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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對苦命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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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黃昏。

一場大雨過後,鐵軌兩邊的石子被沖刷的幹幹凈凈,不遠處的小白塔在夕陽柔和的光線下塗抹了一道金邊。路兩邊有細碎的紫花,在晚風中搖曳,可憐又可愛。

鐵軌一側的小路上,慢吞吞地走著兩個穿著灰蒙蒙小孩子。高點的女孩看似有十三四歲,拉著男孩子的手,兩張小臉上長著同樣毛茸茸的大眼睛,眸子滴溜轉兒之間,十分神似。二人身上穿的衣服也灰蒙蒙的,看不清楚本來的顏色,肥肥大大的衣服罩在身上,陣陣風吹來,衣服變得鼓鼓的。

兩個孩子手拐著小筐,戴著漏著很多洞洞的手套,躬著身子撿著鐵軌沿線的煤核。日頭漸漸地下山了,女孩直起腰,看著筐裏已經裝了大半的煤核,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男孩仰頭望著姐姐,問道:“姐姐,媽媽什麽時候回來呀”

女孩迷茫地眺望著遠處的白塔,含糊地回答:“爹說再過幾天”,想了想,嘆了口氣,溫柔地低著頭看著男孩:“小務別問那麽多了,姐姐帶你采掃帚花去。”

男孩立刻雀躍起來,拉著女孩的手,兩個小人一蹦一跳地向前跑去。

鐵軌那邊是一處斜坡,斜坡上長滿了星星點點的小野花,小務高興地在前面跑著,金黃的斜陽發出刺眼的光,山坡上呼呼地吹著風,小務拎著小筐,飛快地向鐵軌那處跑去。

刺眼的光線中,一列火車呼嘯著向這邊沖來。

女孩跟在弟弟後面,驚愕地看著呼嘯而來的火車,來不及呼喊,向前猛地一撲,抱著小務徑直滾下了山坡。

小務尖叫著,兩個人抱成一團,從高高的斜坡上滾了下去,滾到了坡底的幹涸泥溝裏。山坡上的尖銳突起的巖石擦破了姐弟倆的胳膊腿兒,喜多緊緊地抱著弟弟,直到停了下來,才慢慢松開了小務。

小務嚇傻了,喜多搖晃著小務,大聲叫著:“小務,小務!”

小務慢慢回過神來,摟著喜多嗚嗚地哭了出來。

姐弟二人相互攙扶著起來,喜多的胳膊肘擦破了皮,流出了殷紅的血。她忍著疼痛,四處找著草筐,可早就不知甩到哪裏去了。

小務沮喪地帶著哭腔說道:“姐姐,怎麽辦,回家又要挨打了。”

喜多仿佛沒聽見小務說話,楞楞地盯著前方草叢裏的一閃一閃的微弱的光。

喜多邁步走了過去,拔開草叢,看到淤泥裏嵌著一顆晶瑩的珠子,閃著隱隱的白光。喜多俯下身,輕輕用手摳了出來,托在掌心中看著。

珠子照在滿是血痕的擦傷的手掌上,一瞬間有點微微的紅。

小務停止了哭泣,在身後問道:“姐姐,你在看什麽?”

喜多轉過頭來,笑著說道:“小務,你看我撿到什麽了?”

喜多正想擡起手給小務看,一道白光閃過,瞬間不見了。喜多看著突然空空的手掌,楞住了。

小務走過來,看著喜多空空的手心,擡頭一臉的迷惘。

喜多也楞住了。半晌回過神來,拉著小務,慢慢地爬到山坡上。

天色漸暗,村子裏的燈次第星星點點地亮了起來,一戶破敗的房檐裏,隱約漏出點點微黃的光。一個略微有些老相的男人,坐在一張掉了漆的桌子前,頹廢地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

門吱呀被打開,溜進來兩個小小身影。

男人立刻皺眉掃視了過來,兩張小臉,頃刻間被嚇的怯生生。

男人不耐煩地開口:“喜多!又帶著小務上哪去瘋了,天黑了才知道回來,飯也不做!”

