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脫門的文鴻文長老，正在燕京。

在馬不停蹄安置好自家門人, 馬不停蹄幫其他撤離到昆源界的仙門安置好他們的門人後, 文鴻又馬不停蹄來看被安置在燕京的長盈界凡人。

等見到熟悉的人, 他雙眼裏粉光閃爍一下，用慈航道的術法給熟人瞬間做了透視檢查, 確定沒有變差而在好轉，才欣慰道：

“你們看上去還不錯。”

“文長老，你這樣不行的, ”被他透視的熟人笑呵呵道, “燕京這邊規定了, 無論是凡人還是上仙，都不能隨便對別個用術法的。”

“哦？”文鴻斂去眼裏粉光, 聞言一楞, 驚道, “燕京竟然會有這樣的規定？”

話音剛落, 一道劍光從遠至近，化為一個穿灰短打上杉, 頭頂單髻束長長紅綢的軒轅劍宮弟子。

他在兩人身邊落下, 看一眼文鴻這明顯是個凡人的熟人, 又看一眼穿白短打但披法衣的文鴻, 視線來回轉了一圈, 最後定在文鴻身上，問：

“剛才違規施術的人是？”

雖然這軒轅劍宮弟子問了違規施術的人是誰，但文鴻知道, 這年輕弟子應該能確定剛才施術的人是他。

文鴻感到丟臉，他好歹也是大仙門的長老。不過，哪怕丟臉，他還是承認道：“對不住，初入貴地不懂規矩，剛才是我。”

軒轅劍宮弟子：“沒事，您用的什麽術法？”

文鴻報上術法名字，卻見這年輕弟子打量他兩眼，突然問：“您有影門麽？”

文鴻感覺自己像是鄉下人進城，只能茫然道：“嗯？什麽影門？”

“哈哈，”他的熟人笑道，“文長老你連這個都不曉得？聽說在昆源界的上仙那裏，這個影門可流行了，好像和咱們凡人用的頭盔是類似的東西，但上仙的影門用處更多呢。”

“哦，原來是這個，”以為自己真變成了鄉下人的文鴻松了一口氣，“這段時間我就在青華道那邊，給他們研究這頭盔，雖然不知道逍遙道的人為什麽要來做慈航道法寶，但那些仙兵的思路很有趣，甚至能說，填補了慈航道缺失的一些……咳咳。”

發現自己一說起青華道那個實驗室裏的事，又沒完沒了的文鴻輕咳一聲，尷尬轉口道：“所以青華道還做出了修士能用的？我倒真沒註意，這位軒轅劍宮的小友，你要那影門作甚？”

軒轅劍宮弟子道：“哦，我要給您開罰單。”

文鴻：“？”

片刻，文鴻帶著他的熟人，跟著那個軒轅劍宮弟子，走進燕京城裏坊市的一間鋪子。

鋪子裏一個明隱道的弟子迎上來，打量這一行三人一眼，沒有在意文鴻熟人一介凡人，竟然敢進入上仙坊市，只帶殷切笑容看向文鴻。

他問：“解脫門的前輩是來買影門的？”

文鴻點點頭。

“前輩應該是解脫門的文長老吧？聽說解脫門已經決定定居青華山那邊的新城了？”明隱道修士笑道，“青華道也邀請我們去新城那邊開店呢，以後就是鄰居了。”

“青華道竟然還邀請你們過去開店麽？”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的文鴻，十分驚訝。

“那是啊，青華道夏掌門很大氣，”明隱道修士道，“影門和凡人的頭盔，都是應該保密做法的，但他們還是公開給我們了。還找到了利用虛靈珠的方法，哎，要不是我家仙門現在抽不開人手來這邊，他們現在大概都跑過來看了。”

這麽說的明隱道修士，雖然面上在笑，但眼裏卻透出幾分憂慮。

很顯然，這位明隱道修士的故鄉，情況恐怕不比長盈界好到哪裏去。

文鴻頓時跟著心有戚戚。

“不說這個，不說這個，”明隱道修士很快就收拾好情緒，繼續道，“看在咱們以後是鄰居的份上，我做主，店裏大部分影門都給文長老你打九折如何？對了，解脫門的道友們都還沒配上影門吧？這法寶現在在昆源界可是很有用的，別的不說，買東西是真方便，文長老您看，要不要一次給解脫門的道友都配上？要是都在我這兒買，我可以……嗯，七折半，我最高能做主到七折半。”

“我先看看。”文鴻道。

明隱道修士聞言招招手，貨架上各個款式的影門，就流水宴一般，自動排隊飛來，好叫文鴻觀賞。

這一下可叫文長老大開眼界，這些影門有戒指模樣的，有手鐲模樣的，有花簪頭面模樣的，還有一團雲絮能跟著主人跑的，甚至幹脆是只活的靈獸，很有逍遙道神農道的風格。

不過文鴻這樣穩重的性格，當然是只選了一只普普通通的影門戒指，付靈珠後當即用神識認了主，好讓一直等在邊上的軒轅劍宮弟子，把罰單打到他影門上。

“等你回到青華山，把靈珠打到影門上，點進我發給你的罰單，你就能交罰款了。”

軒轅劍宮弟子道，又給他的影門發來一本書。

“這是《城市中修士施術管理條例3.2.2》，雖然目前只暫時在燕京這邊試行，但很快也會在青華道那邊的新城推行了，前輩您可以先看看。這樣，告辭。”

