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源醒的時候，黎昳然已經離開了，他問過了服侍的婢女，得知染璃仍在後院，便自己披好了衣服找過去，將軍府後院專門辟了一塊空地，平日裏染璃便是在那一處練武。

遠遠地看見他過來，染璃便把槍收了迎上來：“哥，您怎麽自己出來了？”

十四歲的少女尚未長開，一眼看過去顯得過於纖弱了，靜下來的染璃，與方才舞槍的仿佛不是同一人。沈源自然能聽出妹妹語氣中的關切不安——染璃心裏最在意的就是這個哥哥，自從明白了染琉放棄習武的苦心，又見著染琉的身體當真越來越虛，仿佛是為了不叫外頭看出刻意作踐一般，心裏便更多了懊惱，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子，不能為家裏分憂——沈源摸了摸染璃的頭：“總要出來走走的，璃兒怎麽還不休息？”

染璃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今日昳然哥教我使劍，沒怎麽沾槍，我怕槍法落下了，便多練了會兒，不累的！”

看著篤定地表示著自己不累的妹妹，沈源失笑：“不過一日，你一個姑娘，何必這麽逼自己？”

染璃別過了頭，不肯答話，也不肯與他對視。沈源自然知道染璃為什麽這麽逼自己，她是女子，若是想要幫上哥哥和昳然哥，那就只能付出更多的努力。按理說只不過是落下了一日，對於染璃來說其實不算什麽，可她就是不甘願落下，平日裏除了跟著黎昳然學劍，她還哀求著黎昳然教她暗器之流——奪嫡的故事她聽得太多，黎昭然揣測她兄長與黎昳然，身邊又有葉言之輔佐，葉言之的才學年輕一輩罕有人能比，她鬥不過葉言之，那就只能豁出一切保兩個哥哥全身而退。

到底只是十四歲的閨閣女子，染璃想得簡單，如果她能擁有碾壓性的勢力，一切都不是問題，可，這談何容易？

沈源輕嘆一聲，揉了揉妹妹的頭發，微彎下腰，與妹妹平視：“那璃兒去將槍法練一遍，哥哥來給璃兒把關，好嗎？”

說著又笑了：“哥哥雖然沒本事練不了，這點眼神還是有的，璃兒信不信哥哥？”

聽他一自嘲沒本事，染璃便急了，可越著急越說不清楚，沈源只好又摸了摸她的頭：“去吧。”

染璃看著他這個樣子，心裏難受，卻怎麽也說不出來，只能去取了槍，給沈源過一遍染家的槍法。

是以葉言之和黎昭然前來探望沈源的時候，一眼看見的不是安安靜靜站在旁邊的沈源，而是空地正中翻飛的衣袂長發，以及快成了道道殘影的槍上紅纓，偶爾也能看清姑娘的臉，與平常的怯懦不起眼不一樣，舞槍的姑娘，滿臉都是認真，滑落的汗水，描繪出她臉上的堅毅。

當染璃收招，終於從一套槍法中走出來，並一眼看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跟自家哥哥站在一起的葉言之和黎昭然的時候，手一抖差點兒沒抓穩槍，然而本著絕對不能給將軍府丟臉的念頭，染璃將長（）槍放好了，強撐著行禮：“染璃見過五皇子，見過葉公子。”

完全沒有方才的氣派，場上的染璃與場下的染璃判若兩人，離開了那桿槍，便又是那個什麽都不會，緊張起來手心會冒汗的丫頭片子。

對於葉言之的出現，沈源並不詫異，畢竟這是他讓0477給的暗示，興許連葉言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來幹嘛的。讓葉言之過來，還正好能趕上染璃最耀眼的時候，是沈源算好的，原故事中葉言之其實很欣賞染璃，只是染璃一廂情願的認為葉言之不喜歡空有一身武藝的姑娘，一直都藏著掖著，同時因此自卑，沈源想做的，便是在一切都沒發生之前先將這些挑明，如果說讓染璃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能和葉言之兩情相悅，明白葉言之喜歡的其實不是柳玟萱，那就可以順利完成主線任務了。

至於黎昭然，跟他沒有半毛錢關系，葉言之是有主見的人，染璃也不會稀罕黎昭然的青睞。

沈源微微笑著，正打算打個圓場把自家妹妹救出尷尬，便聽到葉言之開口了，話裏帶著八分笑意：“璃兒妹妹從前不都喊我言之哥哥的嗎？怎麽如今就喊得這般生疏了？”

染璃：“！”

沈源：“！！！”

他後悔了！這天殺的居然調戲他可愛的妹妹！沒見他妹妹都被嚇到漲紅了一張臉不敢哭出來嗎！

於是沈源冷著一張臉回應好友：“你又不是我家的人，璃兒如今也大了，總該懂規矩了。”