喜多悄悄地把手藏在背後,大氣也不敢出地囁嚅著:“我們去看看鐵道邊了,看看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撿。”

男孩子小務見姐姐害怕,壯著膽對男人說:“爹,我們給你撿了這個。”

小小黑手遞上前來,男人瞥了一眼,小務手裏抓著一盒濕透的煙,男人伸手抓過來,裏面的幾支黑色的煙桿難得地完整,但也是全都濕透了。男人低聲咒罵了一句。丟在桌子上,捏起酒杯猛地仰頭幹了。

喜多松了口氣,小聲說著:“我去做飯。”

小務立刻尾隨姐姐溜去隔間。一個黑漆漆的小廚房,趁著隔壁照進來的昏暗光線,喜多迅速地中蹲下來在竈膛裏生著了火,麻利地從米缸中舀了一瓢米倒在盆裏洗了幾下,倒在鍋裏。小務坐在竈坑前,向竈膛裏塞著柴草。喜多洗了幾片菜葉,拿刀熟練地剁碎了,均勻地灑在鍋裏的米上。悶上大木蓋子。

想了想又從一個架子上摸出兩條黃瓜,用刀背拍碎了,倒在盆裏,灑了幾勺鹽,拌了兩下。

姐弟二人各自忙乎著,紅紅的竈火映的小廚房暖堂堂。小務在竈膛前發呆起來。

喜多瞥了弟弟一眼,細聲細氣地問著:“小務,想什麽呢,膝蓋還疼嗎?”

小務楞楞地盯著竈臺上漸漸升起的霧氣,開口道:“阿多,媽媽回不來了,對吧?”

喜多一楞,慢慢放下手裏的水瓢,蹲下身來,看著小務,小務轉過頭來,大眼睛清澈地望著喜多:“阿多,我聽四嬸說,媽媽跟人跑了,再也不回來了。”

喜多看著弟弟的眼仁裏,漸漸湧起的霧氣,心頭一酸,拉起弟弟的小手,用力握了握:“小務不要聽人瞎說,媽媽會回來了,媽媽親口告訴我的,她一定會回來接我們的!”

小務看著姐姐,點點頭:“我也不信四嬸的話,媽媽會回來的,我昨晚都夢到她了!”

喜多微笑起來,秀氣的小臉龐上旋出兩個小酒窩,她站起身來,笑嘻嘻地說:“你是夢到媽媽給你換尿布吧!”

小務羞紅了臉,抓起一把草扔到喜多身上:“壞喜多!”

喜多用手指在臉上劃著,笑嘻嘻道:“還會害羞呢,媽媽走的時候,你就是個屎尿娃娃嘛。”

二人嬉笑著。

屋外的男人聽著廚房裏漸大起來的熱鬧聲音,不由地怔了。慢慢放下手裏的杯子,楞楞地盯著桌子一角,思緒不知飄到哪裏。

喜多端著那盤子拌黃瓜出來,腳步放慢,將盤子放在桌子上,小聲開口:“爹,給你下酒菜。”

男人擡頭看著喜多。喜多讀不懂男人目光中的含義,心中揣摩了一下,又細細地說:“飯馬上就好,爹別著急。”

男人收回了目光,嘆了口氣,再不言語。

喜多轉回廚房,面對小務的時候,一張小臉又生動了起來,悄聲問:“小務,你什麽時間撿的煙啊,我怎麽都不知道。”

小務得意起來,轉過頭看了一眼屋外的男人,小聲地回答:“我就知道爹會不高興,老早就藏起來的,只是忘了收起來,被雨淋濕了。”

喜多抿了嘴笑,湊在小務耳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藏在外面的柴棚裏,明天我出去找找,看看你還藏了什麽好東西。”

小務閃了閃眼,不說話了。喜多見此情景,知道自己定是猜著了,抿嘴一笑,起身盛飯。

三人的晚飯,僅是一盆粘糊糊的菜粥。外加一盤鹽拌黃瓜。

男人卻不吃粥,只是一口一口地喝著悶酒。

喜多和小務大口大口地吞著粥,很快吃完。喜多起身收拾碗筷,小務也起身收好凳子。

男人突然開口,甕聲甕氣道:“喜多,明天你隨三秀奶奶去鎮上,她兒子少軍開了家照相館,缺個幫手,讓你去。”

喜多楞了楞,端著碗筷,站在原地半晌,開口問道:“我走了,小務怎麽辦,家裏飯誰做。”

男人捏起酒杯在桌上頓了頓,擡眼看看小務,小務也是一臉的吃驚,大眼睛裏慌亂迷茫。

男人轉過頭去,漫不經心地說:“小務也大了,下月就十歲,會燒火就會做飯,有啥怎麽辦,喜多十歲的時候,早就會做了。”

喜多知道男人主意己定,再說啥也沒用,低頭不語。

小務跳了起來:“我不讓姐姐走,姐姐走我也走!”

