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仲夏的夜風中帶來海棠的艷香，天上月朗星明，一點兒也看不出今夜將有一番腥風血雨。

小鶴迎著撲面襲來的陰冷山風，激凜凜打了個寒顫，腦海中不斷浮現之前在輪回水鏡裏看到的血腥景象——一把勢如破竹的寒劍紮入一襲大紅華裳，血流了一地……

每次在兇煞不詳之事發生之前，她總會有這種精妙而準確的第六感。第一次是小倩出事，第二次是她自己被小青殺死，現在她有被這種沈重的不安所籠罩。

她勒住小狼的手不由得收緊，揪得小狼一陣氣短，差點沒張嘴一口把她腦袋給啃下來。

“千萬不要再發生什麽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小鶴閉眼喃喃祈禱道。回來的路上，她已經叮囑老妖千萬遍了，務必、一定、必須不能讓燕赤霞真的傷到他！可恨他太不以為意，笑得輕松自在。

祈禱的作用似乎並不大，因為小狼能感到身後小鶴全身血液在不知不覺中一寸寸冷了下去。很多時候，我們懷抱的希冀越大，從某種程度而言，我們知道失落的後果有多難堪。

晴朗月光也找不亮陰森森的黑暗。

山腰古樹在月下搖曳，看起來像是一條條鬼影，是誰？藏身黑暗？今晚，勢必有人要以血祭月。

月下，兩人相互凝視著對方，他們的眼眸都亮如點漆，清亮如霜。

老影負手向上行了幾步，直至站到恰好與坐著的老妖視線平齊的臺階上。

老妖依舊懶洋洋地坐在他的寶座之上，悠閑地架著二郎腿，微微挑眉，仔細打量著那個和自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衍生影子，眼神倒是饒有趣味。

老影凝視著老妖，慢慢地開口道：“老妖。”只此兩個字，說出口卻是澀啞不堪。

老妖笑了笑，點頭，“嗯。”

“黑山的老影。”

老影斂目，長長的濃密睫毛投下淺淺的陰影，也低低應了一聲“嗯”，嘴角微微有上揚的弧度，下一秒又匆忙掩藏。

老妖眨了眨眼，笑起來容光煥發，得意洋洋。

老妖站起身來，下了幾級臺階，在距離老影不過七寸的地方站定，手中把玩著的九骨玉扇調戲般地擡起了他的尖尖下巴，眼神玩味，語氣輕佻：“嘖~本大王真不愧是上天入地難尋的美男子~”

老影被他的舉動羞了個滿面緋紅，急急往後退了三步，就這臭美自戀起來不要臉的品性可是他永遠都模仿不來的。

所以，自他們分化之日開始，老影是老影，老妖是老影，誰也不再是誰的附加物了。

老妖偏過頭，瞇眼關註了一眼底下的局勢，繼續漫不經心地盯著老影。

“原本，你想要我的身子，我是打算送給你的。”老妖先是嘆了一口氣，再擡首時，卻是笑得眉眼彎彎，滿臉的幸福和開心，接著認真說道：“可是，現在看來不行了呢……因為，我還要留著身子給我的夫人用。”

老影沒想到老妖會如此坦蕩直白說出當初他的黑暗念頭，不由得一怔，再看他如此露骨地秀恩愛，忍不住一陣臉色發白，神情漸漸冷了下去，漆黑的瞳孔也染上了一層暗紅的血色。

老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我不想動手殺了你，搶了你的身體，我只想和你好好商量。”老影一眼不瞬地盯著老妖，背後有淡淡煞氣沖破身形的束縛，縈繞著周身。

老妖淡淡問道：“商量什麽？”

“我給你當了這麽多年的影子，一直默默陪著你。”

“我知道。”老妖面色不變，點了點頭。

“……你……知道？”

“嗯，所以，你要什麽？”

