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教堂呈現出與白天全然不符的情景。

高聳的尖頂矗起, 十字架熠熠生輝。琉璃彩窗繪著聖主與天使, 湖邊的枯樹都換上了一身茂密的綠裝。

簡艽眨巴著眼道：“我的幻覺？”

冷陌竟然：“嗯。”了一聲。

獵人序列的天賦擁有看破虛假的被動能力，所以冷陌眼裏的教堂依然是白天那般破舊的廢墟。

巨大的惡魔穿過樹林，虛影變得凝實。他一路走來，樹木雜草一路倒下, 像是為他鋪出一條地毯。

冷陌舉木倉瞄準，“砰”一聲響過, 惡魔的心口處綻開一朵血花。皮肉外翻, 露出跳動的心臟。冷陌立刻開出下一木倉，子彈卻被一只布滿堅硬角質的爪子阻擋。

惡魔那張類人的臉上露出一個獰笑, 他隨手拔出一顆大樹, 就朝著教堂的方向扔了過來。

四人各自閃避。

冷陌換了個地方舉木倉, 這一次瞄準的是惡魔的眼睛。

簡艽自覺在戰鬥上派不上什麽用處，頭一扭, 主意打到了教堂地基裏。趁著冷陌牽制住惡魔, 他招呼賀辰及餘野跑進了教堂裏面。

雖然在外表上, 夜晚的教堂看起來莊嚴神聖, 但內裏的它，還是那個地板正中有個大坑的廢墟。

簡艽跳進坑裏, 往外面扔透明小球。一邊扔一邊道：“賀辰我記得你有個投石機？”

賀辰：“這你都記得？”

簡艽：“快拿出來, boss體型太大了, 再他靠近之前，削弱地越多越好。否則我們就等著一人一腳變成泥吧。”

賀辰是個奸商，但他從來不吝嗇道具, 從口袋裏翻出個二條的麻將牌，在手上摩挲了一下：“投石機倒是可以用，不過準頭就——”

他拖著話尾，兩根帶著土的樹幹從教堂外砸進來，賀辰側身避開樹幹：“比這boss扔樹的準頭還差點。”

簡艽操蛋地踹了一下坑壁。

餘野像只辛勤的小蜜蜂似的，把透明小球搬運到教堂門口，還拿陳列室的銀盤裝了防止圓球亂跑。他第三次往返出去，簡艽與賀辰就聽見餘野小狼狗護食似的吼聲：“你們想幹什麽，強搶道具？”

賀辰立刻掉了個頭往外跑，簡艽一個人在坑裏“哎”了兩聲沒人應，憤憤地往外砸了個球：“艹，好歹把我拉出去啊。”

“我可以拉你。”有些虛弱的聲音在頭頂傳來，簡艽覺得耳熟。頭一擡，可不就是下午時候趙淩美三人組裏那個受傷的少年。

簡艽挑眉：“坐不住了來蹭結局啊？”

樂逸臉上閃過尷尬的神色：“我們可以幫忙。”

教堂門口傳來餘野的嘲諷聲：“幫忙？那位大佬一個人在抗怪，你們不去幫幫他？”

簡艽：“聽到了？和我要表達的內容中心思想一樣。”

樂逸抿了抿嘴，縮在鬥篷裏的手動了動。

簡艽眼皮一跳，舌頭立馬拐了個彎：“當然，惡魔很強，如果你們有誠意，我也不介意分享結局。”

樂逸朝他附了附身：“你先告訴我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簡艽不說話，只朝他伸出手。樂逸想了想，也許是拉他上去才達成交易的意思，便向下伸出手，簡艽閃電般拽著他就往坑裏拖。

猛地一下用力，別說樂逸了，簡艽自己都覺得手臂一痛。兩人同時發出痛呼聲。

簡艽甩著手，倒抽冷氣。樂逸摔下來的時候磕到後背，半躺在坑裏，整張臉都是皺的。

門外對峙的四人跑進來，簡艽顧不上發痛的手臂，一把扣住樂逸的脖子：“我不知道你們弄個毛頭孩子來和我談是什麽意思，反正別指望我生父心發作。現在，不想他死的聽我指揮。”