男人火了,啪地一拍桌子,“反了你了,小兔崽子,你老實呆著,哪都不準去!”

小務嗚咽地哭了起來。細細的哭聲讓喜多鼻子一酸,又怕小務的哭聲惹惱了男人,急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拉著小務進了小廚房。細細地安慰著:“小務別怕,姐姐不會走遠,就在鎮子上,等姐姐學會了照相,還可以給小務照呢!”

小務把頭埋在喜多懷裏,依舊抽抽噎噎地哭著。

喜多懷抱著弟弟,撫摸著弟弟瘦弱的小脊背,喜多的淚水一下子從眼眶裏流淌出來,沿著臉頰,一滴一滴地掉在小務的頭發上。

竈膛裏微弱的柴灰散出溫溫的熱。姐弟倆就這麽靜靜坐在一片黑暗之中。

漸漸地小務睡著了,喜多想起在山坡上的驚險一幕,擡起手掌,借著竈膛裏微弱的光看去,驚異地發現,先前被尖利的石子劃破的手心,居然一道傷痕都找不到了……

第二天一大早,三秀奶奶就顛著小腳來了,花白的頭發在腦後挽了個一絲不茍的髻,穿了件深藍色的斜襟大褂子。

喜多正在院裏梳洗,用篦子沾著水,一點點梳開打結的頭發。

見到三秀奶奶來,喜多細細地打著招呼。

三秀奶奶看著喜多清秀又臘黃的小臉,單薄的身子上掛著一件肥肥大大的碎花衣裳。心裏嘆息著,想必是喜多娘走前留下的。

伸手拿過喜多手裏的篦子,輕輕地給她梳著。喜多一楞,也不吭聲,任由三秀奶奶給編了兩個麻花小辮。

小務從被窩裏起來,一睜眼想起來今天姐姐要走,急急地起身,剛擡頭就看到院裏三秀奶奶正在給喜多梳頭,松了口氣,拖拉著鞋子走出來,坐在門坎上,支著腮幫子一聲不吭。

喜多斜眼看到小務起來,轉過頭來,問小務,“姐姐好看嗎?”

小務不張嘴,只是悶悶地“嗯”了一聲,眼裏又要湧出淚來,便把頭埋在胳膊彎裏。

喜多上前拉拉小務:“小務乖,等姐姐攢了錢,回來給小務買糖吃。”

三秀奶奶嘆了口氣,“放心吧小務,喜多去當學徒,有吃有喝,半年以後就有工資了,好好學門手藝,以後賺了錢,好給你長大娶媳婦兒。”

小務把頭扭到一邊去。

正說話間,男人從外面回來,見三秀奶奶來了,熱情地招呼著。

三秀奶奶望望天,“時辰也不早了,早點動身吧,別誤了事。”

男人陪笑道:“是哩,我從外面回來,看到村口少強開著小手扶正等著哩,喜多啊,趕緊收拾收拾和三秀奶奶去吧。”

喜多哦了一聲,進屋去拿了個小包袱出來,小務只是埋著頭一動不動。

喜多抱著包袱站在小務邊上,對三秀奶奶說,“奶奶先去吧,我和小務說幾句話,馬上就來。”

三秀奶奶看看小務,搖搖頭,顛著小腳朝大門走去。

喜多蹲下身來,湊在小務耳邊說,“姐姐先去,過段日子看看能不能讓你也來,好不好?”

小務擡起頭,側著臉,眼毛上盈著淚珠,點點頭。

喜多起身,走到男人面前停住,有些哽咽,“爹,少喝酒。小務還小,做錯了事,你可千萬別打他。”

男人也有幾分動容,點點頭,側過身去,揮揮手示意喜多快去吧。

早上的陽光很刺眼,喜多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回頭看看小務,小務也擡頭望著她。

喜多微微地笑著,搖搖手,拎著包袱慢慢地走出門去

村口少強的手扶拖拉機突突地冒著黑煙,見喜多過來,少強扔掉煙把,招呼著三秀奶奶和喜多坐好,啟動了車子。

喜多背靠在車鬥上,望著兩邊綠色如煙的大柳樹向後退去,幾戶人家的煙囪己有裊裊炊煙飄了起來,上柳村漸行漸遠,慢慢被清晨的清霧籠罩,再也看不見什麽。

一聲清亮火車的笛聲傳來,似乎還有一聲呼喚:“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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