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拂拭了一會兒長劍，軒轅劍宮裴長老深吸一口氣, 問：“是不是快到青華山了？”

“是, 只剩三十裏了, ”操持著這只劍鞘形狀的飛行法寶，隨行的軒轅劍宮金丹弟子道, “裴師叔，我們馬上就能到青華。”

飛行法寶的速度，比雷鳴更快, 金丹弟子如此回答, 那就說明的確快到了。

裴長老嘖了一聲, 皺著眉，不知道自己是期待看到青華山的淒慘情況, 還是不期待。

裴長老上次來青華山, 還是一百多年前, 那時他才二十三歲, 不到而立之年。那時候，作為軒轅劍宮外門, 他參加宮內築基醮七次, 卻七次都無法築基。而宮中管教弟子嚴格, 不像青華道那般松散, 師長認定他道心不堅, 不允許他再參加宮內舉辦的築基醮。

裴長老對這個斷定很服氣，不打算去其他門派參加築基醮。

但他父母並不認同。

他家好歹也是宮內大族出身，要是一輩子都停留在煉氣修為, 裴長老父母哪裏還能在族中擡起頭來。

然而，他雖是大族，卻只算旁支的旁支，去別的門派參加築基醮要一大筆靈珠，族中只幫忙出了一點。

如此一來，裴長老父母就沒辦法去別的門派買築基醮名額，只能讓裴長老來築基醮僅象征性收一點靈珠的青華道。

軒轅劍宮裏沒人知道那次築基醮上發生了什麽事，不明白為何一心想要去修虛靜道的裴長老，突然能立下道心，成功突破築基醮上的幻障。並且，之後無論是結金丹還是誕元嬰，裴長老都過渡得比較順利，才一百多歲，就成為了軒轅劍宮的一名清修長老。

旁人說起他，都道他是個大器晚成的天才。

但如今的裴長老並不滿足。

清修長老是沒有任職的長老，名義上是長老，但並沒有太大的實權，只能給年輕的弟子上上課。

一般的元嬰修士，會在清修長老這個位置上待個三五年，將境界穩固好，才開始參與門中事務。

可是裴長老不想等待。

四方道的修行，是要以手中劍，平定四方罪惡。

那麽，對於四方道修士而言，最要緊的就是明白何謂罪。

違法者為罪，那又何謂法？

虛靜道定法，但昆源界沒有虛靜道。

青華門規只能管束一門，而大燕律不過凡人律法，並且因為青華的緣故，過於偏向於逍遙道的理念。軒轅劍門怎麽可能認同？

但不認同是不認同，他們也沒有辦法與青華道對抗，修改昆源的律法。

軒轅劍宮與青華道是大道之爭，也是大權之爭。青華道要以道聖的理念治理昆源，而軒轅劍宮則想要以法聖的理念來管束。

七聖二祖並不在意門下進行一些小鬥爭，因為鬥爭之中，才能驗證大道。

裴長老就是如此打算，好不容易元嬰了，他終於可以認認真真懟青華道了。

那日成立聯盟的仙宴上，他就對姍姍來遲的濯清君連著青華道，明嘲暗諷了一通，卻沒想到，竟然會在仙宴上聽聞那樣的消息。

青華道已莫名在護山大陣關閉的三日中被屠戮滿門，只剩下了不擅鬥爭脾氣溫和的濯清君，和幾個煉氣弟子！

怎能如此！

不財大氣粗閑散非常還喜歡群毆的青華道，那還叫青華道嗎！

裴長老覺得自己的人生目標都沒有了，即便被派出來拜訪青華道，也一路喃喃：

“青華道已完全失去驗證我大道的價值了啊……”

操持飛行法寶的金丹弟子聽得嘴角抽搐，勸誡道：“裴師叔，待會兒到了青華山上，你可別再說這種會讓人誤會你是青華滅門兇手的話了。”

“呵，”裴長老捏起胡須，收起一身寂寞，道，“我即便說了，那有如何？青華道現在這個模樣，嘖。”

這麽說的他，回頭打量了一眼就擺在身後的禮盒。

裴長老前來拜訪的名義，是送禮。

七聖門下勉勉強強能算同根連氣，雖然一直在鬥爭，但青華道慘案後，他們還是應該送些東西賑災。

但之前妖災魔潮未平，只有昇明羽客仙君和幾個仙門私下裏向濯清君贈送了一批要緊的物資，公開的幫助，一直沒有。

或是揣摩著新任第一仙門的態度，忙得腳不沾地的軒轅劍宮沒送，那些大大小小的仙門，竟然也沒來青華山幫忙。

直到濯清君以雲中匙破掉種魔壇，並試圖將燕京收入囊中後，昆源各大仙門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意識到慘案之後，青華道並未斷掉傳承，還在茍延殘喘。

