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都聽到了吧。”攬勝車內，副駕駛座上的人歪著頭看著窗外，沙啞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低氣壓。聽的隔壁那位司機渾身都繃直了，拿眼尾掃他：“什麽？”

司機裝傻，可有人不想他繼續裝下去：“你和我妹的事以後我都不管了。”

林珣只留給鄭碩一個後腦，頭也不回的說道。鄭碩的唇動了動，最後卻嘆了口氣，像是放棄了什麽抵抗：“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爸媽也找過你，我回去一定說他們，你真的別管了。”

“不用說，叔叔阿姨也是擔心你，他們也沒跟我說什麽。只是這件事畢竟是你倆的事，我一個外人也真沒什麽立場去勸。”林珣的聲音悶悶的，那句“外人”聽在鄭碩耳中卻像瘋鳴的警笛那麽刺耳。他下意識的想解釋，但看著林珣依舊頭也不回的模樣，話到嘴邊又不知該怎麽開口了。

他該怎麽解釋確實是他對不起林音，被林音發現了他真正喜歡的是她哥這種事實？如果真被林珣知道了，恐怕連好朋友都沒得做了吧。

他已經荒唐過一次了，傷害了一個無辜的人，不能再錯下去了。

鄭碩沒有再說話，車內的空氣安靜的有些壓抑，好在市局離楚家也不算太遠，不過四條街的功夫，很快他們就站在了楚家的大廳。

“我們家少爺和小姐都在樓上休息，二位警官突然造訪是有什麽新的進展嗎？”管家穿著精致的燕尾服，中年的身材並沒有發福，頭發整齊的梳在腦後，臉上的表情既不過分謙遜又不會無禮，拿捏的恰到好處。

“我們是來找楚光赫的，有些問題要問他。”鄭碩看了眼不遠處的樓梯說道。

楚家這棟白墻藍磚的四層別墅位於鬧中取靜的商圈背後，占地面積很廣，帶著前後的精美庭院，全歐式風格，大片的精修草地和白薔薇花圃連在一起，風一吹空氣中就彌漫著白薔薇淡淡的馨香。四周圍墻上都安裝著防盜網和監控探頭，門口還有私人保鏢守著。這樣的排場讓人很難不跟某種非法行徑聯系上，但天赫集團表面確實沒什麽能讓人詬病的地方。主要從楚天他爸那一代開始，天赫和政府就有一定的關聯性，發展到楚光赫這一代後，某種不可言說的關系已經非常牢靠了，特別是天赫集團旗下多家子公司都參與了政府的發展項目，在經濟這一塊已經是南江市的龍頭企業之一。這也是為什麽林珣申請要查天赫的相關文件遲遲沒有批下來。

管家沒有直接拒絕鄭碩，他示意身邊的女傭把兩人讓到偏廳的沙發上等著，親自上了三樓。

楚光赫沒有在自己房裏，他待在楚晏的房間，靠在沙發上假寐著。楚晏的床邊放著家用點滴裝置，右手放在被子外，手背插著針頭。一貫蒼白的臉色因為發燒而泛紅，雙唇也因為輕度缺水而起皮了。好在經過了醫院的緊急處理後燒退了不少，一直穩定在38度左右。夜裏醫生幫楚晏檢查的時候很委婉的提醒楚光赫，楚晏體內的某種藥物成分含量過高，這也是導致他高燒不退的原因之一，只能依靠點滴慢慢的稀釋血液中藥物的濃度來緩解。

仁安醫院是楚家投資的私立醫院，能給楚晏檢查的這位醫生自然也是自己人，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楚光赫看了他一眼，陰晴不定的模樣讓醫生後背冒了一層白毛汗，臉上卻還得維持著笑容。

管家輕輕敲了門，楚光赫眉一皺，下意識的去看床上的人。楚晏依舊睡著，可能是因為高燒還沒退的緣故，神情還是不太安穩。楚光赫打開｀房門，管家小聲的說明了來意。楚光赫一點頭，卻沒有立刻下去，而是回到楚晏床邊用幹凈的棉簽沾了飲用水，溫柔的替楚晏擦拭幹燥的嘴。但棉簽在觸到嘴角的傷口時卻不由得加重了，引來楚晏一聲輕微的嗚咽。

