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瀾苑周圍花開遍地，姹紫嫣紅，段末剛剛完成一個城外的狩獵任務，滿身血腥氣地回來。

路過客廳時，他朝墻上掛著的照片笑了笑，這半年裏，他們學會了走出陰霾，將悲傷埋進心底，重新振作起來。

段末回房沖了個澡，將身上的血腥味兒洗凈，再換了身幹凈的衣服，才去打開了溫言的房門。

房間的窗簾是打開的，陽光輕輕地鋪灑進來，蕩開一片溫暖的光輝。溫言安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穩，長睫毛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微微透明，唇色很淡，有些幹了。

段末將棉簽沾濕一點飲用水，輕輕在他的唇部按壓，沾了水之後看起來柔軟潤澤，像果凍一樣，段末惡作劇地一笑，彎下腰親了親，滿意地看著那嘴唇染上了一點殷紅的色彩。

門外有人在敲門，段末放下棉簽，起身去開門，站在門口的是卿瞳，他身旁還站著一位頗有氣質的女士，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

她面帶微笑地看著段末，伸手打斷了卿曈想要介紹的舉動：“我自己來說吧，你好，我是溫言的母親，文婧。”

。…

看過溫言後，文婧和段末坐在三樓花園的沙發上閑聊。說是閑聊，然而氣氛似乎並不是那麽美好。

“阿姨在基地的管理層工作吧，應該挺忙的啊？不然怎麽溫言都回來小半年了才過來看望他呢？”段末有些憤憤不平，似乎從來沒有見過溫言父母的蹤影，就算再忙，探望自己傷重的孩子這點時間總該有的吧。

文婧笑了笑，望著花園裏栽種的含羞草，眼神有些悠遠：“他從小就和我們不親，性格也孤僻……”

段末打斷了她：“我並不覺得他性格很孤僻。”他很少有這樣不禮貌的行為，但遇到溫言的事卻總是會打破他的一貫行動。他也確實不認為溫言是孤僻的，就算是他剛來這兒的時候，也不難發現溫言和其他人同樣相處得很好，雖然不常說話，但完全扯不到‘孤僻’上面來。

“您作為他的母親，這樣主觀的定義會給他帶來很多的傷害，”

文婧被這樣直白的指責卻並不生氣，她轉頭看向段末，輕輕地說：“他很喜歡你。”

段末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弄得有些尷尬，特別是面前的還是自己男朋友的母親，被人家當面說‘我兒子很喜歡你’這樣的話，饒是這些時間已經把臉皮訓練得夠厚了，段末還是感覺有些發燙。

文婧慢悠悠地開口：“上次他回家，我們就聽他說起了你。”

段末楞了楞，嘴角微微上揚，心裏有些甜蜜的酸澀。

文婧繼續說：“但那天我們都知道了他的身體狀況，研究所的人說，他最多只能活兩年了，希望這兩年裏他能多出任務，盡可能地將他每一絲價值用盡。”

段末心裏燃起一股怒火，捏緊拳頭，卻沒有插話，聽著文婧繼續講述。

“他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說起了你，他告訴我們，他想要和你在一起。起先我們對於兒子愛上了一個男人這件事還挺詫異，但想到情況已經這麽遭了，也就釋然了，人們排斥一件事，總是覺得會因此失去一些什麽東西，但到了沒什麽可失去的地步，也就無所謂排斥了。我問他，你只能活不到兩年，這個時候和別人在一起，不是對他更大的傷害嗎？”

段末現在卻很想沖進房間去抱住他，他當然明白溫言為什麽會這麽做。心就像泡在檸檬水裏，酸澀非常。

文婧無奈地笑了笑：“你知道他是怎麽說的嗎？他說，末世難道不是過一天賺一天嗎，還什麽兩年期限，興許明天就葬身於喪屍口下了，我不想抱著遺憾去死，也不願意他抱著遺憾看我死。至少在一起一天，就有一天的美好值得回憶。”

段末聽著文婧的語氣，似乎看到了溫言說這話時的模樣，笑出了聲，眼淚卻順著眼角飛快地滑下。他此刻覺得，原來世界上真的有心靈相通這種東西。他很開心溫言沒有逃避，沒有放棄。

文婧認真地看著段末：“那麽，你是怎麽想的呢？假如溫言這次沒能重塑機能，兩年後仍然會離你而去，你會怪他嗎？”

段末笑著搖搖頭：“我和他的想法是一樣的。”

