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大半個小時的車程內，兩人之間的對話最終以羅關北看似體貼實質也無趣的“你可以休息一下”結束。王秋晨當然是不會放肆到在老板的車上睡著的，但因為羅關北開車開得挺快但又穩，車裏的冷氣溫度又調得得當適宜，所以她自覺肢體確實是放松了些的。

有輛車子確實是方便許多，她想，再努力賺錢，再認真一些存錢，再選一些合適的理財產品，也許不久的未來她也應該買輛代步的車子。不過，買車就意味要找能停車的地方，那麽就多了一筆停車費，哦，說不定又要換住的地方，否則現在老舊的小區根本不可能找得到車位。

她越想越遠，最後強行讓自己飄遠的思維剎了車。所有提升生活質量的方案都以收入的提高為基礎，但她不可能因為工資比過往高了幾千元就飄飄然，畢竟北朗這份工作，目前看起來還真是朝不保夕。

“老板......在這裏放下我吧，裏面是開不進去車子的。”車子緩緩在舊巷道前停下，她看著路燈下那個隱約可見的殘舊的路牌，終於到家了。

羅關北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拿著她那個大大的背包下車，最後她輕輕說了聲謝謝，他用老板應有的口吻再次說辛苦了，讓她好好休息。她禮貌而疏離笑了一下，眼睛透著晶瑩的光。

他想，她還是年輕的，即使很小心地隱藏自己的情緒，但仍然容易讓人看透她的心思——顯然她不太喜歡和他相處，尤其和高日朗相比的話，但他好像也無須在意這一點。糾結於無關的私人情緒，並不是他的行事風格。只要她繼續好好地為北朗工作，是吧？這才是一個每天為保住公司而想破腦袋的老板該考慮的事情，對吧？

他看了一眼她住的地方，這是很舊很舊的房子了。住在這裏的人，要麽是土生土長又沒有別的去處的老居民，要麽，就是像她一樣，來自別的可能是三四線甚至更差的城市的新城市人，為了一個不知道最終會不會實現的夢想，不得不暫時寄居於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盼望著終有一日能在這裏贏得更大的空間。他看著她一步步往裏面走的背影，心裏有些波瀾。但他又很快壓下自己的情緒，調頭回去。

羅關北回到家已經快10點。他是五年前買下明悅灣的，三年前才入住。如今這裏的房子已經價值翻了兩倍，他想這大概就是這座城市迷人又危險的地方，頃刻萬變，盼望的可能很快實現，而得到的又似乎會隨時失去。在北朗最艱難的時候他想過賣掉它，好歹能讓手頭上的資金松動些，但高日朗說還是做個二押吧，賣了再想買回來，也許就難了。他想，也是。那就找個金融公司，做了一個高息的抵押貸款。挖東墻補西墻的狀態已經延續一年多了，信用卡一直欠著好幾十萬的信用貸款，應收的錢收不回來，要付的賬卻也天天跟在後面追。他每天都在為下一筆賬單如何支付而頭痛，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淪落至此，但問他後不後悔，好像——他不喜歡思考這個問題，甩甩頭，去浴室開了蓮蓬頭洗澡。

當他拿著毛巾站在鏡子前擦頭發，眼角一瞟還是看到洗手臺上有一只小小的潤膚乳，那是黎子晴留下來的東西。雖然兩人分開的時候，黎子晴很用心地清理了她在這個房子裏留下來的痕跡，但是畢竟同居三年，大概也不可能靠一天兩天的清理打包就能全部清除得了。

他拿起那只小小的潤膚乳，這是黎子晴愛用的品牌，可能是商家贈送的小樣。他突然明白了，也可能自己在黎子晴的心裏，就像這只小樣一樣，雖然她曾經喜歡用，但是畢竟只是個小樣，價值不大，即使不帶走也不可惜。他想了想，把那只潤膚乳扔進了垃圾桶。

其實他不怨黎子晴。愛情這種奇妙的東西，開始時需要兩個人的默契，結束時往往只需要一個人的決定。黎子晴在徹底厭棄他之前，或者在他忍不住在她面前展現更糟糕的一面之前，向他提出分手，其實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黎子晴當然是優秀的，無論是為人，無論是專業，她完全不遜色於他。他感激她給了他青春年少時的愛情，給了他創業時期從精神到物質上的全部支持，也給了他最後的體面——至少沒讓他戴了綠帽，兩人才狼狽分開。當兩個人明顯有了不同的人生去向，那麽不因為當時一起啟程而勉強繼續同行，這才是成年人愛情最好的結束方式。

