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叟一直以來都很靠譜，是個穩妥人。

既然他毛遂自薦, 夏炯問了師兄羊叟身體如何, 聽到很硬朗的回答後, 自然允許了。

阿山把另外幾個被羊叟點名的年輕人喊來，有小夥子也有小姑娘, 一聽上仙要帶他們去燕京，頓時又開心又忐忑。

然後他們又聽到阿山說：“村長也要一起去。”

幾個年輕人們臉色頓時變化，其劇烈, 按玩家們的話來形容, 簡直像是發現一個寶箱興高采烈打開, 卻發現那其實是個寶箱怪。

而且這個寶箱怪他們還打不過。

寶箱怪·羊叟看到他們的表情，很是不滿, 但在上仙們面前, 卻不好發作, 只用那雙眼皮耷拉滿是皺紋的眼睛瞪這三個年輕人。

羊叟很瘦, 一張臉真的長得有點像羊，還是那種年紀很老胡子很長的老山羊。被這麽一張老山羊臉一瞪, 三個年輕人剛和玩家們一起養出來一點玩樂之心, 頓時顫了顫, 收住了, 低眉順眼站在羊叟後面。

等他們站好了, 羊叟才回頭，向夏炯和曲忘生一拱手道：

“回上仙，小的們準備好了。”

玩家們還在感嘆這NPC實在智能, 曲忘生已經朝夏炯點點頭，然後拿出雲中匙一揮。

一道青光如幢幡卷動，曲忘生已經拉著這四個凡人化為遁光。

遁光在穿過山門，停留了一秒，便直奔西南而去。

羊叟幾人雖然不是第一次被曲忘生帶著乘風而行了，但看到周圍景色，還是讚嘆不已。

一輩子面朝黃土的農民，並不是不會擡頭仰望天空。

可惜的是，一個元嬰修士，哪怕不是方寸道，遁光速度也很快。以凡人的五識，就算想看，那天空中的遙遠星子都拉成了一條細白的長線。

不明白什麽叫“眼睛捕獲移動事物的速度不及事物自身的移動速度時①，就會造成殘影”，即便只能看到殘影，這一路對於羊叟等人來說，依然如夢似幻。

直到抵達燕京。

“哇！”阿山剛被雲中匙放下，還沒站穩，看到周圍，就是一驚。

“這！這不是比之前山上還要燒得徹底？”他喊道。

青華山上也叫魔火燒了一通，但青華山是昆源靈脈匯聚之地，無時無刻不有清凈靈氣降下，建造的房屋材質又等同於法寶，於是還保留下了斷壁殘垣。

阿山看到過，也和村子裏的人一起八卦過，說什麽上仙的房子也會著火。他不知道青華山上各宮殿能留個地基下來，已經算是極好，但現在他看到了普通房子若被魔火點著，會是什麽模樣。

一片焦土，黑色灰色的灰燼覆蓋平整的地面。無論是房屋、樹木、石頭、牲畜、金銀、寶玉……還有人，全都平等的融為一體。

風一吹，灰燼卷起，便黑風陣陣，蒼茫呼嘯如幾人身處高山。

“……這是燕京？”一同被放下的南江也驚奇，她是個姑娘，也是黃羊坡裏唯一幸存的年輕姑娘了，按理說不該出遠門到處跑，但和玩家們相處幾個月了後，村裏人對女娃的看法也改變不少，她做事又確實伶俐，就被羊叟點了出來。

此刻她非常驚奇，道：“燕京就這樣的？”