楚光赫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個一看就知道是牙咬出來的痕跡，不知在想什麽，好一會才走出房門：“你不用下去了，留在房裏守著他。”

“是的，大少爺。”管家九十度鞠躬，目送著楚光赫下樓，這才回到楚晏房間輕輕的關上了門。

楚光赫穿著灰色的粗針毛衣和米色休閑褲，腳上是居家的棉拖鞋，臉上架著副無框的眼鏡。整個人的氣質慵懶又隨意，一點也沒有平日對外嚴肅冷酷的形象。但鄭碩一眼就看出這人很麻煩，楚光赫的視線平坦而直接，毫不介意這兩位警官的身份和來意，一下樓就坐在了大廳的主沙發上，甚至拿起遙控開了電視來看。

在這種“大戶人家”裏，一般都有兩個客廳，一個是用來接待親朋好友和貴客的主廳，一個是接待普通人的偏廳。管家剛才把鄭碩和林珣迎到了偏廳等候，這會兒楚光赫下來了卻沒人讓他們過去。鄭碩和林珣對視了一眼，彼此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

“楚光赫先生，我們是市局的警察，今天來打擾是有點事想問你。主要是關於令妹被綁架的事。”鄭碩和林珣一起走到楚光赫面前，兩人都拿出證件展示了一下。楚光赫看似隨意的“唔”了一聲，依舊目不斜視，似乎電視中在直播的鄰裏糾紛新聞還比這兩位警官更值得他註意。

“請問令妹最近是否有得罪過什麽人？或者說你們家或者公司有沒發生什麽麻煩事？”鄭碩從來都很反感這種目中無人的態度，所以他也沒等林珣開口，直接提著褲腿坐了下來，犀利的目光牢牢釘在了楚光赫臉上。

林珣皺眉看了他一眼，但沒有打岔，而是順勢坐在了鄭碩身邊，一起看著楚光赫。

楚光赫左手撫著右手肘，右手拇指一下下戳著下巴，好半天才轉向了鄭碩，露出一個非常浮誇的吃驚表情：“這位警官這麽問是什麽意思？難道我妹妹被綁架是因為在學校裏跟別人的糾紛？現在的小孩怎麽這麽可怕，因為一點無關痛癢的吵鬧就能買兇綁架？”

不過他話音剛落，剛才還浮誇的表情忽然就蒸發了，漆黑的瞳孔猶如一道射線，死死瞪著鄭碩的臉。鄭碩還沒反應過來他怎麽回事，倒是林珣敏銳的察覺到楚光赫的目光不對勁。雖然這人立刻壓抑了，但明顯能感覺到他很生氣。

“目前令妹被綁架的真正原因我們還在調查中，因為綁匪沒有進行過任何的勒索，所以我們現在還不確定綁匪的目的是什麽。他可能是要錢，但也有可能是想要其他的。”林珣搶在鄭碩開口之前說道，鄭碩果然往後靠了點，把戰場讓給他。畢竟刑偵是林珣的專業，這種時候林珣來問口供比他更有優勢。

楚光赫的視線依舊凝固在了鄭碩臉上，神情沒有絲毫的緩和，林珣甚至能觀察到他緊繃的下頜和刻意壓抑的呼吸。

“這位警官，你的嘴是怎麽受傷的？”楚光赫感覺到了林珣的打量，但他沒有任何收斂，反而指著自己的嘴角問鄭碩。

鄭碩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也終於想起楚晏昨晚幹的好事。他心跳漏了一拍，正不知該怎麽回答，樓梯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管家居然一路小跑了下來，沒了剛才的從容不迫：“大少爺，二少爺的情況又不對了，您快點上去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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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醫生，到底怎麽回事？！”楚光赫一陣風似的刮進來，帶進的低氣壓讓床邊正在換藥的醫生手抖了下，差點把針管捅歪了。