他想他會祝福她的，無論是她新的事業，或者是新的愛情。他也相信，她會活得很好。但願，他自己也能過得好。

他躺在床上。黎子晴走後，他已經換過好幾次被褥，所以床上她淡淡的香味早已不見，他把頭埋進枕頭裏，只能夠感受自己寂寞的氣息。

愛情不順，那就祈禱事業恢覆一些起色吧。他忽然想起王秋晨那句話“我當然想要多些訂單啦”，不由得又笑了一下。是呀，最終能撫慰內心不安的，給自己所有底氣的，還是口袋裏足夠的錢。若沒有這個基礎，所有的東西包括愛情，就少了一個保護的殼。

天氣越來越熱。王秋晨看著衣櫃裏已經穿了兩三年的幾套夏裝，考慮著要不要添置一些新衣服。最後，她還是在網上定制了兩套新的套裝，一套西裙，一套西褲。北朗是一家奇妙的公司，她想，明明它已經淪落到在商業街裏和奶茶店、快餐店處於同一水平的辦公位置了，偏偏兩位老板都穿得人五人六的，大概在兩位老板心裏，北朗可不是單杯商品二十塊的奶茶店。

新的清潔阿姨也上崗了。她在網上搜索了幾回，最後找到了一個在附近幫人做工的本地阿姨。費用也不高，周一到五每天下午3點到5點搞2小時清潔，一個月給她1000塊就可以了。她向羅關北匯報這個情況時，補充了一句：“公司的清潔量也不大，每天2小時就基本可以維持整潔了。如果有額外的一些情況，我可以處理”，他好像臉色還不差：“好，你安排就好。”

你安排就好。她隱隱約約覺得，好像她對北朗現有的一點點不舍，除了那一萬多工資，還有這一份難得的自由。因為人少，因為兩個老板不過分關註她束縛她，她反而可以按她的想法去做很多她覺得該那樣做的事，而不是像當時在中凱那樣，她不需要也不允許有太多自我意識，只需要按公司的程序和流程，日覆一日，重覆又重覆，讓自己活得像個用得妥帖順手的工具。

這天中午的時候，南方工業的黃經理又來過一次，當時羅關北不在，高日朗接待他，黃經理又對著她笑，表情怪異，她心裏仍覺得討厭，但是臉上表情不變，自顧自地沏茶、倒茶，退下。

黃經理只坐了十幾分鐘就走了。高日朗送他出門之後，回頭跟她調侃：“看來是特意找老關來了。”

她不明所以：“他沒約他？”

“沒有。”他無奈地笑，沒有上樓，坐在一樓的沙發看手機，“我看老關是特意避開他了。”嘆了口氣，“賺點小錢，真不容易。”

她好像大概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概是黃經理又想要些什麽好處，但羅關北有意躲開了。她看看電腦上正在做的工資表，又是月底了，不知道羅關北今天會不會回來？這次，是4個人的工資了。她想，算不算北朗“擴大經營規模”？還有，新的一個月了，她的工資要從試用期的10000變為12000了。但這個月應收的賬款還是分文未收，思哲德說好的每個月分期還款也是毫無動靜。南方工業那邊交了第一批貨，但是貨款也還沒收回來。她看著獎金那一欄，想想還是不好意思填寫上去，最後她將工資單打印出來：“高總。”幾天前，她就決定為了明確區分兩個人，一個叫高總，一個叫老板。好像他們兩人也聽慣了，並無異常。

高日朗看她：“嗯？”

“這個月的工資單我做好了，給你看一下。”

她把工資單遞給他，她基本工資那一欄，清楚地寫著12000，獎金為0。

沒想到他看完：“改一改。”

“工資13000，還有，獎金1000。”

她有些意外，同時也有些欣喜，他對她肯定地笑笑：“考慮到你的工作量，工資還是13000比較合適。還有上月你不是在駱駝那邊收了10萬回來，給你一點點獎金當鼓勵。”

她壓抑不住內心的小歡喜：“謝謝高總。”

“你的辛苦，我們都看在眼裏的。繼續努力，公司有你，我和老關都省了很多煩心事。”至少財務、行政、雜務都全部不用費心了，他想，她還真是很好的內勤。

她點頭，沖他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修改工資單。

每月13000，這個月還多了1000，她想，自己的兩套夏裝的錢又回來了，高日朗真的是她的幸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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