羊叟昏頭轉腦，在三個年輕人大呼小叫好幾聲後才能看清周圍。

他看到幾乎成白地的燕京，沒有像是幾個年輕人那樣不敢置信，只是瞪大眼睛片刻，才嘆了一口氣，滿是悲傷。

半晌收拾好心情，再一轉頭，羊叟發現，帶他們過來的曲長老，已經和好幾天沒出現在青華山上的連貞姑娘，還有杜漸朱恭靖二小，忙活開了。

註意到他們回神，曲忘生對他們點點頭，捏訣讓四支青青麥穗，分別從他們胸前衣服上長出來。

而一老三少只看到了麥穗，沒看到自己背後靈光閃爍，顯出一個青華道的花與荊棘圖案。

在曲忘生對面，連貞看上去臉色不太好，像是很久沒有休息了一般。

她本來還在以手中無鞘古劍刻寫符箓，跟著曲忘生舉動，才看到這幾個凡人。、

連貞不明白曲忘生為何要給這幾個凡人上庇護，但如今在燕京周邊，軒轅劍宮說話更有用，便也一揮劍，叫一把長劍插入石碑中的軒轅劍宮圖徽，也從一老三少胸口浮現。

不過羊叟等人看不懂修士舉動，曲忘生沒有多做解釋，只道：“隨麥穗方向，可到難民暫居地，青華仙兵過來還有很久，你們先到難民中去看情況。”

“是，是，”羊叟連忙應，“小的們這就去。”

在羊叟身後的幾個年輕人，其實還想看看上仙們在這裏是要幹什麽，但羊叟彎腰應到後，立刻就把幾個戀戀不舍的年輕人，一起拉走了。

他們順著青麥穗的方向，走了一長段路，果然找到了燕京難民和流民們的暫居地。

但是，怎麽說呢……

這與其說是暫居地，不如說是好多羊圈吧？

會養羊的黃羊坡村民們想。

這裏也設了法壇道場，又有逍遙道修士，以荊棘在外面圍了一圈，於是所有的燕京難民和流民，就坐在躺在一個個羊圈裏。

而在這羊圈裏，燕京難民和外地流民的區別，就像是白羊和黑羊一樣明顯。

外地流民趁著還有一點天光，正聚集在一起，好像幹著什麽活計。但白羊們……燕京難民們，無所事事，神色呆滯，不知道要幹什麽，也不知道要去哪裏。

上仙們說著天膜壓力金湯防線什麽，他們不懂。

他們只聽那些上仙們說，大燕王朝倒了，妖魔人魔尚未除幹凈，他們都很忙，就先把大家放這兒了。

沒有像是鄰居親人那樣死掉，每天都有仙盟的人來提供糧食和水，睡在道場裏，還不怕生病，這難道不是神仙一樣的好日子麽？

雖然什麽都沒有了，但他們好歹活下來了。

雖然什麽都沒有了……

什麽都沒有了，都灰飛煙滅了。

就算是天子，也會灰飛煙滅，就算是燕京，也會灰飛煙滅。今後，今後，好像無論做啥，都沒啥子盼頭。

凡人啊，只是一粒灰塵。

一粒不會被上仙們真正看到眼裏的灰塵，灰塵而已。

“村長，”羊圈前阿山的腳步就是一頓，低聲道，“這裏有些家夥的眼神，好可怕……”

“這不是可怕，這只是認清了，”羊叟沒被嚇到，只沙啞回答，“我們凡人，是這三萬諸天中，最無用的生靈……”

“哪有？”阿山反駁。“青華道上仙們，經常誇我會釣魚咧。”

“是這樣，”羊叟回過頭，看到他們來的方向，一道白色光柱突然向上射出，直直插入天空中的靈脈，道，“但阿山，你要記住，這不是因為我們不是灰塵了，而是因為青華道上仙們，和其他上仙……不一樣啊。”

***

羊叟一老三少剛剛離去的地方，從請仙兵法壇上射出的光柱漸漸熄滅時，一道白光突然落下，化為一具身軀。

不一樣的上仙，誰能說朕不英俊一睜眼，就發現新地圖上除了曲長老等幾個NPC，竟然沒有別人了。

他立刻高興對著鏡頭喊道：

“水友們，看到了嗎？燕京地圖第一名登錄玩家的全游戲記錄，是我鄭英俊拿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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