趙淩美幾乎是把眼神當刀子在刮簡艽，他們哪裏是計劃讓樂逸去和簡艽談話，而是她和王仁預備抓那個藥劑師，不料藥劑師拿著手術刀就把王仁給捅了。這踏馬根本就是醫生序列。這群人嘴裏有一句真話？

樂逸是個好孩子，肯定是想給王仁和她幫點忙才自己找上的簡艽。他哪裏玩的過這個狡詐的預言家？

簡艽才不管趙淩美三人心裏想的什麽，他只知道，冷陌一個人在外面抗boss，後頭搞後勤的還搞出火來了，半點忙沒幫上，還踏馬盡碰上壞事兒的。

“你序列是金屬操控是吧？”簡艽看向高瘦男人，下巴朝管風琴的音管一努：“材料都是現成的，隨便組裝個什麽彈射裝置，立刻馬上帶著這些球出去給我兄弟打掩護。還有你，玩火的小姐姐，放火燒山犯法，盯著惡魔燒的準頭總有吧？你們倆好好幹，做得好，我就留他一條命。做不好，就下輩子再見這小子吧。”

他說完，卡住樂逸喉嚨的手又緊了緊。

“你放手。”趙淩美幾乎是嘶吼出來，轉身後還回頭放狠話：“你最好小心點，別讓他死了。不然我一定帶著惡魔進來找你。”

簡艽：“我好怕哦。”完全沒把趙淩美放進眼裏。

木倉聲越來越密集，地面的震動感也越發強烈，惡魔距離教堂越來越近。

獵人天賦的lie木倉是一種能量的具化，同理，子彈也是具化出來的。這和序列擁有者的體內能量儲備相掛鉤，說簡單點，序列天賦的使用是要耗藍的，越是強大的序列，藍耗也越高。冷陌這麽長時間的戰鬥下來，藍量告罄，他收起了lie木倉，握住匕首，等待著惡魔靠近。

一步，兩步。巨大的身體上，子彈造成的猙獰傷口在愈合，冷陌並不意外，這個級別的“門”，boss本來就不會那麽容易死。他的子彈也並不是毫無作用，至少惡魔瞎了一只眼，並且在密集的彈孔傷口下，惡魔的愈合能力減弱了。

興許也有靠近教堂的緣故，冷陌想，等他再靠近一點，就爬上惡魔的身體進行攻擊。

“砰砰砰”短促連續的射擊聲從教堂門口傳來。透明的小球在黑暗裏劃出一道流光打在惡魔身上，球體破裂，微弱的白光黏上惡魔的身體。惡魔霎時發出暴躁的吼聲。

一條火蛇越過樹頂卷上惡魔的脖子，緊接著還響起了機木倉聲和子彈殼迸飛的叮叮聲。

貓在樹叢後的冷陌轉頭看了一眼。教堂門口，四個人影行動井然，其中兩個還是立場不明的路人。是的，在冷陌心裏，趙淩美之流只是路人。

簡艽和趙淩美路人組裏的另一個少年不見人影，冷陌忽然生出了一種奇妙的感覺：難道是簡艽做了什麽？

他向來一個人行動慣了，碰到boss，也鮮少和人配合。以至於現在這情況，他竟有點難以下手。

好在，惡魔自己努力擺脫了這種被集火的狀態。他巨大的身體轟然倒下，軀殼像是巖石一樣裂開，一個小了好幾圈的羊角惡魔從裏面爬出，四肢並用地攀上一個大叔。這小一圈的惡魔速度飛快，長度詭異的四肢靈巧地在樹枝上穿梭。