葉言之碰了一鼻子灰，也完全不明白好友怎麽忽然就懟他，只能繼續轉向沈璃：“想不到璃兒竟使得這樣的好槍法，改日可否教我。”

可憐染璃因為過於緊張，說話都說得磕磕絆絆：“爹說槍，槍法是家傳的，不，不傳外人。”

“這樣啊，到是可惜了。”

葉言之一臉失望，染璃趕忙又補上了一句：“我，我可以教你別的。”

害羞乖巧為難又不忍心讓人失望的妹妹簡直可愛得不得了！葉言之居然讓他妹妹為難！

沈源覺得染璃可愛得緊，葉言之也覺得，他笑吟吟道：“能讓璃兒這麽可愛的小姑娘教，在下還真是三生有幸啊！”

染璃成功讓他的話說紅了臉，卻聽葉言之隔壁一直沒發話的黎昭然涼涼道：“姑娘家還是多學些姑娘家當學的東西更好。”

一句話，就讓染璃楞在當場，面上的血色盡數褪去，她穩了穩，很快看清了自己的境地，道：“五皇子說的是。”

她低垂著眼，掩去了眸中神色。哪怕葉言之誇了她又怎樣？她到底，比不上那些通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大家閨秀，她只是那些貴公子眼中的一個粗野丫頭。

失落是失落，可她不覺得後悔。哪怕這輩子比不上那些金嬌玉貴的人兒，她也覺得，能護住自己喜歡的人就夠了。哥哥為這個家付出了那麽多，她這點算什麽？

這想法要是叫沈源曉得了估計得罵死她，不過也說不準，八成是看見人之後就罵不出口了，到頭來還是得哄著。

其實，除此之外，染璃也是真心喜歡舞槍弄劍的。

其實黎昭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要說出這樣一句話，惹得一個小姑娘那麽傷心，可他沒覺得自己有說錯什麽，姑娘家，本就應當與柳玟萱一樣，善良溫婉，知書達理，至於武藝，略懂一點也無傷大雅，學成染璃這樣確實是過了。

染璃話都回了，葉言之也不好說什麽，沈源也不方便就這麽幫染璃出頭，原本還挺不錯的氣氛，就這麽被黎昭然攪和了。黎昭然也沒覺得有什麽，之前看染璃舞槍還覺得頗為賞心悅目，如今見染璃這樣唯唯諾諾自輕自賤，又覺得心煩，只想著快些離開這個他本來就不喜歡的地方。

他轉頭，看著葉言之：“我答應了玟萱給她帶山和的畫，便不多留了。”

他是以為葉言之會跟他一起離開的，可葉言之卻看向了沈源：“我與阿琉也有些時候不曾見過了，剛好今日敘敘舊，便不同你去了。”

黎昭然皺眉，哼了一聲，獨自離開了。沈源看著不知道為什麽要單獨留下來的葉言之，正打算開口，便見葉言之轉頭看向了沈璃：“他是這樣，看誰都比不過一個人，你別和他計較。”

那個人是誰，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染璃現下是清醒的，黎昭然之前那話，否認的不僅是她這個人，更是她所喜愛的東西，於是現下她看著葉言之也沒了之前的的欣喜，只低頭道：“染璃不敢。”

染璃的情緒變化沈源是收在眼底的，雖然說這事真不是葉言之的錯，連帶他自己也得擔點責任，但他還真就遷怒了葉言之，看著強撐著的妹妹，又是一陣心疼，也就沒心思再搭理葉言之了：“璃兒累了，葉公子先回去吧。”

葉言之一頭霧水，還想說什麽，卻被沈源疏離的眼神看得梗在了喉間。

葉言之離開，沈源則是親自將染璃送回了房，卻不急著離開，兩個人相顧無言，到底，染璃擡了頭：“哥哥，別的姑娘擅長的、引以為傲的東西，我都是一竅不通，如果一直這樣，您會覺得失望嗎？”

其實失望也沒關系，哥哥不也心甘情願擔著阿爹的失望嗎？可她還是想問一問。

結果，沈源只不過是有片刻愕然，馬上便轉做了無奈：“璃兒為什麽要這麽想？我們璃兒，是天底下最懂事最乖巧的姑娘。”

染璃眸光微閃：“但像玟萱姐那樣子的才是一個姑娘該有的模樣吧？”

她羨慕柳玟萱，一直都羨慕。

沈源一臉無可奈何，擡手又揉了揉她的頭：“璃兒，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你不必管旁人喜歡什麽，你該成為你想成為的樣子，如若你也想像柳姑娘一樣，哥哥也可以找人教你，但一切的基礎，是你過得開心。”

“過幾日便要過年了，爹娘也會回來，若璃兒不信哥哥，大可以親自問問爹，咱們染家的姑娘，是不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勇敢的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嗯，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本文的主角，沈源，是一個天生的妹控，自幼，把親弟弟當妹妹寵，直到某一天，弟弟的身高超過了他……

沈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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