“辛苦，慢走。”文鴻道，便見這位軒轅劍宮弟子，身化劍光飛遁離去。

他們已經離開了賣影門的鋪子，軒轅劍宮弟子一走，文鴻的熟人就突然捂住肚子，大笑起來。

熟人就差滿地打滾，道：“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些天好些修士因為施術要交罰款但沒影門，被軒轅劍宮的上仙們領到這家鋪子來，哈哈哈哈哈哈！”

“嗯？”文鴻不禁回頭看站鋪子，驚訝問，“這家鋪子有問題？”

“比其他影門鋪子的影門，哪怕打折後，也要貴一些吧？因為……那些仙兵老爺是這麽和上仙老爺們建議來著，這家鋪子的上仙老爺是軒轅劍宮指定合作商，雖然不知道質量是不是更好，但加上這個名頭，貴也有貴的道理了。”

“……什麽玩意兒？！”文鴻驚了。

他在實驗室裏，也接觸過不少青華仙兵，為何他不知道這些仙兵還擅長坑名拐騙？

至今還以為自己被拉進腦機接口項目組，是因為那位胖乎乎教授搞錯人的文鴻想。

不管如何，影門戒指已經用上，沒有退貨的道理，就是回去要和其他門人說，別在這家買影門。

文鴻糾結片刻，放過了這件事，和他熟人一起漫步坊市中。

燕京的街道嶄新，街道兩邊的房屋也嶄新，走在街道上，凡人們的衣著一樣嶄新。

嶄新帶來了不一樣的精神氣，看著就讓文鴻舒服。

按理說凡人不能進修士坊市，但如今在燕京，似乎沒這條規矩了。哪怕其他凡人不像文鴻熟人這樣有修士陪伴旁側，他們也能自在行走，不會被修士驅趕。

“畢竟上仙們的寶貝們，好些我們也能勉強用了。”熟人道，“大部分活計賺的是貢獻值，但也有幾個人撞大運，賺到靈珠，可以買坊市裏的寶貝。”

“竟然還能賺到靈珠，”文鴻深思道，“聽上去很不錯啊。”

“那是，”熟人驕傲笑道，“有一個撞大運的家夥，就是我兒子！他賺到了一枚普靈珠呢！”

一枚普靈珠而已，在修士坊市裏只能買點雜草了。

一般修士聽到這樣的話，恐怕會直接發出嗤笑，但文鴻卻是訝然後也笑起來，誇道：“你兒子真是了不起！”

“是吧？哈哈哈哈哈哈！”

兩人對話引起旁邊路過修士的疑惑目光。

文鴻並不在意。

曾經的長盈界，修士與凡人的隔閡，比過去的昆源界還深。

而且，初期因為戰況不利，長盈仙盟放棄了很多凡人，中後期勉強支撐時，又因為慈航道的攻擊術法很容易造成波及和傳染……間接死在他們手上的凡人數量，不多，但也不少。

但在那種境地下，那種修士都開始感到麻木的情況下，還有許多凡人，和他們一樣，在麻木中掙紮求生。

最後，長盈界的修士和凡人，成為了戰友。

文鴻對熟人道：“那一戰之後，我意識到，我等修士和你們，其實並無區別。所以青華道接走你們安置燕京時，我還擔心你們還會被安排繼續過曾經那樣的日子。好在現在看來，青華道的夏掌門，是個有大智慧的，他找到的這個方法，或許能真正改變凡人的處境。”

“是啊，雖然我不認識青華道的掌門，但青華道的仙兵老爺們可有趣了。”熟人笑道，“其實大家並不能這麽快振作起來，但那些仙兵老爺……哈哈哈哈哈，他們很厲害，讓大家也能開心起來了。本地人也接納了我們，因為大家的經歷都是一樣的嘛。”

“經歷是一樣的，”文鴻不禁點點頭，“這句話沒錯。”

“仙兵老爺還帶大家喊號子呢！為了更好的昆源，為了更好的燕京！”熟人連眼角的皺紋都盛滿了溫柔笑意，“真好啊，長老，雖然他們描述的未來，只有夢裏才會出現，但聽他們說了後，我也會忍不住想，昆源以後大概會真的變成那樣……”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那眼角的皺褶裏，笑意散去，卻盈滿了更多溫柔。

“……文長老，你說，長盈以後，能不能也變成那樣？”

長盈，才是他們的故鄉啊。

“……”

文鴻突然沈默。

自前日起，他就沒能再得到長盈界的消息，而前日那最後一道消息，是掌門告訴他，除她以外，全部不願離開長盈的解脫門弟子，都已陣亡。

“……吾解脫門的掌門，冀謠仙君，還在長盈界奮戰呢。”他勉強笑道，“放心，遲早有一日，我們可以——”

文鴻剛買的影門戒指，突然響了一聲，打斷文鴻的話。

他神識探入，發現是這影門戒指收到了一條來自什麽運營商星鯨的消息。

看著這條新消息，文鴻突然沒了聲音。

而熟人收拾好思鄉之情，重新翹起嘴角，轉頭對文鴻道：“文長老，你還沒見過我新家吧？接下來不如——”

轉過頭的熟人看清文鴻表情，不禁震悚住嘴。

他一直尊敬的解脫門文長老，此刻一臉悲傷夾雜恍惚震驚和出離憤怒的猙獰。

熟人楞楞和文鴻對視，片刻，年過百歲，中年人模樣的文鴻，當著他的面，睜著眼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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