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物理，還是生理, 甚至社會方面的研究者, 如果知道黃櫨雪還有其他幾個玩家此刻的現狀, 肯定會恨不得以身代之。

黃櫨雪當然也覺得自己這一天的經歷叫人驚奇，卻不妨礙與醫護人員的雞同鴨講讓她煩惱。

“你們是瞎了嗎……”她扯著頭發, 恨不得在病床上滾幾圈，呻吟道，“我都寫出來了, 你們怎麽就看不懂啊！”

黃櫨雪的病床旁, 一群根本不是醫護的人, 看著她有些癲狂的動作，緊張萬分, 生怕她弄傷自己。

更多人, 則圍著一張紙看。

剛才黃櫨雪把她角色死亡後的經歷寫在了紙上, 她是做主播的, 雖然原來是唱跳主播，但進入《天俠》打磨半年後, 水平比專業記者也不差太多, 自認寫的這篇把所有重點都顧上了。

但在她對面, 由語言學家、密碼學家、公安微表情顧問、心理咨詢師等專業人士組成的團隊, 一邊打觀察黃櫨雪的表情, 一邊看著紙張上的東西，每一個都是相似的皺巴巴苦瓜臉。

那張紙上——

以一大團雜亂到仿佛用了一年還沒丟棄、掛滿油汙的刷鍋用鐵絲球圖案作為底色，大大小小的奇異符號點綴其間, 更有受情緒影響而甩出來的小片墨點……

這個團隊的人自認為就算遇到外星文明，花費一些時間後都能成功與它們溝通，但面對黃櫨雪的這篇文章，專家們只感到了san值-1-1-1-1-1-1……

“完全不行。”

“鄭教授是心理學家吧，剛才有看出什麽嗎？”

“不不不，心理學又不是讀心術。不如問問龍顧問。”

“微表情學也不是讀心術……況且黃小姐剛才的表情，我實在無法解讀……”

團隊專家一籌莫展。

黃櫨雪看了看他們便秘般的神色，又重新把自己寫的經歷讀了一遍，只覺字跡清晰，條理分明，沒發現任何問題。

所以這些人聽不懂她說話就算了，為什麽看都看不懂啊！

三萬諸天，虛空之暗深處。

黃櫨雪在為蔚藍星那邊的情況煩惱，黃櫨雪在無數破碎光片組成的海洋裏，與其他的破碎光片商議。

他們這些幸存者，暫時生存在虛空之暗內的安全之處，本應該躲躲藏藏，絕不露面。然而這虛空之暗又是膨脹，又是長出了幾十朵巨大金蓮，然後魔神們和諸天有圍著金蓮大戰，幸存者們怎麽可能發現不了。