而且，那日天膜破碎，有些小仙門都直接被蜂擁而出的妖魔人魔大軍滅掉，但據說只剩下三個築基弟子的青華山，反而打退了妖魔人魔大軍，支撐到了種魔壇被破，天膜愈合。

說起來，裴長老想到，自從金湯防線建立起，不知道多少小仙門來仙門聯盟哭窮了。但是，據說全部道章靈珠法寶都被搶走的青華道，除了濯清君規規矩矩領取了他為金湯大陣守值而應得到的靈珠外，還沒有一個青華道的人上門請求幫助。

就算那時還能勉強支撐，後面又遭遇天膜裂縫。如此連番打擊，就算青華道依然坐擁昆源界靈脈匯聚之地，應該也十分狼狽了吧？

雖然無法繼續與青華道的狗屁門規鬥智鬥勇，但作為送禮者，看看曾經狗大戶的青華道人吃癟表情，也很不……錯……？

陷入自己思緒中還不到三個呼吸，裴長老突然感覺到了。

一陣飽含清凈靈氣的風，迎面吹來。

已經能看到青華山的裴長老，瞪大眼睛。

青華山的確大變模樣，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並沒有變得狼狽淒慘，反而更加有仙門氣派。

“……那是什麽？”裴長老喃喃，手不由抓住身邊金丹弟子的肩膀，“從未聽聞過，這是凡間之物？”

金丹弟子的六識，不及元嬰長老敏銳。又等了幾個呼吸，他才看到那讓自家師叔驚訝的東西。

就見青華之上的天空中，哪怕此刻白晝，依然清晰能看到宛若仙子披帛的靈脈霞光飄舞。幾十條靈脈匯集於青華山頂，煥發著宛若太陽一般的淡淡金光。

就從這金光中，一道如金似白的光柱迸發，向上如長矛直插雲端天膜之外，向下逐漸與凡間的雜質融合，成為一條從天而降的靈氣瀑布，帶著視線上的厚重和實質上的輕盈，如拍打岸邊鵝卵石那樣，落在樸陽峰，歡快拍打青華道碧霄宮如翠玉般的瓦片。

靈氣在拍打間彌散，有的匯聚成水流，有的化為飛沫。

飛沫隨風旋舞，將整座青華山脈籠罩雲霧中，並在太陽的照耀下，反射出一道半圓形的彩虹，剛好將青華山籠罩下方。

如此景色，說是人間仙境，也不為過。

金丹弟子看得瞠目結舌。

他也不是第一次來拜訪青華道，但即便是過去的青華道，也沒有靈氣充沛到能像是不要錢一樣到處揮灑！

“這……我，他……”金丹弟子咬了好幾次舌頭，才能說出話，“裴師叔，難道，其實……青華道根本沒有被魔神屠戮滿門？”

作為軒轅劍宮弟子，他當然知道這樣的仙家氣派，本質就是耗費靈珠。可只剩下三四個人的青華道，哪有那麽多靈珠能耗費？

就算他們的靈珠沒有被兇手全部劫掠走，還剩下很多，但在青華山上人數稀少，根本沒有必要擺出這種陣駕。

“難道是為了向我們下馬威？”金丹弟子提出一個可能，但又覺得不對，“何必呢？沒必要！”

“為何要用我等正常人的腦子，去了解狗大戶的想法？”裴長老在驚訝之後，倒是很快恢覆了鎮定，“而且，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這個動靜，並不是純粹靠靈珠就能搞出來的。”

軒轅劍宮都是劍修，不擅長劍陣之外的陣法。但一道通百道，已是元嬰修士的裴長老如何看不出，那個靈氣瀑布，和青華道的護山大陣水乳交融，全然一體，並不是純粹是靈珠的效果。

應是修改了護山大陣，用某種方式，讓大陣和空中靈脈共鳴……

但這是如何做到的？過去的青華道大陣可不是這般模樣。

總不可能是濯清君搞的。哪怕濯清君格外精通陣法，作為青華道掌門清武的嫡傳弟子，又是有稱號的元嬰修士，他很多年前就有權力對青華道的護山大陣做修改了，不必等到今日……

在凡間與仙界的交流突然斷開時，依然有哪位大能，站在青華道背後嗎？

裴長老陷入深思，還沒片刻，又聽到身邊金丹弟子高呼：

“裴師叔！那是什麽？！”

裴長老垂目掃去，瞇起眼。

“仙兵……？說是仙兵，但氣息古怪得很，”他輕聲道，眼裏虹膜泛起白色的光，“而且，數量為何……如此之多？”

疑惑的裴長老話音剛落，就聽到砰然數聲巨響。

比聲音更快，在數聲重疊的陌生呼嘯中，數個黑乎乎圓滾滾的東西，已然來到他面前，朝他兜頭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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