“呵……你知道……所以一直都是我在自作聰明？所以每次我藏起了你的寶貝，你其實都知道我藏在哪裏，卻故意在快要找到時，突然放棄？”老影蒼白的臉色此時已經鐵青中泛黑。

老妖皺眉，思索了一會兒，答：“有時候是真懶，有時候確實是逗你玩。”突然，想起了什麽，面色一沈，道：“你提什麽要求我都盡力為你做到，但那之前畫必須還給我。”

老影突然笑了，仰頭長笑。

“終於有一件事，是你永遠不知道的了！哈哈哈哈……”

不知何時，一身臟兮兮的布袍書生寧采臣牽著小倩氣喘籲籲跑上了千級臺階。他只顧逃命，哪裏想到傻乎乎地正好湊到最終大BOSS黑山老妖跟前來了！

“黑山……老妖？兩個黑山老妖？”還是小倩先反應過來，望著眼前兩個一模一樣的紅衣未婚夫，一臉惶恐驚訝地喊出了聲。

寧采臣當機立斷，打不過當然得跑，拉著小倩調頭打算原路返回，一路追趕他們二人的魈娘揮舞著紅綢殺了過來，雙眼微紅。

魈娘一看兩個老大也一時頭昏，雖然知道其中有一個是那個啥麽老大的影子，但……他娘的其實不都是同一只啊？而且，這怎麽分得清？！

“老大，你再不去替鬼將，燕赤霞那大煞神真得把鬼將削片了！”魈娘幹脆也懶得管到底誰是老大，老大怎麽比自己男人重要呢？直呼呼地控訴道。

正說著，一劍單挑完鬼將的燕赤霞飛身上來……

趁小鶴楞神之際，小狼掙開她的束縛，一躍從暗處跳了出來，瞬間變身，強化成狼妖狀態，體型放大了數倍，一雙幽綠的狼眼死死盯著老妖之一，口鼻間喘著粗重的呼吸聲……

而小鶴為了抓住小狼，慣性往前一撲，跌倒出現在眾人眼前……

完了，又亂套了！

小倩和燕赤霞遲疑於“真假黑山老妖”。

在老影、小倩和燕赤霞眼中早該死在小青手裏的“姥姥（賴小鶴）”重新覆活。還是燕赤霞親手為她報的仇，為她挖的墳。

小狼得死死盯住那個身上有淡淡煞氣的老影，等著報滅族之仇。

連原本最懵懂的寧采臣也有了疑惑，並傻乎乎地問出了口：“啊！那個采草藥受傷的姑娘！你怎麽在這裏？”

寧采臣一拍腦門，萬分憤慨地打抱不平：“肯定是黑山老妖擄來的，是不是？欸……啊啊啊啊！”指頭一轉，指著變身版的小狼目瞪口呆“啊”了半天，“宋，宋，宋小姐的小狼！”

經過他這麽一提醒，燕赤霞也察覺出了不對勁，臉色冰冷，很難看。

小鶴爬上來，呵呵。

老妖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撇撇嘴，好像看起來最好糊弄的是最不好蒙的呢……

那些當年我們撒過的謊，得付出千百萬倍的代價圓回來。

當初蘭若寺一頓亂燉的場景再次出現，而且情形似乎更為覆雜。要不要幹脆化幹戈為玉帛，和氣生財，開茶話會算了？請原諒在這種緊張時刻，沒用的女主角賴小鶴，卻放空了……

可是這並不好笑。

老影的眼中泛著魔光，煞氣大盛。

燕赤霞已經打定主意，不管出現多少黑山老妖，一律殺無赦！一把一尺七寸的黑拙古劍，殺氣湧動，寒光逼人！

小狼全身遒勁的肌肉緊繃，狼爪銳利，獠牙兇殘，你死我活。

“我要你，給我當一萬年的影子。”

