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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神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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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戾氣急劇暴漲,路刀沒法坐以待斃,便悶不吭聲地飛出了白虎地界。他順著戾氣流向直沖,最後飛到了魔都。

他懸浮著站在半空中俯瞰腳下的魔都,看著戾氣匯成八方,洶湧澎湃地往那巨大的陣法中心凝聚,暴戾猛然占據了識海。

這些惡念曾匯到他身體裏,引發崩亂,將一條龍傷得體無完膚。

他以全副靈力轟擊靈竅與心口,再度抽出本源刀來。

瞳孔蔓上瘋狂,他只想要一個終結和自我懲罰。

“少主!”

路刀理智喪失的眼睛裏回覆了片刻清醒,他收了殺氣回頭,看見急促趕來的紅招。

紅招飛過來,腰間的鎖未央手杖熠熠。她伸手來握住他的手:“少主,您去哪裏了?”

路刀打斷她:“你不必管。紅招,你來得正好。帶著大家離魔都遠點,地下的怪物要蘇醒了。”

他簡短地吩咐,隨即抽出了手。

指尖卻一涼,他垂目看去,看見一尾細小赤蛇模樣的東西纏在指尖飛快地滑進了衣袖。

冰冷的鱗片刮過筋脈,他的眼角瞬間裂開靈紋。

路刀記得這個氣息。

“對不起,少主。”

黑霧蒙住了視野,他看不清紅招了。

眼前出現大片濃霧,那些不願再觸及的都湧現了出來。

耳後有一個喑啞的笑聲:“你怕了?回避什麽呢?以為忘記了,便可以當成沒有做過了?”

雲霧裏出現一條赤黑交雜的龍的幻影,而那個握著斬龍刀的就是他自己。

路刀閉上眼,然而幻境無處不在。

他看見那個三千年前的自己撐開了極限,一連推出十二個赤陣纏住魔化的燭龍,神色時不時浮現出猙獰。似乎除了燭龍,他還在和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對峙。

三千年前的東簡禦著無疆劍輔助他,化出原形的青龍和燭龍相撞,在震耳欲聾的龍鳴聲中死死纏住了燭龍。

東昆收萬千劍影匯聚成一鋒,攜萬鈞自天而降,一劍釘穿了燭龍的尾巴。

赤陣懸天,斬龍刀高舉——只要這一刀斬下,魔龍身首異處,神魔大戰便是神勝。

可他沒能抵住烙印的侵蝕,最後一剎那,荊棘與烈焰加身,本源陣開,原形戮古刀裂天而出。

燭龍龐大龍身上的戾氣呼嘯著往那柄容納戾氣的戮刀而去,天地間風嘯雲湧,剛恢覆萬裏清靈的蒼穹陡然變化,雷電交劈在雲層間。

“路刀,快停下!”東昆大吼,已到強弩之末仍然耗著本源靈化出其劍朝上空沖去,他頭也不回地朝青龍大吼:“阻止他!仲神當初入魔就是這個異象!”

龍吟嘶啞,青龍放棄絞燭龍,嘶鳴著往他的方向而去。燭龍咬住他的龍尾,拼力拖住他,任由自己身上的戾氣被奪走也不管不顧。

青龍嘶吼著掙脫,然而就是這一瞬間的耽擱,半空中傳下刺耳的金戈崩斷聲。

青龍仰首,瞳孔驟然縮成慘白的一線。而遠處有重傷的神明撕心裂肺地呼喚。

魔刀生裂紋,神劍當空折脊。

戮古刀超過閾值,收容下的天地戾氣猛然傾瀉而出。

遮天蔽日的烏雲黑霧爆發,聚成了漆黑狂暴的卷風。東昆本源重損,斷線風箏似的墜往地上。

燭龍的魔氣被抽幹,青龍反尾將它拍入地面封住,嘶吼著沖向風暴。逆風而往,天地戾氣當頭剮下,漆黑的風暴裏很快爆出了銀白的龍鱗光點和血紅的雨紋。

青龍撞不進風暴中心,嘶吼著以角頂進,驟然右角崩斷,龐大的靈力一瞬撕開了風暴。他在那瞬間沖進了天地戾氣的中心,卷住了正在魔化的戮刀。

“路刀!”龍形散去,白衣斑駁的問踏風而出,撕開濃重的黑霧,俯身與他額頭相撞。

罡風狂起,地面上湧出無數鎖鏈,戾氣滲入土地,侵染成一片荒蕪的焦黑。天柱絕,地面不斷隆起和塌陷,崩出噴湧的巖漿和山丘。

“天地逆旅,萬古同生——”問沙啞著嗓,在戾氣的噴薄中捂住戮刀雙眼:“天地守衡,自古聽我調配,逆鱗——入!”

