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流蘇袖子裏裝著的是一顆丹藥。

那顆丹藥是師傅留下來給她的，名叫做元丹。

服下元丹之後，修士可以快速吸收靈氣，將修為在短時間內提升四個階段，但是時效過去後，那位修士會失去所有力氣，修為倒退三個階段。

元丹是在提前透支修為，一旦被透支完了，最嚴重的情況，是虛脫至死，死後的修士即便進入輪回，也再也沒有修煉的資格。

紀流蘇從沒想過要使用這顆丹藥，但是此去混沌深淵，她不敢保證自己能逃出來，所以以防萬一，她將這丹藥帶在了身上。

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服用，畢竟死過一次，更加惜命。

半個月時間一晃而過，她在路上也沒有耽擱修煉，禦劍的同時在吸收天地靈氣，運轉周天，現在已經達到了金丹期巔峰大圓滿。

不過紀流蘇知道，自己現在這點修為，還遠遠不是蕭尋衍的對手。

橫跨東海很有難度，紀流蘇在海面上找了一座小島稍微休息休息。

最近這兩天她接到過蘇長風的識海傳音，青霄門周邊的魔修作亂基本上鎮壓住了。

淩天長老和劉業長老分別前往了其餘三海門派，共同商量這次抗魔之戰。

魔宗宗主蕭尋衍已消失許久，魔宗無首，所以那些魔修沒有管束，傾巢出動，大肆為禍人間。

紀流蘇知道蕭尋衍應該早已在混沌深淵等待她了。

上次在靈隱山幻境裏，蕭尋衍曾說過他要死了。

紀流蘇當時沒有在意，以為他在開玩笑，現在想想，她雖搞不懂蕭尋衍是什麽意思，但也覺得萬分怪異。

好端端的，為何說出這種話來？

他要死了。

死在哪裏？又是因何要死？

紀流蘇閉上眼，一邊修煉，一邊思索著。

然而蕭尋衍不會給她太多時間思考。

“流蘇，我已經到了混沌深淵，三日之內，若再不來，我便毀掉深淵口上的封印，讓那些被鎮壓的魔物，全部跑出來。”

混沌深淵吞噬萬物，所以幾千年前，修士們將那些從蠻荒界逃出來的東西都封印在了深淵入口。

封印並非消滅，一旦封印被毀，那些常年被封印的魔物便會帶著極為強大的怨恨沖出。

待在封印中，魔物們不僅要破壞封印，還要抵抗來自混沌深淵的強大吸力。

實力弱小的魔物會被吸進深淵中，而能夠強行抵禦深淵吸力在入口游蕩幾千年的魔物，都是修為高深，實力強悍的東西！

一旦蕭尋衍把封印破壞，那些東西沒有了束縛逃出深淵，到時候，修真界和人間必定又是一場浩劫。

紀流蘇真的想罵娘了。

她恢覆了些許靈力，又踏上問心劍，禦劍朝混沌深淵飛去。

東海的海水開始發生變化。

往日澄澈碧藍的水變的渾濁起來，高空白雲被黑霧籠罩，越接近混沌深淵，變化的越明顯。

深淵位於東海海溝。

猶如一把長刀將海水劈成兩段，流出中間一片巨口。

海水像高聳瀑布之下，立於巨口兩端。

混沌深淵什麽都吞，靈氣魔氣，交織混雜。

生人、死魂、魔物、靈獸，這些都被它吃進了肚子裏。

深淵周圍電閃雷鳴，景象同無盡深海別無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混沌深淵有一塊懸浮於空中的小島。

那是幾千年前的修士們從瓊山運過去的。

瓊山山石蘊含充足靈力，可懸浮於萬物之上，當初封印鎮壓魔獸時，修士們便是踏在這塊山石上，構築封印法陣。

紀流蘇又禦劍跑了三天，幸好她體力還不錯，否則定會脫力從劍上墜進海裏。

眼前雲霧繚繞，空中還有腐肉的味道，紀流蘇早就習慣了這些味道，這次她沒有拿出落無歸給她的絲巾，直接穿過層層雲霧，落在了那塊懸浮於天空的山石上。

山石面積很大，道道封印陣被重重鎖鏈保護在裏面。

而在山石懸崖邊上，佇立著一名身穿紅色長衫的男子。

男子披散著一頭青絲，皮膚是病態的白皙，他身姿修長，比紀流蘇高出一個半的頭。

紀流蘇落地時，男子背對著她，負手而立。

聽見靈劍飛行的聲音，他悠悠轉過身，朝紀流蘇露出了一抹溫和的笑意。

“流蘇，你來了。”蕭尋衍的臉色有些蒼白，像是剛經受過嚴重折磨的樣子。

紀流蘇沒有同他廢話的意思，“把我叫來混沌深淵，你到底是有什麽目的？”