楚晏的氣息很急促，人往右側躺著，地上有嘔吐的痕跡，表情看著很痛苦，沒有插點滴的左手用力拽著被單，肩膀止不住的發抖。

“二少爺他對藥物產生了排斥性，我剛才換了一種藥，還要繼續觀察。但是大少爺，我還是建議您把二少爺送到醫院去，畢竟醫院的設備比家裏完善。您看都一夜了二少爺還沒退燒，這樣拖下去很危險的。”陳醫生一邊擦額頭上的汗一邊小聲的勸道，他在楚家守了一夜，現在也很累了。關鍵是他全程都緊繃著神經，生怕楚晏有什麽問題。畢竟楚光赫的脾氣真的是……

楚光赫蹙著眉推開了陳醫生，也不顧地上的嘔吐物，直接跪在床邊輕輕拍著楚晏的臉：“小晏，醒醒，告訴我哪裏難受？”

楚晏沒有回答，但是勉強掙開了眼。微紅的眼瞼上一層細密的睫毛輕顫著，將底下琥珀色的光芒掩去了大半。他嘴唇動了動，一開始沒發出聲音，楚光赫靠在了他唇邊，終於聽清了他是要水。

楚光赫立刻把他扶起來抱在懷裏，端起床頭櫃上的水仔細餵著。

所有人的註意力都停在了楚晏身上，包括門口站著的鄭碩和林珣。

剛才管家說楚晏情況不好的時候，楚光赫完全沒有猶豫的就沖上了三樓。他倆對視了一眼也跟了上去，結果就看到前面的一幕。鄭碩本來不知道楚晏是怎麽回事的，但是陳醫生那番話讓他猜到可能是昨晚泡冷水的後遺癥。他目光覆雜的看著床上虛弱的人，愧疚的感覺又湧了出來，但因為林珣就在旁邊，他只能繃著臉保持嚴肅。

“小晏，有沒有哪裏會難受？”楚光赫把空杯子放下，又拍著楚晏的臉繼續問。楚晏喝了杯水，神志已經清醒些了，他半睜著眼，頭枕在楚光赫的肩上輕輕搖：“不要……不……去醫院。”

“好好好，不去不去！你乖乖躺著，我就在這裏陪你好不好？有什麽不舒服的馬上跟我說。”楚光赫扶著他躺下，蓋好被子，又在他眉心處印了一個吻。林珣拉著鄭碩的衣角：“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鄭碩滿腦子都在擔憂楚晏的情況，慢半拍的反問。林珣沒發覺他的異常，而是湊近他耳邊用只有彼此能聽到的聲音：“楚光赫說話的態度，還有親額頭的那一下，你不覺得別扭？”

“嗯，看著像是一對。”鄭碩的智商依舊沒在線，說出來的話都沒經過腦子。話音剛落林珣果然疑惑的看著他：“什麽一對？”

林珣在感情方面天生比較遲鈍，所以即便是刑偵做了多年，即便也接觸過不少同性的情侶，但他不會像鄭碩這樣敏銳。

鄭碩的註意力終於被喚回來了，他楞了下，還沒回答楚光赫就先沈著臉下逐客令。

楚晏現在這個情況他們也能理解，但鄭碩還是又問了一句為什麽不去醫院？他是警察，問這種話並不突兀，畢竟床上的人都燒成這樣了，連醫生也建議要去醫院。

楚光赫雙手插在褲袋中，銳利的視線透過無框眼鏡落在了鄭碩臉上，顯然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林珣又提出要見楚思瞳，本以為不會太順利，沒想到楚光赫想都不想就讓管家把他們帶過去了。

“你們家二少爺都燒成這樣了怎麽不去醫院？”

楚思瞳的房間在二樓，鄭碩跟著管家下樓梯的時候忍不住又問道。管家的腳步頓了頓，轉過來對他露出個無奈的表情：“我們二少爺受不了消毒藥水的味道。”