刺眼的藍光閃現,光芒一瞬融入了戮刀形體中。

“撐一撐,小刀。”問貼著他額頭幾不可聞地說,“我把神格給你,我們一起捱過去。”

赤陣癲狂地在周身切割戾氣,頭頂的本源刀不穩地懸浮著,斷了一只角的神祗緊緊擁抱住天生惡戾的魔。

“活下來,我們一起活下來。”

他緊緊箍著戮刀的肩膀,張口咬住自己的手腕。血濺開,藍色的靈紋爆發,伴隨著極其痛苦的怒吼,一縷奪目的藍光從他手腕間由他唇齒剝離出來。

他把這束藍色的龍脈註入戮刀蝴蝶骨下的靈竅,發著抖閉上眼。

這條龍有兩對角。一對生在額邊,小巧而平淡,是他生來有之,承載靈力與記憶。還有一對生在腦袋上,瑰麗而炫目,是上天賦予的通萬物的“觸角”。

剝完龍脈,他把頭頂上溝通天地萬物的犄角移交給了戮刀。

“我剝神格給你。你身中流淌我一半的靈,再不覆魔……”

頭頂上懸浮的本源戮古刀出現了變化,刀身上的斑駁裂痕被一道藍色靈脈纏上,緩緩修補了所有的裂痕。

容器閾值再拓,戮古刀重新收容天地戾氣。

問唇角泛了血絲,瞳孔泛上戾氣侵染的灰色,仍然死死抱著他,喃喃道:“從此我們本源相融。我們一起守天地平衡,戾氣所過之處,我陪你一起承受。”

一條笨龍能想到的辦法只是如此。諸神厭懼生而為魔的刀,他便把天賜予的、自己的本源引渡給他,讓他從此享有半神命格。刀化靈日短,那麽神角給他,讓他能與萬物通,了解眾生之心。刀五感異化,那麽便把自己的五覺分給他。

一條笨龍和一把傻刀走到這裏。走投無路之下,這條笨龍能做的極限只是如此。

本源徹底相融,問抱著他不願不敢松手。戾氣收歸容器的途中,洶湧地穿過了他虛弱的軀殼,逐漸將銀白透徹的銀瞳染成了黑色。

斷角剝脈乃至戾氣穿身,問始終一言不發。

滔天的戾氣收進戮古刀裏,烏雲重新散開,萬劫遠去,陽光投來。

問終於脫了力,掛在他身上又咳又笑:“成功了……”

他勉力直起身,想去摸摸他鬢角,擡頭撞入一雙戾紋未退的赤瞳。

“小刀,沒事……”

靈竅間湧入劇烈的痛感,截斷了他未說完的話。

問緩緩低頭,看見斬龍刀穿過了自己的靈竅。

疼痛的刺激之下,路刀識海裏的意念清晰地傳進他的感知裏來。

路刀空洞的瞳孔收縮著,他盯著眼前人黑色的眼睛茫然地重覆著:“除魔,除……魔,殺。”

他把他認成了魔。

青龍的眼睫顫抖著,什麽話都沒有說。

斬龍刀收回,一條龍從半空墜下,摔了個粉身碎骨。

回世鏡起波瀾,白衣敲碎鏡面而出,落地時踏出深海的水汽。

白虎擡頭看向他,一條手臂已經化成了虎爪,正用另一只手按在守護陣中央抵住。小白虎墩在中心上,一動不動仿佛雕塑。

白虎朝他說:“三方陣要抵不住了。路刀回去鎮,我不知道他能撐多久。”

溫濃瞬移來到他面前,一拳打在陣法上,和白虎一起維持住了陣法。

“都想起來了?”

溫濃半張臉陷在陰影裏,低聲說了四個字:“我去補陣。”

白虎拉住他衣袖,從乾坤袋裏取出一個小匣子交給他:“這個你拿著。亞神離開前給你的。”

溫濃垂眼接過,隨即起身掠上虛空,呼嘯向深海。在那個深海上,長易代替他守了數千年。

背道而馳的方向是魔都,魔氣凝聚成的烏雲正從魔都往外推。他知道情況險急,他也沒有回頭。

他全神貫註地掠向那片曾叫黎的深海。路途漫長,提不起氣時他便在海面上踩過水,波浪溫柔一如三千年前。

識海裏的漣漪和海水一起作響。

小腹上的胎記,斬龍刀穿過的傷口。

重傷而墜的龍,高空墜落的夢魘。

他分不清自己是溫濃還是問龍。

他呢?他是魔刀戮,還是少主路?

