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楚晏就起來了，他拉開窗簾，看著天邊的魚肚白一點點的掃去夜色，疲憊的揉了揉眉心。

其實他一夜都沒睡著過。

陳遠軍說的話以及今天要去面對的那座墓碑在腦海中翻騰了一夜，好幾次他想拿起手機打給鄭碩都忍住了，畢竟有些事得自己消化和面對。

鄭碩要兼顧的已經夠多了，他不能再把這些沒必要的壓力推到鄭碩身上去扛著。

楚晏嘆了口氣，這座城市還未蘇醒，此時的空氣是最好的。他在陽臺站了一會，直到頭被清晨的風吹的有些發昏了才想起該進去了。

管家在七點半的時候敲開他的房門，他已經穿戴整齊了。

“二少爺，老爺在餐廳等您。”管家恭敬的說道。

楚晏走到一樓的餐廳，餐桌邊只有楚天正端著咖啡在看報紙，一旁的女仆安靜的站著。看到他來了，女仆便上前幫他拉開椅子：“二少爺早。”

“沒睡好？”楚天擡頭看了他一眼，楚晏白`皙的臉上兩個烏青的黑眼圈無所遁形。

“嗯。”他隨口應了聲，用叉子挑起餐盤裏的番茄意面，興致索然的吃著。楚天吩咐女仆給他熱一杯牛奶：“小晏，你中午有空吧？”

“有事？”楚晏接過牛奶喝了一口，紅潤的唇瓣上沾了一圈白色奶漬，楚天看的有些恍神，仿佛回到了他還小的時候。

“跟我去一趟公司。”楚天強迫自己回過神來，楚晏不解的看著他：“這次回來是有什麽事要處理？”

“嗯。”楚天沒有細說，看楚晏答應了就繼續低頭看報紙。楚晏沒什麽食欲，很快就結束了一頓安靜的早餐。倆人一起上了停在門口的黑色奔馳，車子匯入了早高峰的車流，朝著郊區最大的陵園駛去。

楚晏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的風景發呆，不知開了多久，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他拿出來一看，來自“白癡”的一條信息：【昨晚是不是沒睡好？我就沒睡好，想了你一晚上。一會記得替我問候下伯母，下次我會帶著花陪你去看她的。】

楚晏的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揚，他盯著屏幕看了許久，最後才按下了【嗯】發出去。

楚天坐在他身邊，將他臉上細微的神情都收進眼裏，心情覆雜的不知該怎麽形容。

楚光赫昨天給的鄭碩資料他看完了，這個警察的背景確實幹凈。父母都不涉官場，只是普通的商人，也沒有兄弟姐妹。從警快十年了沒有任何不良記錄，二級警督，市局禁毒系統的尖苗子，負責調查黃粉的案子。照這種表現發展下去，很可能會升職成禁毒大隊長。

如果要繼續做黃粉的生意，鄭碩絕對是攔在他們面前的敵人。

楚光赫提出過要解決鄭碩，但是被楚天及時攔住了。

其實隨著楚晏越長越大，楚天不止一次動過念頭要斷絕這玩意。畢竟當年會跟陳遠軍一起鋌而走險，純粹是因為資金匱乏，天赫到了幾乎沒辦法撐下去的地步。

這幾年楚晏越來越執迷查清當年的真相，而他也許是年紀大了，從前的雄心鬥志漸漸被歲月磨平了。他越來越覺得那種踩鋼絲的日子並不適合現在的自己，他也害怕楚晏查的越深入知道的越多。他不是不想認回這個兒子，正因為太在乎了，所以他不敢讓楚晏發現真相。

他沒有告訴楚光赫這些，甚至連楚晏真正的身世都是保密的，好在楚光赫對這個“弟弟”比他想象中的更好，讓他松了口氣。

在聽到鄭碩被陳遠軍的人撞下橋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事情發展到近乎失控的程度了。再加上楚晏對鄭碩的態度，他不得不提早做出決斷。與其繼續下去讓楚晏跟他翻臉，不如趁著還能挽回的時候提前結束一切。

楚天看著窗外逐漸陰沈的天空，握緊了手中的權杖。

車子駛離了公路，緩緩上了山，停在一座巨大的歐式墓園前。

司機從懷中掏出一本證件遞過去，門衛核對了後就放他們進去了。黑色的奔馳沿著蜿蜒的小路向上，像一座送靈的車。楚晏隔著玻璃窗看向外面，層疊有序的黑色墓碑漫山遍野的侵占了全部的視線。

因為不是忌日所以很安靜，不遠處有兩家人，隔著一段距離都在下葬，每個人臉上都死氣沈沈的鋪著悲哀。楚晏有些失神的看著他們，一直到汽車停了下來才回過頭。

司機和保鏢同時下車為他們開門，楚晏站在了一塊平坦的小坡上。這裏臨近山頂，墓之間的距離非常寬，墓碑也比下面的更大。楚晏猝不及防的看到了旁邊墓碑上的字，身體一晃撞到了身後的保鏢。

“二少爺，您沒事吧？”保鏢扶住他的手臂，他沒有回答，雙眼死死的盯著那塊潔白的大理石，上面用淡金的楷體描繪出幾個大字。這是他十三年後第一次看到的，也是他的母親在這世上最後的歸處。

【最愛的媽媽藍吟。子：楚晏。】

右下角是立碑的時間。楚晏很想看清是哪一年哪一月，可他無論怎麽用力的睜大眼睛，眼前都像彌漫了一層濃霧看不清。直到楚天拄著拐杖來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塊幹凈的手帕：“你媽媽今天終於能瞑目了。”

