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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燈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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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那日蕭詵醒來時, 腦子迷糊地覺得馮蓁還挺美的, 但不見不念的, 也就淡了, 何況他的皇妃早就指定了,他與馮蓁肯定是有緣無分,明知無用的事兒,也就不會繼續往裏面深陷了。

湯山苑的大門今年總算是朝皇子開了。城陽長公主雖然明知還是繼續退隱得好, 但總是會耐不住寂寞的。而且, 二月裏馮蓁就該及笄了, 親事也得張羅上了。

以前城陽長公主並不怎麽擔心馮蓁的親事, 有她在, 馮蓁還不是想嫁誰嫁誰啊?然而現在, 她卻感覺馮蓁給她出了個難題。而馮蓁的親事也一直沒議,盡管馮華多次寫信來詢問, 長公主都只道不急。

其實哪有不急的, 城陽長公主身子這兩年越發不好, 生怕沒給馮蓁定一門好親事就撒手人間, 可有些事卻是急不得的, 馮蓁的夫婿並不好挑。

說起來馮華也有差不多兩年沒見過馮蓁了。湯山苑對外不開門, 連對她也一視同仁。因為長公主怕有些人找不到她, 就通過馮華的門路來求自己。她這樣做既是保護自己, 也是保護馮華免受不相幹的人的騷擾。

所以六皇子蕭詵想讓馮華幫他帶點兒東西給馮蓁也不能。

蕭謖和蕭詵給城陽長公主問過安之後,後者便忍不住道:“姑祖母,怎的不見幺幺啊?”

“那丫頭喜歡往山上跑, 今兒又上山去了。”長公主道。

“這不久前才下了雪,她不怕滑麽?摔著了可怎麽辦?”蕭詵皺起眉頭關切地道。

“她熟門熟路的,這山路也走了不下百次了,不會有事兒的,再說還有侍衛跟著,能出什麽事兒?”長公主道。

“那這下雪天也不該讓她出門呀。”蕭詵道。

城陽長公主沒想到蕭詵倒先訓起自己來了,只覺得好笑,“幺幺喜歡山上的那股泉,隔幾日就要親自去取了水回來泡茶。”

“就為了一點兒茶?”蕭詵撇撇嘴,表示很不能理解。

問過馮蓁的事兒後,似乎就沒了話題。蕭詵耐著性子在長公主跟前又坐了會兒,實在耐不住了,想下山卻又舍不得。他在眾皇子裏真算得上重情之人了,且看三皇子蕭論,也是被馮蓁所救,卻就沒有蕭詵這麽上趕著。

眼瞧著天上又陰雲密布,當是要下一場大雪,城陽長公主便開口留了蕭謖和蕭詵用飯,按照以往的經驗,她開口留飯,兩人都是要拒絕的,誰耐煩陪她一個老太婆吃飯啊,但今日卻是奇怪,蕭謖和蕭詵都沒反對,甚至連故作的謙讓都沒有,一口就應下了。

用過午飯,天上果然開始飄起雪花。一邊泡湯一邊賞雪,自然是人生難得的賞心樂事,蕭謖和蕭詵誰也沒提走的事兒。翁媼便叫人下去準備著這兩位殿下留宿的事兒了。

只是一直到晚飯,也不見馮蓁出現。

蕭謖皺了皺眉道:“姑祖母,蓁女君現在還沒回來麽?”

“回來了,一到家就窩在屋子裏搗鼓她那些香膏,她弄那些東西的時候不許任何人打擾的,從小就愛臭美。”長公主道。

“連晚飯也不用麽?”蕭詵插話道。

“她自個兒在屋子裏用。”長公主道。

蕭詵聽了,失望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蕭謖倒是無所謂,馮蓁的年紀也不小了,自然多了許多避忌,尤其是蕭詵已經定親了,自己的親事恐怕最遲年中也要定下,所以馮蓁避不見面才是正理。

城陽長公主問道:“五哥兒,你的親事還沒定下來麽?皇上這是想給你挑個什麽樣兒的啊?”

說起蕭謖的親事,蕭詵也來了興趣。畢竟蕭謖著實不小了,兩年前就該指婚的,到現在居然也沒動靜兒。

“父皇這兩年龍體欠佳,也沒什麽精神理我的事兒。”蕭謖道。

城陽長公主但笑不語,知道蕭謖這是托詞。不過蕭謖的親事的確讓元豐帝不好辦,克死了兩個未婚妻,這次指婚真得挑個命硬一點兒的,否則……

不過蕭謖說元豐帝龍體欠佳也是事實,從秦水行宮回來後,元豐帝就大病了一場,四十幾歲便已經半頭的白發了,如今也不愛理事,三天兩頭不上朝已經成了常態。

如此蕭謖等幾個皇子也已經分別理事,各有千秋,至於誰才是元豐帝心裏的繼位人選,始終是雲山霧罩。

用過飯,消了食,就該又是泡溫泉助睡眠的時候了,蕭謖和蕭詵一後一前地在園子裏走著,欲繞過園裏的池子往客舍去。

園中隔著兩、三丈的路就掛有燈籠,不過那火光在細細的雪粒中,顯得搖曳欲滅,整個湯山苑都掩藏在了昏晦裏。

寒風淩冽。

蕭詵見前方小徑上,隱隱約約過來一行人,透過松柏的縫隙,能看到裙擺搖曳,不由心裏一動,止步不前。

當先一人,身姿高挑窈窕,腰如弱柳,也不見她走路與她人有何不同,但卻身姿裊娜如山頂的那朵雲,既妖妍又舒展寫意,她緩緩走來,裙擺不是紋絲不動的淑女之姿,卻如天海間跳動的那一線浪花,輕靈遙遠。

