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各異的眼神之中，我忙擺手撇清道：“大王您怎麽能聽手底下小妖怪胡說八道呢？子虛烏有的事兒！再說你早就訂下十七夫人的人選了，我湊啥熱鬧啊~？對不？”

我深深吐了一口氣，從衣袖裏拿出那面金玉令牌，“除了上山探望大王之外，還有蘭若寺的小狼王托我帶來還給大王的一件物什。”

老妖的臉色在見到我掏出玉牌的那一瞬間閃過一絲凝重，放下了酒杯，不緊不慢地踱步過來，靠近了才看到他面上因為飲酒有一層薄薄的緋紅，周身散發著醉人酒香，隱隱夾雜著淡淡的海棠花香，一如那晚。

他撿起我平攤在手心的令牌，溫潤的指尖觸到我的肌膚。

“它現在在何處？”他的聲音低沈飄渺，像黑山終年環繞的淡淡雲霧。

令牌交還，意味著他們之間談妥的條件崩了。但他們談好的條件是什麽？

“安全的地方。大王，我還有其他事……”

“他死了，你要找的白羊洞主。”老妖半瞇著有些醉意的眼，揚頭看我，漂亮的下頜，嶙峋的鎖骨，還有頸脖間露出的淡淡祥金雲紋，語氣平淡，如訴家長裏短。

“……”我微帶審視地看著他，想琢磨透這個老妖怪心裏都在想什麽事，他似乎遠比表現得更狡黠聰慧。

“這塊令牌就是我親自從他那裏取回來的。”他的眼眸清明，嘴角微勾，似乎是想起了極令他愉悅興奮的事，還欲開口說什麽，卻掩嘴輕輕咳嗽了幾聲，瘦削如竹的身子看上去竟顯得有些單薄。

“有意思得很~咳咳……”

我低聲嘟囔了句，身體不好就好好躺著唄，嗜酒如命不如醉死在酒壇子好嚕。

他依仗著身高優勢，將手重重搭在我的頭上，低低笑了兩聲，心情很愉快，似乎對刺激的未知充滿了興趣。

“天色將晚，今日你在浮雲殿歇息一日，明日我與你同去蘭若寺。”

說罷摸了摸我的腦袋，轉身就離開了浮雲殿。

我整理好自己的發型，也好，反正今晚，我想見見老影。

天上盤旋的五顏六色禽鳥都已歸巢，浮雲殿被黑夜完全籠罩，像是有人從上之下蒙了一層黑布裹住了黑山，這裏沒有晚霞，沒有滿天繁星更沒有皓月晴朗。

我一個人坐在撈金池外的洞口山石之上，仰頭看著浩渺夜空，感受著冰冷的山風呼嘯穿過胸膛。

白日裏看著熱鬧繁華，夜晚怎麽就這麽冷清孤寂呢？靠宮殿裏的燈火璀璨偽裝又有什麽用？要是讓我在黑山上住著，一個月我就精神錯亂了。難怪老妖怪喜歡到處串門交朋友賴在別人家，看一萬年的漆黑似墨，心腸估計都染黑了。

有一個溫暖的東西拂過我的臉龐。

我扭過頭一看，果然是老影。

我沖他友好地笑了笑。

他在我的身邊坐下，溫柔地問：“你怎麽知道我會來見你，要是沒來怎麽辦？”

“沒來就拉倒唄~回去睡一覺~我還以為我好歹要等到半夜呢~”我咧嘴笑，無所謂地答。

他輕輕笑了，聲音像三月裏的春風，讓人心生溫暖。

柔聲道：“今夜十三夫人一直纏著他，他倦了，早早睡下了。”

我咬咬唇，心裏有一股難以難以言喻的酸酸澀澀。

只怕是累壞了吧？十三夫人是那樣妖嬈的狐貍精！一時間腦海裏又浮現出他那張笑意盈盈的臉，嘁！人家老夫老妻，我在這裏憤憤不平算個什麽意思？

展顏一笑，道：“上次見你我心情煩悶，也沒能好好與你聊聊~所以特意跑上山來找你了。哦，白羊精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老影似乎想插嘴說什麽，我忙提高音量，嘮嘮叨叨繼續接著說道：“至於失蹤案，就讓老妖怪去頭疼吧~我跟著瞎湊啥熱鬧啊~”

老影微微點了點頭，似乎詫異於我態度的轉變。

“你知道那晚他與小狼王說了什麽嗎？”我撐著下巴，皺著眉，不解地問道。

老影無力地搖了搖頭，“我與他之間並非如你所想的心靈相通，從某種程度而言，我是另一個……妖怪，我只能靠對他的熟悉猜測他在想什麽，很多時候，沒人能猜透他的心思，即使是我。”

