞬間纏繞上男子的身體。

離殷的衣服已經破敗不堪，傷口還在不斷滲透出血液，滴滴答答向下流淌。

然而他像是感覺不到痛苦一般，雙目猙獰，死死盯著她手中的魂魄。

“給我……把她給我！”

怒吼之聲響徹雲霄，有憤怒有壓抑，還有濃濃的，無法掩藏的絕望。

男子的眼神像是處在崩潰邊緣的野、獸，又如同一把直擊心靈的重錘。

莫青雲忽然感受了手上些許的涼意。

她一驚，低頭一看。

竟是一滴晶瑩的水珠。

昏迷中的魂魄，在她眼角處，淌下了一滴淚。

莫青雲突然下不去手。

離殷沒有停下一個腳步，即便嗜血荊棘正在不斷啃食他的血肉，他也慢慢朝著女子手中的那抹魂魄靠近。

莫青雲楞在那裏，不知是何心情。

她終是退了一步。

“我，可以把她還給你。”

“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拿你飛升的資格，來換她。”

“你願意嗎？”

飛升的資格，一旦轉讓，那人便永生永世與外界無緣，終其永遠，只能被局限於這一方小世界中。

男子停下了腳步，喉結滾動，沒有絲毫猶豫。

——好。

——

紀流蘇曾經問過離殷。

——你已經是分神期的大能了，再過不久應該就能飛升了吧。

——不會飛升。

——為什麽？

——只要你還在這裏，我就不會飛升。

他不會離開這裏，永遠都不會。

那時候，紀流蘇只當他是被愛情蒙蔽了眼，甚至有些鄙視他。

可現在，她終於明白了。

原來離殷不是不想飛升，而是不能。

他早已失去了飛升的資格。

胸口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

但紀流蘇知道，是她自己心在痛，痛到大過了身上的痛楚。

血液被止住了，她的呼吸也漸漸平緩下來。

紀流蘇慢慢捏緊拳頭，離殷的身影在她眼前漸漸浮現。

初見他，他仿佛天山上一片孤傲高冷的雪蓮花，讓人不敢接近。

他在她的印象裏，始終是風光霽月，恍若謫仙臨世的男子，可重生之後，她才發現離殷只是一個瘋子。

而他瘋魔的原因，是因為自己。

紀流蘇閉上眼，心情沈重。

那邊纏鬥的兩人不分勝負，可她能看出來，離殷落入了下風。

他不是神人。

總有比他還厲害的。

紀流蘇重新調動周身的靈力，那雙眼眸強忍住淚意，她坐起身，從袖中取出那顆元丹，沒有絲毫猶豫的吞了下去。

少年的目光追隨著男子的身影。

那顆心跳動的從沒有像現在這般厲害。

吞下元丹的效果立竿見影，紀流蘇只感覺內府像是被擴大了數十倍，周遭的靈氣源源不斷地朝自己湧來，身上的傷口暫時性的修覆。

紀流蘇站起身，喚過問心劍，盯著遠處的黑衣男子，然後猛然沖了過去！

離殷和鬼無情兩人僵持不下，突然一道青藍色的劍光從側面襲來！

渾體通透的白劍泛著青藍色的光芒，層層冰霜從劍身一路向上蔓延，逐漸將鬼無情的身體冰封住！

鬼無情死不了，那就打到他失去行動能力！

離殷一怔，狹長的鳳眸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年，他的手微微顫抖，卻沒有說什麽。

“天道，別裝死！”紀流蘇吼道，“讓我們幫你解決鬼無情，你就別在一邊看戲！”

“轟隆”一聲，天雷降下，朝著三人就直接落下！

離殷與鬼無情僵持，能躲開的只有紀流蘇一人，但她並沒有自己走，少年一把抱住男人，青藍色的靈力化作一道堅固的屏障包裹住兩人。

“你在做什麽？！還不快離開？！”離殷道。

紀流蘇道：“上次我渡劫，你不也是抱住我的嗎？！”

離殷道：“還不快走！”

紀流蘇卻死死抱住他，沒有絲毫放松，“我不！”

離殷怔住，恍惚間，一切都像是回到了那年解決饕餮的時候。

——

強大的吸力將兩人吸住，紀流蘇只感覺自己的力氣快要用盡了。

離殷的噬心蠱還在發作，他無法使上半分力氣！

紀流蘇一手握緊劍柄，一手緊緊抓住離殷的手，她要緊牙關，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打濕。

“放開……”離殷皺緊眉頭，鮮血從喉嚨裏噴出，那噬心的疼痛折磨著他的心神，幾乎下一秒就要痛暈厥過去！

“閉嘴……”紀流蘇低聲道。

問心劍在石縫中插得再深，此時也隱隱松動，再這樣下去，兩人都被被那只饕餮巨獸吞進肚子裏！

離殷見此，忍住劇痛，忽然伸出手去掰開紀流蘇的手指，大吼道：“我讓你放開！”

而後一聲更加憤怒的少年吼聲從上方傳來，“我讓你閉嘴！”

離殷的那只手被握的更緊，掌心中已經出汗了，但是握著自己的那人絲毫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問心劍終於承載不住兇獸巨口強大的吸引力，兩人一劍皆朝著饕餮的嘴中飛去！

紀流蘇咬住牙，在空中用力將離殷拉向自己，然後另一只手伸到他的後背，雙手交疊，緊緊將他抱住，同時把自身靈力傳遞過去，為他緩解噬心蠱的痛楚。

被擁住的男子猛然瞪大雙瞳，那張俊美的臉上顯露出一陣無措，清香的桃花香味傳來，將他的心神蠱惑，連噬心蠱的疼痛都沒能讓他回神。

被少年擁抱住的那一刻。

離殷忽然覺得。

自己仿佛是在漫天風雪中踽踽獨行的乞人，突然擁有了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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