只是一個剪影,便叫人生出了無限的渴望,卻又隱隱約約地害怕見到其人。怕她的容色、談吐配不上這飄渺撩人的身姿,突增惋惜。

可蕭詵阻止不了那麗人的腳步,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繞過青黑的柏樹,走到了燈籠之下。

那晦暗不明的燈籠忽地為之一亮,好似猛地爆出了燈花,只為將眼前人、心上人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謂美人,自是沈魚落雁,閉月羞花。

飄舞在空中的雪花,圍繞著她,似乎也羞澀了起來,害怕靠近她半分,就會被襯托得黯然無光,所以繞著她圍成了一個蛋殼似的光圈,心甘情願地做她的陪襯。

光圈之外整個天空之下都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好似唯有她才是這無邊宇宙的中心,是盤古開天辟地之前的混沌裏,唯一的那一抹光。

她之外,光,寂滅了,音,也寂靜了。

她身上穿的是寸錦寸金的燈錦做的裙子。光暈流轉中,腳邊一圈重瓣牡丹撲簌簌地緩緩綻放,盤旋而上,是第二圈綻放的牡丹。

那綻放的牡丹像一座燈山般盤旋而上地次第開放,在黑暗裏一朵一朵點亮,將人的視線一點一點引到了她的顎下。

可視線卻再不敢往上,近鄉情怯,生怕那張臉,壓不住這一山的花王。

然當你小心翼翼地偷偷睜開一絲眼縫,好奇地想看看她的容顏時,那漫山遍野的牡丹瞬間便沒入了黑暗裏,慚愧地合攏了綻放的花瓣,羞於與她爭輝。

這樣的燈錦,織女得耗時五年方能成一匹,尋常人壓不住它的麗色,反而成了衣冠奪人,唯有她,便是這樣的寸金之寸錦,也無可襯托她的顏色。

天下的光仿佛都被她的容顏所奪取,爭先恐後地湧入了她的眼裏。

一眼萬年,理當如是。

“幺幺。”蕭詵輕不可聞地喚了一聲,他認得那雙眼睛。

馮蓁看見蕭詵,唇角便緩緩翹了起來。

那一笑,仿佛讓湯山苑所有的燈籠瞬間便都亮了起來,她的腳步在昏晦的雪夜裏,點亮了一條燈河,指引著她走向所有看她的人的心上。

“六殿下。”馮蓁朝蕭詵走了過去,她知道蕭詵和蕭謖來了湯山苑,也聽從了長公主的意思沒有出去見他們,不過肥羊非要自己撞上門,她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待走近了,馮蓁才留意到樹叢後陰影裏的蕭謖。這一看,卻讓馮蓁吃驚不小。

蕭謖的身上再沒有白息溢出,仔細看才能分辨出那幾乎凝成了透明實體的龍形,但也只是隱隱約約,看不真切。這讓馮蓁恨不能馬上握住他的手,看看還有沒有羊毛能薅。

馮蓁幾乎是瞪視著此時的蕭謖,這人還真是個葛朗臺,一點兒龍息都不肯外溢了。

“五殿下。”馮蓁又朝蕭謖施了一禮。

宜人等侍女也跟著行了禮,然後便在背後低聲提醒馮蓁道:“女君,再不走,長公主該歇下了。”

馮蓁只好歉意地朝蕭謖和蕭詵道:“我該去伺候外大母入寢了,兩位殿下好夢。”說罷便飄然而去,仙氣彌漫間,仿佛連她的腳下都有雲彩拖著,讓她的步履不涉絲毫凡塵。

蕭詵轉過身,一直望著馮蓁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游廊盡頭,這才回過頭。約莫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蕭詵沒話找話說地朝蕭謖道:“五哥,真沒想到,幺幺長大了竟然跟變了個人似的。”

說到這兒,蕭詵卻又自己打自己嘴巴道:“也不是變了個人,臉依稀也能辨認,只是想不到會這樣。”不過是瘦了一些,高了一些,五官長開了一些,竟然就美到了令天地為之失色的地步。

“都說女大十八變,還真是有理,是吧,五哥?”蕭詵絮絮叨叨地說了一路,蕭謖卻是半個字沒回。

到了客舍,兩人要分開進屋時,蕭詵卻又道:“五哥,你就好了,乃是幺幺的救命恩人。”而且還沒被指婚。蕭詵說這句話時的酸意,真是比酸杏還要酸。

只是這救命恩人卻又從何說起?

那次地龍翻身,明明是馮蓁救了蕭謖,然則她的秘密卻不能被人知曉,她和蕭謖兩人是心知肚明,卻沒有人肯點出這一重來。

等他們遇到了前來尋人的侍衛,馮蓁在旁邊沒說話,卻聽得蕭謖“顛倒黑白”,他一躍而成了馮蓁的救命恩人。馮蓁也沒反駁,還樂得叫人如此想。反正究竟是誰救誰,他倆自己心裏清楚就行了。

本來麽,馮蓁一個小小女郎,在地龍翻身裏居然救了蕭謖一個大男人,任誰都會覺得可疑。一可疑,就難免尋根究底。而反過來,蕭謖救了落船的馮蓁,卻是很正常的事兒。

這會兒蕭詵突然提起此事,自然是想起“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典故了。所以說話才酸死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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