老影陰煞的話音剛落，小狼的身影已經撲出，與此同時，燕赤霞和老妖也動了！

一時之間，劍光流竄，星芒閃動，折扇白芒，紅影黑衣糾纏一處，漫天的殺氣劍氣交錯，氣勢淩厲，逼得寧采臣退後三步。

極致的動和殺招，宿命的對決！

明月照大地，金戈響浮雲。

一向冷靜鎮定的小鶴，此時額頭已是冷汗密布，一雙眼睛，從始至終沒有離開紅衣之人，她知道，那就是他，不用任何提醒和附加道具，她就是知道，但遠比這種女人的直覺更讓她止不住發抖的是——越來越大的恐懼包圍了她！

血！她又看到了血！生命之花逝去的血！

她真希望，一切從來沒有發生！她什麽都顧不上了，她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可是已經沒人能阻止這場生死交戰，短短一瞬，他們都付出了很多，甚至，有人已經付出了他的所有。

小鶴忽然有一種說不出口的疲倦和心酸。

值得嗎？

忽然之間，一聲劍嘯沖霄過後，天地都安靜了下來。

纏鬥的一狼一人一妖一魔已經分開。

小狼脫力無法再維持妖狼狀態，變回了小狼模樣，四條腿打抖強撐著，倔強地站著不倒，眼中的兇狠也淡淡逝去……

燕赤霞之前已經在於鬼將一戰中損耗太大，中間又要分神攻擊兩個“黑山老妖”，身上掛了不少

彩，還有幾道小狼留下的爪印，此刻撐著劍冷冷看著老影。

而老影卻好像有些走神，兩眼失焦，茫然看著老妖,“為什麽？”

剛剛在四人對戰中，無疑老影是最占劣勢的一方，因為另外三個人都有理由殺掉他。可事實上另外兩個人確實是這麽做的，只有他，只有黑山老妖，不但擋下了絕大多數小狼的攻擊，而且還盡量將燕赤霞的劍往自己身上招呼……

他，在護著他。

為什麽？

那張絕世的臉是蒼白的，他的折扇也是蒼白的，只有一身紅衣，艷得刺眼。

老妖滿不在意地笑笑，一口鮮血卻噴了出來！身形不穩，勉強站穩，卻不忘回頭朝小鶴拋了個媚眼，笑得雲淡風輕，想要告訴她，他沒事。

素白瑩潤的手指擦去嘴角的血，皺皺眉，隨手將沾了血的海棠折扇拋開，沾了自己主人血的武器，實在太不稱職。

小狼看著老妖吐血，傻了眼，瞬間明悟過來，敢情它以為“大仇得報”卻是報在了老妖身上？！氣得直磨牙，卻再也無能為力，身子一軟，攤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血氣，兩眼死死盯著老妖，火氣萬丈，能燒了他。

“寧采臣，聶小倩你帶走，本大王不娶了。至於燕赤霞，你……”

就在眾人以為一切皆成定局之時，老妖的話還未說完，一個宛如離弓之劍的黑色鬼魅身影不知從何處鉆出，以肅殺一切之勢襲來，隱約可見那人手中有寒光一閃。

那黑影直沖老妖而去，勢必一劍暴殺！

而此時離老妖最近，他斜後方的小鶴尚未多想，直接撲上前去，試圖擋住來勢洶洶的唳劍！

這是誰也不曾料到突發的變故！

是誰？誰一直潛伏在黑暗！？只等鷸蚌相爭，至死一搏？

鬼火叢叢，哀歌鳴鳴。

是誰？忘了歸家？又是誰，唱起了這樣哀婉動人，直讓人落淚的挽歌？

荒草何茫茫，白楊亦瀟瀟。

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

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

但恨在世時，飲酒不得足。

一朝出門去，歸來夜未央。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①

作者有話要說： ①改自陶淵明《挽歌》

完結倒計時，殺人者是誰？誰又要死去？

四殺，有兩重含義，一指次數，一指死數。

流著淚，咬手指，“不虐，天使，我不虐。”

“你們不冒泡就是在虐我。”

你們還想看甜甜的七夕番外嗎？不然我就要去報備完結字數了……

咳，記得收藏專欄和新文?(? ???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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