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晨在興隆廣場站下了車，她特意選了一個離等車的人群遠些的位置，拿出手機把位置發給了羅關北，羅關北很快回覆了“馬上過去”。她無意識地翻了翻她和他的微信聊天記錄，多數都是她給他發的報表、合同，他偶爾回覆好或者收到，有時沒有回覆，看上去就是典型的老板和員工的交流模式。今晚因為公事以外發生的微信對話，好像是第一次。

她把手機攥在手裏，右手背摩挲了一下左手的手臂。九點多的夜裏，風一起，確實有些涼氣，看來不久就要過上包裏多帶一件薄外套的日子了。

路邊等車的多數是年輕男女，應該是剛在商場裏吃完飯逛完街才出來等車的，有人互相笑鬧，有人低頭看著手機，她站在路邊，很快和這個嘈雜的環境融為一體。

下一班貼藍白色廣告的公交車來了，又走了。她看看時間，如不是要等羅關北，她現在都坐了快一半車程了。

汽車的喇叭聲在耳邊響起，她擡頭看過去，正是羅關北的車。她走過去，車窗已經降下，她想把車鑰匙遞過去，羅關北卻側頭叫她：“上車。”

上車？她瞇眼疑惑了一秒。後面又來了一輛公交車，公交車司機對這輛膽敢停在公交車道占路的奔馳毫不客氣，狠狠按了喇叭。眾目睽睽之下，她只好尷尬地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

羅關北打了方向盤，車子穩穩向前開：“我送你回去吧。”

他不是過來拿鑰匙的嗎，為什麽最後變成了要送她回去：“不用了，你在前面方便停車的地方靠邊，我再等下一班車好了。”

“反正我晚上也沒什麽事。”羅關北想了想，自覺失言，“你加班得這麽晚，下次要是再加班，就打車回家，車費報銷就是了。出門在外，女孩子還是要註意安全。”

她心裏嘆氣，加班到九點多，在這座城市裏也並不算他說的“這麽晚”，以往在中凱上班遇到公司新項目開盤，她被借調過去做營銷部的財務時，最遲是淩晨兩點才下班。而且，她寧願給自己爭取加班費，也不想取得被老板親自送回家的特殊照顧：“你一來一回，會浪費不少時間。”

“沒事。”車子在紅燈前停下，他看了她一眼。

她見他態度堅決，也不好再說什麽，把手裏拿著的鑰匙遞給他，開口：“既然你需要用鑰匙，以後還是你帶著吧，反正我也只是幫忙鎖鎖門。”她並不想過多地踏足他的私人空間，那讓她感覺怪異。

他把鑰匙放在一邊：“我用完放你桌面，以後我需要用就去你桌面拿。”又補充，“平時你讓阿姨幹活細致點，我以後可能常住公司。”

何必多此一舉？但她還是嗯了一聲：“好。”突然想到，他以後常住公司的話，那麽她該為了表現自己的勤快更早地上班，還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是非而推遲上班？

他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好像短短一瞬，她的心思已經變了好多次。他找了個新的話題：“你住得挺遠，是不是搬得離公司近些更方便？”

如果北朗是工資高、福利好並且穩定發展的大公司，她當然會考慮搬家，至少不用每天花兩小時用在通勤，但問題北朗是一個發展岌岌可危的小公司，朝不保夕的情況下她怎麽可能貿然搬家。但她當然沒有笨到把這些話說出口：“現在住的地方挺習慣的，所以暫時沒想著搬。”

他點了點頭，話題似乎又戛然而止。忽然想起她今晚加班的原因：“寄然和小陳上班了一段時間，感覺他們做事怎麽樣？”

“挺好的。”她不知道老板想要從她嘴裏得到什麽信息，“我覺得都挺能幹的，尤其寄然姐。”

“為什麽這麽說？”

“高總和她談回來新光的單子嘛，所以我覺得她業務能力還是很不錯，小梁也很崇拜她。”她忽然想到梁非凡的那句“辦公室戀情”，不露痕跡地看了他一眼，試圖從他臉上尋找一絲異常，但他神情如常。

“今晚她做訂單做了多久，上手快嗎？”

她看他一眼，猜不透他的心思：“訂單是我做的。”

他嗯了一聲：“那，那個小梁呢，他又怎麽樣？”

她實話實說：“他也很不錯，很熱情開朗，也很勤快。”

他轉臉看了她一眼，又目視前方：“你和小梁年紀差不多？”

“我大一些。”

“哦。”

她不知道該怎麽接“哦”這樣的語氣詞，只好又沈默。她承認，盡管她之前對他存在某種程度的嫌惡，但這段時間她發現他算是一個挺有責任感的老板，所以，也許他並不會對自己的員工玩什麽壞心眼。只是，即使如此，她仍然不知道如何既安全又不逾越本分地和他進行正常的相處。