蕭尋衍慢慢擡步，稍微靠近紀流蘇，他血紅色的眼瞳如同瑰麗的寶石，“流蘇，我是在滿足你的願望。”

蕭尋衍指著紀流蘇手中的問心道：“我說過，想殺我，就來混沌深淵，如今你來了，”他張開雙手，一臉笑意的看著紀流蘇，眼中帶著萬分寵溺，“殺了我吧，這是你的心願，不是嗎？”

紀流蘇不懂這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不會貿然靠近蕭尋衍。

蕭尋衍也能看出她眼中的警惕，無奈的笑了笑，“流蘇，最後一次，相信我好嗎？”

紀流蘇冷笑，“老子以前就是因為信你，才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蕭尋衍嘆了口氣，那雙眼眸突然發出紅色的光芒，“既然你不過來，那我就到你面前去。”

話落的一瞬間，那道剛才還站在懸崖邊上的紅色身影便出現在紀流蘇面前，她聽見眼前的風聲，身體下意識向右側躲過，淩厲的掌風與她擦肩而過，只削掉了她一撮頭發！

蕭尋衍攻擊的速度太快了！

紀流蘇眼神一淩，手中長劍揮舞，朝她之前所在的地方劃出一道青藍色的劍光！

紅衣男子不躲不閃，受下這一劍！

“嗯……”他悶哼一聲，嘴角卻列出略微瘋狂的笑意。

“流蘇，就是這樣。”他道：“殺了我，了卻你的心願。”

媽的瘋子！

紀流蘇動作淩冽果決，問心劍法招式刀刀致命，意外地，蕭尋衍竟然沒有防禦過她任何一擊，像是早存了死志，一心求死！

而在她最後一劍刺穿蕭尋衍的心臟之後，男子似乎得到了巨大的滿足，長劍插在他胸口還未拔出，蕭尋衍順著劍刃，一步一步走進紀流蘇，一直挨到刀柄的位置。

紅衣男子伸出手，擁抱住面前的少年，鮮血與紅衣交織，滴答滴答，向下流淌。

他在少年耳邊輕聲道：“流蘇，我很高興……”

紀流蘇楞在那裏。

腦海中只剩下了蕭尋衍沙啞瘋狂的笑意，“我們終於又連上了因果。”

紀流蘇心中一驚，奮力推開蕭尋衍！

劍從胸口抽出，鮮血霎時噴發，如同泉水洶湧！

“你做了什麽？！”紀流蘇看著手腕上紅色蔓延的紋路，灼熱感從脈搏處一路延伸到心臟！

蕭尋衍強撐住身體，他忽然大聲笑道：“哈哈流蘇，流蘇！我和你連在一起了！同生共死！”

紀流蘇想起來了！

紅色異紋，她曾聽師傅說過，是血契！

一方用心頭血對另一方下契，下契者若是，則被下契者也會隨之死亡！

難怪蕭尋衍要她殺了他，原來是想拖著她一起去死！

紀流蘇捏緊問心劍柄，雙眸淩冽，她不再克制怒火，沖上去一腳踢中蕭尋衍的腹部！

“要老子陪你死，你倒是想的美！”

蕭尋衍抓住紀流蘇的腳踝，輕輕往自己身邊一帶，想要再次擁抱她，紀流蘇豈會如他所願，她順勢用長劍揮砍，目標對準了蕭尋衍的脖子！

只要在異紋徹底蔓延到胸口之前殺掉下契者，那麽血契便會隨之解除！

蕭尋衍知道她的心思，男子側頭一歪，躲過少年的長劍，然後一掌劈向她的手腕，迫使她丟掉問心！

紀流蘇吃痛，蕭尋衍這一掌下了狠手，將她手腕處的經脈差點兒震碎！

紅衣男子有些心疼的抓住少年剛才被他擊打的手腕，放在唇邊吻了吻，“流蘇，我不想弄疼你。”他的聲音低啞，柔情萬千，“所以，乖一點，好嗎？”

乖你老祖宗！

“問心！”紀流蘇道出言靈，落在地上的長劍受到命令，自動插入地面！

而後道道劍紋猶如蜘蛛網一般從劍身處蔓延到四周，形成萬劍大陣！

紀流蘇一腳踢開蕭尋衍，想要退至萬劍陣外，然而紅衣不給她這個機會，沒跑兩步，一雙有力的手便從後方將她圈住，用力抱在懷中。

“流蘇，我只有你了，在這世上，我只有你！黃泉路太孤獨，陪陪我好嗎？！”