鄭碩有些詫異的和林珣對視了一眼，這算什麽理由？但他還想再問，管家卻先走幾步去敲楚思瞳的房門了。

暖黃色調的房間非常大，角落放著精致的公主床，上面支著圓形的薄紗幔帳。床邊有個飄窗，半透明的紗簾正隨著窗外的風時不時的揚起。左邊是張擺滿了化妝品的梳妝臺，再過去就是錯落的隔間，隔間左側有個可供兩人坐的雕花秋千椅，右側是一整面落地窗。一個穿著素色荷葉邊連衣裙的少女站在落地窗外的露臺上，正斜倚著欄桿看書。聽到敲門聲她隨意應了句，卻在見到進來的人時立刻合上書本，視線警惕的落在了鄭碩和林珣身上。

管家說明了他們的來意便站在一邊，楚思瞳小心翼翼的走過來：“警官，你們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楚小姐，別緊張，我們今天來是還有些細節需要你再仔細回憶一下。你想想，綁架你的人是什麽時候告訴你要勒索兩百萬的？”林珣雙手撐在大腿上，彎著腰目光溫柔的平視楚思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過去很隨和。

楚思瞳看了他一眼，無意識的舔著嘴唇，剛才還彌漫的不安像潮汐從眼中褪去了。林珣身上的氣質比鄭碩斯文多了，雖然作為刑偵二支的隊長，但他平時一點也不吝嗇笑容。再加上他的五官本就屬於偏柔和清雋的，一旦放緩了姿態，很容易就能叫人卸下防備。這也是為什麽每次遇到有老弱婦孺難題的時候，下屬們總喜歡把他推出去擺平。

鄭碩對著空氣翻了個白眼，對付個小女孩用得著犧牲色相麽？

“我，我也記不太清楚了。”楚思瞳捏著裙角小心翼翼的說道。林珣眼睛一彎，露出整齊的白牙：“沒關系，你當時被他綁著，肯定會心慌和害怕。那他還有沒跟你提過其他的呢？不管是什麽只要想起了都告訴我，這對破案很重要哦。”

“我沒有被他綁著。”楚思瞳囁嚅著糾正道，林珣楞了下：“那他把你帶到那裏後是怎麽限制你的自由的？”

“他，他給我喝了一杯水。當時我很渴……我就，就喝了。後來我就昏昏沈沈的了……對了我想起來了！他是在車裏說勒索兩百萬的。”楚思瞳一開始還斷斷續續的表達，但後來就像忽然想起了一樣，聲音都拔高了一度。

管家一直在旁安靜的聽著，這時候也不禁皺起眉。鄭碩捏著下巴不吭聲，他在觀察楚思瞳的微表情。

“那你大概昏了多久？”林珣維持著剛才的語速，看著楚思瞳的視線也依舊像個溫和的大哥哥。楚思瞳好不容易能說出一些關鍵了，這時候不能讓她感受到外界傳來的壓力，否則她又會嚇得打回原形。

“我也不知道昏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好像有人在說話。我，我很害怕。當時眼睛和嘴都被蒙著，手上也綁了繩子，可我不敢出聲……我，我聽到那個人好像在跟別人說話，接著他就走過來了……我……我……他……”楚思瞳似乎陷入了那段恐懼的回憶中，整個人抖的像風中的落葉，雙手死死拽著裙擺，目光穿過了林珣的臉，空洞而擴散。

林珣趕緊按住她的肩膀稍微用力的晃了晃：“瞳瞳別怕，已經過去了，我們都在這裏，不要怕，沒人會傷害你了。”

林珣原本的聲線是很清澈的，現在因為感冒而帶著點鼻音，但此刻聽在楚思瞳耳中卻讓她感到莫名的熟悉和安心。她居然下意識的抱住了林珣的脖子，微弱的聲音帶著止不住的顫意：“二哥我好怕……我想起那個人說什麽了。他說，說我們家害了他，他要……要報……仇……”

（早上去看了《頭號玩家》，確實是一場超華麗的視覺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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