“是不是你們同齡人，所以相處起來得比較愉快？”

“還好，就是正常的同事關系。”

“業務方面呢？”

她想這個問題不是問高日朗更清楚嗎：“我覺得他和寄然姐都很適合做業務。”

他忽然笑起來：“意思是你不適合？”

她很老實：“我不適合。”

“因為你性格很文靜？”

“可能吧，我不擅長社交那一套。”

“你有你的優勢，女孩子不需要做事面面俱到，能把公司內部的事情打理好，就很好了。說起來，這次能做成新光的單子，公司有個新轉機，辛苦你了。”

“我只是做我的本職工作而已。”單子是高日朗和陳寄然談的，給志京的合作定金是高日朗的太太借出來的，說起來，她似乎並沒有做什麽了不起的事情。

“我都差點放棄了”，他自嘲地笑，“想不到你還挺有韌性的，還想到去找融資公司借錢。”

她想起那天他的紅眼眶，有些不自然：“我只是剛好認識幾個銀行和融資公司的人，所以問問看能不能解決問題。而且我也沒實際幫上什麽忙，只是給點建議，最後還是幸好高總的太太幫了公司這個忙。”

他轉頭深深看了她一眼，視線再回到前方時，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對她說：“所以，男人有個好老婆是福氣。”

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看了他一眼，他也同時看她：“你是個好女孩。”

她的臉迅速地漲紅發熱，沒有接話，貌似不明白他的意有所指，扭頭看向窗外。

當車子在光明小區的老街停下，羅關北停下車：“到了，你上去吧，早點休息。”

她想拉開安全帶，卻神情緊張，他伸手去按了她身側的扣鍵，她低聲說了一聲：“謝謝。”

他坐在車裏，卻沒有馬上走，看著她背著大背包，快步向前走。那條直巷是深的，路燈是暗的，她只穿著白色的襯衫灰色的西裙，背影看上去卻很美。

她像是察覺到他還沒走，又也許只是想回頭看看他是不是還在。她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他的車還在原地，遲疑了半秒，轉身繼續向前走。

王秋晨很少失眠，但她翻來覆去一直睡不著。羅關北給她發了一個信息：“回到公司了。”但，他並不需要向她交待他的行蹤的，不是嗎？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覆，最後決定假裝自己已經睡著沒有看到這則信息而不再回覆。

他說的那句奇奇怪怪的話“你是個好女孩”，她當然可以接受自己的老板肯定自己“是個好員工”，但“你是個好女孩”，這種話從老板的嘴裏說出來是什麽意思？

所以，是她所猜想的那種意思嗎？

可是，又怎麽可能呢?他怎麽可能會喜歡她，像他那種人，應該喜歡別的類型的比如是陳寄然那樣的女性，不是嗎？對，他應該喜歡的是陳寄然，連梁非凡和搞清潔的阿姨都那麽說。

可是，如果他不是那種意思，那他為什麽要說這句話？她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她也能知道她和他之間詭異的氣氛根本不是正常的老板和員工之間應該存在的。

還是，因為他太倒黴了，所以單身，所以寂寞，所以順帶地想吃一下比較方便能吃到的窩邊草？

她的腦海裏浮現自己是一根風中搖曳的野草而羅關北是一只灰兔子的詭異畫面，她擺擺頭，這也太可怕了。

羅關北睡了一個很好的覺，舒適，坦然，放松。

等他徹底醒過來，翻了翻身，才發現床上的狼藉。下一秒才又想到自己是在公司的床上，而不是在家裏的床上。他懊惱地嘆氣，抓了抓頭發，小心挪到床的另一邊躺下。

他閉上眼睛，試圖回憶夢裏的細節，樓下的卷門卻被拉起。他幾乎是彈跳起來，夢裏的女主角回來了，現實的男主角卻不能露出任何窘態。他快速地起床，卷起床單、被子，又在衣櫃裏找出一個幹洗店的大塑料袋，把床單、被子塞了進去。

他又打開窗，讓外面的風吹進來，吹走房間裏逗留了半夜的氣息。

他去洗澡、換衣服，最後把自己收拾得看上去一切如常，拎著大塑料袋下了樓。

王秋晨果然在樓下，看了他也是早有心理準備的樣子，不再被他的出現嚇到：“老板，早。”

他嗯了一聲：“那個，我昨晚在這裏睡。”

她嗯了一聲，他昨晚就說過了，所以她早上過來上班時還在揣測一大早面對可能睡眼惺忪的老板該作什麽反應，最後她的決定是要鎮靜要自然，沒想到反而是他古古怪怪的：“哦。”

“你——你忙你的，我先出去一下。”

她點點頭：“好。”眼神卻不自覺地瞟向他手裏的大塑料袋。

他走了出去，想想又回頭：“不用上二樓開窗了，我已經開了。”

她哦了一聲，看著他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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