溫濃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經沖到了守護陣的結界。他躍進結界裏,當空降落在守護陣的中心上。

靈力轟擊,身上鱗片頓顯,心口本源開,一條失了龍脈的虛形白龍化出,遨游著鉆進守護陣。

他低頭,在這水面上看見一張和青龍不同又相似的臉。

守護陣中心卷起漩渦,不一會兒,本源白龍銜著一個東西環游著浮現。

那是青龍當初斷掉的角。

三方守護陣,朱雀舍人形為陣輔,白虎舍一魂,而青龍舍一龍角。

神格毀,修為廢,靈脈重創加角斷,曾經的四象之首喪失了守陣的資格。他在漫長的千年裏游走天地三界,修補自己的靈脈,以及守一把封禁的刀。

記憶取回,修煉已久,該回到崗位上了。

溫濃收了龍角,閉眼收回了靈中。

海浪驟然朝外炸開,水花噴濺之中,銀白的巨龍呼嘯而出。

路刀瞳孔裏烙印著幻境裏從天墜落的身影,指尖不停地發著抖。

幻境也定格在這一瞬,青龍的長發和血跡凝固在他眼睛裏,逼著他回溯三千年前的暴虐。

“殺戮,嗜血,這就是你的本性,哪怕對方是最深愛的人也一樣。”沙啞的笑聲貼著他的頭皮,“天地讓你收容惡意,使你生來就與惡為伍。這就是天,不容反駁的天。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把他廢了,他怎麽可能還會愛你?只要他想起來了,他一定與你為仇。”

荊棘蔓延上脖頸,路刀的眼睛裏滿是水光:“……不。”

“不想放開他是不是?”聲音蠱惑著,“那太簡單了。放開閘門,讓這天地成為牢固的籠子,他將無路可去。”

聲音又憤怒怨毒起來:“什麽世外之世,為主天地,他便永遠走不出你的手掌心!”

荊棘赤紋攀上面容,路刀身上的魔氣漸重。

“來吧,放開那些桎梏,讓戾氣自由充斥,讓這天地匍匐在我們腳下。”

就在這時,路刀眼睛起了波瀾,聲音也戛然而止,似乎被掐住了喉嚨一樣。

深海起嘯,補好了封印的白龍嘶鳴而出,一路乘風破浪而來。白色靈流從海上疾沖,掠過熒光海,卷起無數碎玻璃一樣的波光。

路刀赤瞳裏倒映出這一尾天地間唯一的白龍,久遠的記憶在腦中崩起。但戾氣不受控制,他握著斬龍刀對準了他。

白龍盤旋在半空中沖他嘶鳴,強烈的靈流閃爍過,這尾巨大的白龍沖他俯沖而下。靈流如潮,龍形瞬間像紛紛揚揚的花瓣脫去,一個白衣青年的身體脫化而出。

刀尖直指,溫濃調動靈脈,墜落時指尖與他刀尖相觸,血珠融入。

剎那間,自刀到魔身上,出現了一道蜿蜒的藍光,生生壓制了天地戾氣的赤色。

——那是三千年前,一條龍為一把刀抽出的龍脈。

從此龍降神格,刀壓戾氣。

路刀身上的赤紋熄滅,脫力地往下墜。溫濃掠到他身邊接住人,滴血的指尖點在他額頭上,一片龍鱗隱現,隨後無形。

溫濃累極了,低頭輕吻他額上,輕聲道:“我的……逆鱗。”

路刀喘過了氣,掙紮著坐直,手微抖著撫上他額角,眼睛裏慢慢淌出了淚水。

“問。”

他想起來了。

三千年了。神魔之戰結束,他在天地戾氣的傾瀉下入魔,對眼前人動了手。

刀鋒穿過,雲端墜落。他把他困在了地上,留給了他一個永不磨滅的印記,和漫長的墜落夢魘。

“問,問……”

溫濃揩去他的淚水,抱緊了他,低聲道:“都過去了。”

“三千年過去了,你是路刀,我是溫濃。”

“我們都新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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