紀流蘇真的不想再和神經病接觸，她正打算把元丹給吞了，先恢覆到前世的修為，卻忽然看見天邊快速飛來了一道藍色的劍光！

藍色劍光，水靈根，離殷！

紀流蘇沒想到離殷竟然能追到這裏來！

蕭尋衍也明顯看見了，不過他毫不在意，把頭輕輕放在紀流蘇頸間，道：“離殷追過來了呢。”

他輕笑道：“流蘇，你知道嗎？我很討厭他。”

“憑什麽他就能被青玉道人收為徒弟，成為青霄門的大師兄流芳千古，而我卻只能是個人人厭惡的魔宗少主呢？”

“都是魔脈攜帶者，他的魔脈不需要外力就能自行成長，而我的，卻需要我為它註入鬼氣才能生長。”

“多不公平啊。”

“為了最純凈的鬼氣，我同鬼域之主做了交易，搭上了一副身軀。”

紀流蘇略微震驚，之前她就感覺鬼無情和蕭尋衍之間有關系，原來他倆做過一個交易？！

藍色劍光逐漸靠近，蕭尋衍輕輕一笑，抱著紀流蘇側身躲過。

就在此時，紀流蘇終於用靈力修覆好剛才差點兒被震碎的手腕經脈，她喚回問心劍，用力揮開身後的蕭尋衍，劍鋒在男子俊美妖媚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離老子遠點！惡心死了！”紀流蘇眼眸中帶著厭惡。

以前有多信任，現在就有多心寒。

蕭尋衍被劍光擊的後退三四步，他身上的血液大部分凝固在了衣服上。

可他還是沒有倒下。

紀流蘇身上的紅色異紋已經蔓延到了肩膀，再過一盞茶，就要到達心臟的位置！

紀流蘇一咬牙，揮劍砍向自己的肩膀，想要從肩膀根部斬斷那只手臂！

蕭尋衍沒有料到她會這麽做，那雙一直帶著笑意的眼眸霎時一片驚恐，還有不可思議和濃濃的傷痛！

“流蘇、流蘇你住手！”

一道更快的劍光把紀流蘇手中的問心劍擊飛！

還沒反應過來時，她的後背突然貼上了男子冰冷的胸膛！

雪蓮花的清香映入鼻尖，是熟悉的男子的氣息！

清冷的觸感使她一直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下來！

離殷伸手用力點住她的經脈，稍微延遲住異紋蔓延的速度！

而後，一襲水藍色長衫的男子將她護在身後，強大的威壓擴散而出，把蕭尋衍重重壓在了地上！

蕭尋衍一驚，同是分神期，他竟然抵抗不過離殷，難道說——

“你——”他瞪大眼眸，“你的修為，已經超越了分神！”

離殷的神色冷的可怕，男子周身暴虐的魔氣如同地獄修羅，硬生生削掉蕭尋衍一只手臂！

“啊——！”鮮血噴湧！

他的左手頃刻間化作灰燼！

此時的離殷太過可怕，蕭尋衍看向紀流蘇，孤註一擲的朝她沖了過去，“流蘇！流蘇！我不能失去你！陪我好嗎！？”

可那些魔氣將他的雙腿從膝蓋處斬斷！

他的手來不及觸碰紀流蘇，整個人就倒在了地上！

血液流淌在山石上，猶如血河。

“手臂、雙腿……還有，”離殷的聲音低啞，陰暗冰冷，“頭、身子……”

紀流蘇突然想起，這是她在雷劫中的死法，整個人，被罡風慢慢撕裂！

離殷這是按照她死時的樣子，殺掉蕭尋衍！

血泊中的男子被削成了人彘。

紀流蘇看得心驚。

離殷的手段太過狠辣。

最後一擊，是蕭尋衍的頭顱。

然而在最後一刻，地上動彈不得的身軀卻突然催動魔氣，襲向離殷身後的紀流蘇！

“流蘇！跟我一起死啊！”

離殷側身擋在紀流蘇面前，那團魔氣沒能成功殺死少年，卻將離殷腰間佩戴的橢圓形玉環擊落了！

那是蕭尋衍拼盡全力的一擊，但還是失敗了。

赤紅色的瞳孔一片死寂，待看見掉落在地上的流蘇弄曉時，他像是抓住了什麽光點，一口咬住那塊橢圓形玉環用最後一絲魔氣將自己推入了混沌深淵！

——就是被深淵吞噬，也不要死在離殷手中！

他嘴裏含著流蘇弄曉，赤紅的雙眸死死盯著懸崖邊上一襲白衣的少年。

流蘇。

他的流蘇！

蕭尋衍的眼眸奮力睜著，像是要將少年的容貌永遠印刻在腦子裏，永生永世不願意忘記！

他一生中唯一的光點。

他終是沒能帶她一起走。

即便是死，也是他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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