“去哪兒了？”餘野才問出這話，賀辰猛地拽著他往前一沖，惡魔的利爪帶到賀辰的肩部，撕拉一聲撕裂衣物的同時帶下一塊皮肉。

餘野立刻捂住賀辰的肩膀，手掌顫抖。賀辰頭上痛出了汗珠，拍拍他的手背，以作安慰。

冷陌扔出軍刀，人緊接著沖過來。惡魔顯然有腦子，避開和冷陌的正面對抗，轉身撲向王仁。他的動作實在太快，王仁來不及反應，心口就被掏出一個大洞。

“王仁。”趙淩美悲憤地叫了一聲。

教堂的坑裏，簡艽聽著外頭的動靜，無聊地向外扔著球。突如其來的叫聲讓他楞了楞，樂逸起先也是一楞，然後臉色變得異常難看，淚水蓄在眼眶裏，瘋了一樣扒著坑壁往上爬。

簡艽把他拽下來：“好好呆著。”

樂逸：“你別碰我，我要出去，我要去看王哥。”

簡艽：“十有八九是死了。”他這話聽起來冷血又寡情，讓樂逸的情緒幾乎崩潰。

“你閉嘴，你，咳咳，是你威脅他們出去對付惡魔的。”樂逸邊哭邊咳，看上去馬上要厥過去似的。

簡艽：“糾正一下，是因為你在我手上。本質上來講，他們是為了你。別鬧了行嗎？不能打就別給能打的添亂。你隊友想要你活下去，你上趕著去送死，對得起你隊友？”說完他不再理會樂逸，自己窩在坑裏，球也不扔了，就對著鏤空的天花板出神。

教堂門口，冷陌攔腰一腳，正踢到惡魔腹部，趙淩美發瘋了一樣傾瀉著火元素天賦。

餘野替賀辰治療好肩膀的傷，後者又摸出一個八筒，麻將在地上滾了兩圈，化作一挺木幾木倉，賀辰操著機qiang就朝惡魔掃射。

子彈掃完一輪，機qiang消失，趙淩美的藍也消耗幹凈，在放不出半點火焰。冷陌提著匕首沖了上去。

惡魔的身體在自動愈合，他行動稍微有些遲緩，冷陌的匕首就割破了他的喉管。

這把“連環殺手的紀念匕首”有多兇？見到血的時候，刀刃像是活了一樣，不單抽幹了被攻擊生物的血液，還主動向下延展，將惡魔的整個頭顱切了下來。

兩只惡魔角掉落下來，賀辰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惡魔角。冷陌才收了匕首，他就湊到了冷陌邊上：“看在咱們合作的份上……”

冷陌朝他看了一眼，撿起了其中一只惡魔角。賀辰立刻把另一只收了。兩人分完臟，看見趙淩美抱著王仁的屍體，發絲淩亂，雙眼通紅，完全沒有了初見時候的嫵媚光鮮。

視野裏所有的東西開始虛化，這扇“門”內任務結束了，他們即將脫離出去。

簡艽松了口氣，看來那扇帶著鎖鏈的“門”已經在上一扇“門”裏了結，他才想到這個，耳畔就傳來了鎖鏈碰撞的聲音。

簡艽猛地站起來，冷陌跑進教堂，伸手將他從坑裏拉起來。

簡艽抓住他的胳膊問：“你聽見沒有？”

冷陌搖了搖頭，他只是來拉簡艽出坑的，並沒有聽見什麽奇怪的聲音。

簡艽眼裏透出些許驚恐：“是鎖鏈的聲音，那扇門的。”

“艽艽。”鎖鏈摩挲聲裏，簡艽聽見了一個無比耳熟的聲音。

他遲疑著轉過頭，看向教堂的內部。一扇“門”突兀的出現，鎖鏈纏繞著它。但簡艽此刻所有的關註卻都集中在門前的女人身上。她穿著一襲黑色長袍，頭發在腦後挽成發髻，幾縷發絲在鬢邊垂下。嘴角一顆小痣也在簡艽記憶裏的位置分毫不差。

“媽媽。”簡艽呢喃著，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了一步。

冷陌一把扣住他，連退幾步。在他的視野裏，簡艽面朝的地方只有半架管風琴，那些斷裂的音管搖搖欲墜。簡艽鬼使神差地向前踏步的同時，剩下半架管風琴猛地砸落。

音管互相撞擊發出巨響，簡艽眼裏的“門”和鎖鏈，以及媽媽的影像完全消失。他呆呆地擡頭看了一眼冷陌，甚至無法分辨什麽才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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