【真是奇異，冥冥中似有誰引我等遷徙。】

之前和黃櫨雪交談的仙君道，為了躲避偶爾會冒出來的妖魔人魔，在他帶領下，光海不斷移動著。

雖然失去了仙力靈力，仙人的觀察力依然高出一般人許多，第一個發現了這件事。

光海之中的幸存者就好像科幻小說裏的蟲群一樣，心靈相互連接著，無法隱瞞。因此，這位仙君剛冒出這個念頭，其他人便也知道了。

【引？誰引？】

【怎麽可能？】

【竟然有人能在虛空之暗內搞這種動作？】

幸存者們迅速地議論開，互相連接的心靈帶來了超高的討論效率。

仙君迅速把他察覺到的證據和痕跡點出，其他幸存者仔細回憶，或認同或反駁，然後又有其他人引用自己發現的證據痕跡，反駁反駁者。

很快，大部分人都相信了確實有誰在引導保護他們。然後，立刻有人提出，這種情況下他們是不是應該派出更多的人，去確認周邊情況，以了解發生了什麽。

也有人提出了其他建議。

因為心靈鏈接在一起，在提出建議時，其他人對建議的評價會直接冒出來，所有人都能知道。

黃櫨雪沒有參與討論，但看到不過一分鐘，這些幸存者就對各種提議做出表態，確定了接下來大家一起的行動方向，哪怕融入光海中後不是第一次見到，依然忍不住目瞪口呆。

不對，現在她沒有嘴了，光海四處，明滅的光片閃著驚訝的光。

……這開會效率，蔚藍星人真實慕了。

【你還是不能和蔚藍星界溝通嗎？】

仙君最後詢問她。

黃櫨雪的光片變成深綠色，表示一再地失敗和苦惱。

【剛才我們的決定，你聽到了，你的意見，我們也聽到了。】

仙君說：

【你的意見是不反對，如果不是蔚藍星界那邊情況奇怪，你說不定會很高興和我們一起前進，記錄發生的事情……但接下來的方向裏你不一定安全，確定不需要去另一片光海嗎？】

黃櫨雪自覺除了莽和大膽外沒有別的優點，對此的回答只有一個字：

【我要去！】

【好。】

眾幸存者齊聲道。

暗紅霧霭湧動著，悄然分出一道縫隙，引導他們前往更安全的地方。

但流淌的光海並未順勢沖過去，反而掉頭。

是的，在這虛空之暗中，無人能分清楚東南西北，也分不清左右。

但上下……離開虛空之暗的方向和朝虛空之暗更深處潛入的方向，是虛空之暗內部唯二能分清的方向。

那冥冥中庇佑他們的人，之前引導他們時，並未完全不讓他們靠近虛空之暗深處。不過，光海中的眾幸存者，之前也只在虛空之暗深處的邊緣待了一小會兒。

因為虛空之暗深處湧動的力量極其可怕，並且無時無刻不再向外噴發，若是被噴個正著，以他們此刻比紙還脆弱的身軀，肯定是活不下來了。

與之相比，讓眾修士談之色變的暗紅霧霭，雖然同樣飽含劫力，卻更像是虛空之暗深處與這片虛空之間的緩沖。

幸存者們並不知道虛空之暗深處湧動的力量是什麽，只知道那裏過於危險。

不過，不過啊。

【已是這般半死不活的境地，還要好心人為我等勞神，真是叫人羞愧。】

【那至少，應該能有什麽事，是我等能做的吧。】

這個念頭在眾幸存者心中回蕩，帶領大家的仙君則道：

【非是說要大夥兒拼命，但以這幅姿態，說不得能一探大劫玄妙？】

【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豪邁大笑，光海掉頭向下奔騰。

那註視這裏的存在似是一驚，無形的波動傳遞開，慌張驅趕可能會撞見這片光海的妖魔人魔。

匯合成光海的幸存者們卻半點也感覺不到，他們向下，向下，最後越過了他們曾抵達過的深度，抵達虛空之暗深處的邊緣。

在大魔神們的印象裏，虛空之案的深處是無光的純黑，偶爾會有不知什麽東西在湧動，以至於這片純黑像心臟般跳動。

幸存者們恐怕是第一群來到這裏的非魔神，不過，就算他們是無數破碎光片匯聚成的光海，也無法照亮這裏。

越是向這裏靠近，他們就能感到周圍的光線被壓制，照亮的範圍被約束在光海周圍，光片們發出的光亮也變得極為暗淡，甚至無法閃爍出浪潮般的景象。

可是，那是啥？

來到此地的幸存者們，看著從黑暗中深處的煌煌金色蓮枝，一時陷入震驚。

光海無法照亮這片黑暗。

但金蓮可以。

即便看不清它的全貌，修士也不可能認錯金色蓮枝上的神聖與潔凈之意，偏偏它是從那黑暗中生出的，汲取了虛空之暗的力量，才能長得這般龐然無朋。

【真是聞所未聞之物……】

幸存者們感嘆，下意識沿著蓮枝，看向黑暗中。

於是幸存者們看到了那一點明亮。

黑暗最中央，是一束比微塵還渺小，卻無止無盡的明亮白光！

粼粼光海突然蕩開了細微的浪花，當目睹那一點白光時，每個幸存者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印在了他們心靈中。