沈默了一會兒，段末低著頭，有些憂傷地說：“文阿姨知道詩雅和葉殤吧？他們倆也是彼此相愛的，我之前以為，那次的任務回來後，葉殤就會向詩雅表白，他們的性格很搭，很相配，一定會幸福的，可是葉殤就那樣在詩雅面前沒了呼吸，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來得及說，更別提告白了，這樣的遺憾，不是詩雅以後愛上另一個人就可以彌補的，也可能正是因為這樣的遺憾，她永遠都從這份感情裏走不出來了。”

段末轉頭看著那道緊閉的房門：“相遇很難，相愛很難，在一起更難，相守一輩子更是難上加難，所以為什麽一開始就要想著一步到最後呢？這樣的時代，能在一起就是對我的恩賜了，如果他因為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選擇逃避我，那我知道真相後才會恨他吧。”

文婧聽了這話，有些震撼，也有些欣慰，興許是她老了，不懂年輕人的世界，但這樣的回答，這樣的結果，她是願意看到的。

她笑了笑，起身準備離開，轉頭看著段末，鄭重地說道：“我真心祝福你們。”

段末心中震顫，急忙起身：“謝謝……你——就要走了嗎？等他醒了，我會通知你。”

文婧點點頭：“多謝你，段末，你很好，溫言能認識你，是他的幸運，父母只能陪你們走一小段路程，我們老了，在這樣的末世，未來是你們的，所以別被我們所牽絆，和他一起往前走吧，不要回頭。”

段末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心裏有一股覆雜的情緒，琢磨不清，他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又突然平靜下來，什麽也不去想了，只要等待就好。

。…

時間如流水，匆匆而過，再次歷經了一個漫長炎熱的夏季，在秋日金黃的落葉裏，溫言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入眼便是一片刺目的光，他眨了幾下眼，半閉著慢慢適應。看著窗外泛黃的陽光，似乎是日落黃昏了，有幾片黃燦燦的落葉飄過窗戶。

秋天了啊？

溫言感覺身體有些僵硬，他躺著動了動手指，再試著擡起手腕，倒是不那麽艱難，就好像——有人經常在幫他運動一樣。

他緩緩坐起身，床邊放著一雙棉拖鞋，他穿好後慢慢站起來，走了兩步，漸漸適應了。

床頭櫃上放著一個托盤，托盤裏有一杯水和幾根幹凈的棉簽，他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水，清涼甘甜，滋潤了發幹的喉嚨。

他打開房門，從樓下傳來一陣嬉鬧聲，還有飯菜的香氣，他眨了眨有些幹澀的眼睛，勾起一抹懷念的笑，慢慢地走下樓梯。

“你猜怎麽著？那湖底下啊，那是一整片的原晶，而且還是……”

林逸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就頓住了，像是被卡住了喉嚨，原本手舞足蹈的肢體僵在空中，格外滑稽，眼神震驚地看著樓梯口。

段末坐在他的對面背對著樓梯的位置，看到林逸的表情，心臟突然就狂跳起來，拿著筷子的手都在發抖，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一個點，僵硬地轉過身。

溫言站在樓梯口看著他，笑著張開雙臂。

這是一個闊別了一年的擁抱，帶著一點漸漸蘇醒的陽光的味道，直沖沖地擠進段末的所有感官裏。

他把臉深深地埋在溫言的頸窩，嘴唇觸上微涼的皮膚，很想一口咬下去確認他的存在，卻又舍不得，即使是幻想，也是舍不得的。

溫言慢慢收緊手臂，輕聲在段末的耳邊安慰著，親了親他的鬢角。

“啊啊啊啊啊，睡美人兒，你可算醒了！我也要抱抱！”林逸沖過來一把抱住他倆，激動地直跳，溫言也一反常態地沒有推開他，其他幾人看到這樣的情景都有點按奈不住，於是，這個美好的重逢就變成了一群人抱頭痛哭的局面，溫言只能無奈地柔聲一個個安慰著。

好不容易平覆好心情，到餐廳坐下，溫言捏著段末的手，有些有氣無力地說道：“感覺好久沒吃飯了，有點兒餓。”

還帶著點拖長音，像是在撒嬌一般。

“廢話，你都睡了一年了。”墨傾瑤吸著發紅的鼻子。

“這麽久了？我以為就一兩個月。”溫言看著段末，有些心疼，一年的等待，真的有夠漫長的。

段末卻只是笑笑，別說一年了，就是十年、五十年，他也等得起。

“今天剛好熬了粥，你這剛醒，雖然體能加強了，還是少吃點油膩的東西為好。”

舒詩雅給溫言盛了一碗粥，遞給他。這一年裏，她瘦了很多，但現在也精神了不少，漸漸回到從前的樣子，只是心底深處的那片凈土，永遠地埋葬著一個人，一份感情，和一點遺憾。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久別重逢的微笑，一如客廳中掛著的九人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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