這句話並沒有特別的語氣，卻輕易的就把楚晏心中深藏的所有愧疚和悔恨都點燃了。他低著頭，強迫自己不可以失控，可事與願違。

也不知是不是鄭碩害的，最近他的情緒異常脆弱，明明以前都可以控制的很好的。

楚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拿出一塊幹凈的手帕，親自蹲在墓碑前擦拭著，一邊擦一邊囔囔自語。楚晏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但這一幕卻讓崩潰的情緒雪上加霜。

耳畔似乎又回蕩起陳遠軍的那番話，他不想去驗DNA的原因正是害怕那個結果。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他該如何面對眼前的一切？照顧了他十三年的親叔叔是他的生父，而他是這對姐弟亂倫出來的結果？

這是他自己都無法接受的，更何況鄭碩。即便鄭碩說了不介意，可他做不到不介意啊！

他憤恨的看著楚天擦拭墓碑的動作，看著那一束被放在墓碑前的新鮮百合花，看著墓碑頂上，照片中那個溫柔的對他笑的女人。

眼前的一切都那麽陌生，照片裏的女人並不是當年記憶中抱著他的那個人。照片中的女人對他撒了謊，不但慫恿他打出了那個改變一生的電話，更給了他一個這麽可笑的身世。

一陣風刮骨，微涼的寒意帶來了遠處悲傷的哀鳴，葬禮的樂師們吹著送別的曲調，仿佛把他帶回了那個陌生的從前。他終於看清了那串立碑的時間，也終於記起了母親死去的那一天。

一樣是陰沈的天空，一樣是暴雨來臨之前。等他趕到醫院的時候，母親已經被蓋上了白布。

醫生說母親一直在痛苦的懺悔著，但沒有人聽懂她在說什麽，因為那聽起來更像是臨終之前的胡話。

楚晏那時恨極了母親，所以他根本沒有多想。現在想來，也許母親當時真的是在道歉，至於是對誰道歉，他已經無法得知了。

楚天站了起來，對著墓碑深深的鞠了個躬。

等他轉過身的時候，楚晏已經擦幹了臉上的痕跡，一雙赤紅的眼睛冷漠的看著墓碑。

“不對你媽媽說些什麽？”楚天看著他。

“拜完就走吧。”楚晏一開口就是濃濃的鼻音，楚天無奈的嘆了口氣，只得由著他一起回到了車上。

“我知道你還在怪她。可是小晏，你媽當年之所以會那樣真的是有苦衷的。你也已經長大了，不要再……”

“別說了！”楚晏惱怒的打斷了楚天的話，車內頓時陷入了緊張的氣氛。保鏢從後視鏡看了倆人一眼，額角滲出了幾滴冷汗。

楚天看了他一眼，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自己這邊的窗外。司機平緩的將車駛離了墓園,一路上再沒有人說話，車內安靜的只有發動機幾不可聞的嗡鳴聲。

等到了公司樓下的時候，楚天才再次開口：“等等不管發生了什麽你都不要說話，不管給你什麽都先接著，有什麽等回家了再說。”

楚晏沒反應過來他這話是什麽意思，正要問，楚天已經從那一側下車了。

“董事長好。”

“董事長中午好。”

“董事長您慢點。”

“董事長好。”

陸陸續續的問候聲從兩旁傳來，楚晏和楚天保持著十幾步的距離。楚天身邊跟著三個保鏢，因為他平時基本不露面，所以大部分的員工在見到他的時候都露出了驚喜的表情。有新員工不知道他是誰的，在老員工們的帶動下也紛紛靠過來行禮。

幸虧一樓大堂的職員少，楚天拄著手杖信步走到電梯前，轉頭看了楚晏一眼。

楚晏這段時間也幾乎沒來公司，大堂的接待經理興沖沖的跑到他面前遞了個小本子：“晏少，這些是您的朋友們最近送來的禮物，已經登記在冊了。王悅姐說您的辦公室塞不下了，讓先擺在貴重物品儲藏室裏。您看看有沒喜歡的，一會我讓人給您送上去。”

接待經理是個年輕的女孩，因為楚晏對待女人平易近人的性格所以很喜歡他，經常有事沒事的會湊上來說幾句。

楚晏接過本子隨意翻了下，給了她一個禮貌的笑：“給王悅過一遍吧，其他的你們分掉。”

“真的？！謝謝晏少！您真是太好了。”接待經理開心的眼睛都彎成了月亮，要知道楚晏收的禮物可都是好東西，即便她們用不著拿去送人也很有面子的。

“小晏。”楚天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楚晏擡頭看了他一眼，和接待經理打了個手勢就跟上去了。

楚天對他對待下屬的態度有些不悅，在電梯中叮囑了他必須樹立好尊卑分明的形象。楚晏面無表情的看著電梯壁不做回答。楚天搖搖頭，等電梯到了便帶他出去。

他們乘坐的是總裁專用的電梯，直接到達了會議的樓層。

“這是要幹嘛？”楚晏疑惑的看了眼。不遠處就是大會議室，專門用來開股東大會的，現在明顯有湧動的人聲從那間會議室中傳來。

“等等你就知道了。”楚天沒有正面回答。

他昨天臨時通知今天開股東大會，所有有發言權的股東已經陸續到場了。楚天的兩位秘書抱著會議資料站在電梯門口等著，接到他們的時候恭敬的行了個禮：“董事長。”

“人都到了？”楚天環視了四周一圈。戴眼鏡的男秘書：“都到了，除了陳爺還沒來。”

“不必等他了，開會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