那是知識？或是圖像？

可無法分辨，也無法理解。

僅僅是與其接觸，就有人發出慘叫，組成身軀的光片一部分熄滅。

【不要看！】

帶領眾人的仙君喝道。

眾幸存者慌張關閉感知，不敢再接收那一束白光。但心靈鏈接中，依然有些微信息以某個人為跳板，進入鏈接中。

幸好接收這些信息已經被第一個接收它的人過濾了許多，不會給處於鏈接中的其他人造成傷害。

但都說了不要看，為什麽還有人在看？！

繼續接收下去，這個人肯定是會死的！

仙君怒氣沖沖順著信息來源找去，發現那個沒有聽從指示的人，是名為黃櫨雪的青華仙兵。

並且，雖然一直在從白光裏接收信息，她的情況卻是還好。那些被她過濾流出的信息，也不是眾幸存者們無法理解的亂碼了。

仙君驚異道：

【……你能理解？】

黃櫨雪沒有回答，她同樣對此刻的情況震驚。

此刻身處虛空之暗深處邊緣的她無法理解從白光中獲得的信息，此刻身處某家醫院病床上的他可以理解從白光中獲得的信息。

雖然有些雜亂，無法成系統，但蔚藍星人黃櫨雪，勉強是能分辨一些的。

唯一的問題是……

***

蔚藍星，某家醫院裏，一聲嘀嘀驚醒還在討論那張克蘇魯風格畫作的專家們。

他們齊齊轉頭看向躺在病床上，沒有再做出奇怪動作的黃櫨雪，發現她眼神發直，皮膚迅速泛紅，幾秒裏表面就沁出熱汗。

一個護士驚叫了一聲，另一個護士看向病床便的儀器，迅速報出：

“病人體溫上升，血壓上升！”

驚叫了一聲的護士深呼吸了一下，看向另一邊由從三萬諸天學習到的新技術開發出的儀器，精確檢查了一下，報到：

“腦部血液流速加快……她大腦、她大腦要燒了！”

“怎麽回事？”

“突然就？”

“醫生！醫生快過來看看！”

病房裏一陣忙亂，虛空之暗深處邊緣的黃櫨雪，則感覺到暈眩和痛苦。

白光傳遞來的信息太多了，跟不上，實在跟不上。

不行，不能再看下去了。

她想，卻惶恐地發現瀕臨瘋狂的大腦，已然無法抽出功夫讓她關閉感知。

這樣下去會死掉，不止是在這邊會死掉，就算在蔚藍星上也會……

可惡，沒能把這段時間經歷的事情告訴大家，好不甘心啊。

而且還沒有和花衣姐面基。

她是真的想要和花衣姐成為好朋友啊。

光海中，無數人在對黃櫨雪說著什麽，但她已經聽不清楚。

最後的時刻，她只感到光海散去，讓她一個人……讓她獨自一團破碎光片從中脫出。

這個死法是不是有點太孤單了？

黃櫨雪這麽想，好像聽到有誰喊了一聲小雪。

剛剛趕到的唱花衣喊了一聲小雪，魔神烽喝退了其他幸存者，讓唱花衣得以來到黃櫨雪身邊。

她將這團破碎光片捧起，隨之感覺到體內靈氣流失，被破碎光片汲取。

光片一陣扭曲，原地組成小雪正在下這個玩家賬號的虛影。

她的眼睛看向唱花衣，不敢相信唱花衣竟突然出現在這裏，忍不住要繼續汲取靈氣，好多看唱花衣兩眼。

“沒事了，”唱花衣道，“快點回去，大家都很擔心你。”

黃櫨雪的虛影眨了眨眼，旋即破碎，潰散。

蔚藍星醫院的病床上，另一個她身軀猛地彈跳一下，在眩暈、頭痛和嘔吐感中，眼神恢覆了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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