言語間似乎有淡淡的失落。

“嗐！”我想拍拍他肩膀安慰他，但一伸手想起上次撲倒打散了他的事，只好悻悻收了回來。

“多大事~誰想時刻琢磨他的心思啊？啊~對了~”我一拍腦門，想起了上黑山的第二大要事！老影詫異地看著我。

“你閉上眼，我有個驚喜帶給你~”我喜滋滋地慫恿道。

老影笑笑，緩緩閉上了他濃黑稠密的睫毛。

少了一雙清水般澄澈幹凈的眸子，他整個真的成了一團散在半空的濃墨，我絲毫不覺得惶惑反而心生憐惜，萬般皆是造物弄人。

從懷裏掏出一方折疊著的宣紙小畫，輕手輕腳展開來。

“好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我滿懷期待地看到老影大吃一驚的反應！

老影笑笑，睜開了眼，下一秒，整個身形一頓，呼吸一滯，一眼不瞬地盯著眼前的畫像，萬分訝異地再看看我。

我咧嘴笑，重重點了點頭。

他近乎謙卑地雙手接過小畫，化為雙手模樣的黑霧甚至因為激動而絲絲散開蔓延……

是的，我終於實現了我的諾言——我將老妖的畫像帶給了他。

那日從後山亂葬崗埋下小倩骨灰之後，我才想起許給老影“一定會畫下老妖的畫像”隨著骨灰壇被埋進了泥土。

轉念一想，我留在這個世界的日子恐怕並不多了。我不想留下未盡之事和遺憾之人。

老影，萬載孤寂的老影。我一定要讓他知道他日夜思念，轉身卻是天涯海角的黑山老妖到底長成什麽樣子！所以既然敲定主意要上黑山，便速度又畫了一張小畫，見到他就要交給他！

我這樣想了，也這樣做的，我覺得很滿意。

他的手指觸到畫上那妖的明媚笑顏時散開，又在他的法力之下慢慢聚攏……

他眼眸極盡溫柔繾綣，喃喃開口道：“對了……這就是他本該的模樣，我知道這就是他本該有的模樣。你畫得極好，生動有情。”

“你喜歡就好，從此你就知道你千千萬萬載一直陪伴的那個人長什麽樣子了。”

我很快也不能陪你了。

這樣你是不是就不會孤單寂寞了呢？

一陣清風吹過，微微涼意，我緊了緊衣服，伸了個懶腰。

讓所有愛與恨都被晚風帶走吧！夜還是一片黑沈沈，燈火闌珊處人影重重，空氣中海棠花香輕輕揚揚勾引著人們的嗅覺，讓人迷亂在夜色蒼茫之中……

“黑山上的海棠喜於月夜盛放，這個季節他最喜愛醉飲飄花下，沈醉不知歸。”

嗯，而你，永遠在最幽暗的角落靜靜陪著他，一日。一月。一年。千秋萬載。永世無休。

***

第二日，很久沒這樣睡得安穩的我是被妖大爺一腳踹醒的。

“賴小鶴！快給本大王起來！睡得像頭豬！”

我抱著被子打了個滾，挪到錦緞軟床的最角落，軟綿綿地坐了起來，揉揉眼。

真！的！太！久！沒！睡！過！席！夢！思！了！

“能不能把這張床送給我？”我打了個瞌睡，睡眼朦朧地問答。

穿著一身華貴紅裳的老妖氣色十分好，又風騷地搖起了他的折扇，一派趾高氣揚的二世祖模樣。

他長腿一擡，一腳踏上我的床，笑得眉眼帶春，一字一頓地說道：“想！得！美！”白眼一翻，合攏折扇，眼看著就要抓我下床。生龍活虎！簡直與昨日沒精打采的老妖判若兩人！

呵呵……昨晚素不素很補充精氣神？

我忙松手放開軟軟的錦被，穿著白色褻衣爬著到處找衣服……

他見狀一怔，楞了半晌，傻乎乎地問：“你怎麽不穿衣服？”

難道你穿著衣服睡啊？嘁！當然穿睡衣睡褲咯！大驚小怪！我低頭看看自己，什麽都沒露啊，比你夫人們穿得多的不止一點點吧？

裝模作樣！

他很快理會到我完全沒把這種程度的“失禮”行為當一回事，便也釋然了。

老妖皺眉，扯著我的腳脖子拖到他面前，俯身揪住我的面皮往兩邊一扯，做出一個鬼臉，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不耐和困惑，嘟嘟囔囔，“長得也不好看，我怎麽……”

餵！= =

老妖松手，抱胸，側首睨著我，眼神興味十足，詢問道：“你想不想更好玩？”

在與古裝鬥爭的我，頭也不擡，毫不猶豫，答：“不想。”

他聞言什麽也不說，一轉身就變成了另一個模樣，那種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渾身上下寫了六個字——我有錢，請宰我！

大爺啊！你這又是玩哪套啊？我不想陪你玩啊cosplay啊……

老妖鳳眼微挑，陰險一笑：“與其時刻擔憂著故事不按照你的劇本走，倒不如我們直接參與演出~”

抗議無效，被拎著衣領拖走……= =

我喏喏：“我們不能……”

老妖冷冷一瞥：“那你故事裏有記載關於那一切發生之前的前因後果嗎？”

我擦汗：“……沒。”

老妖冷冷哼：“有記載黑山老妖和蘭若寺姥姥化為人形調戲寧采臣嗎？”

我疑惑，擦汗：“呃？調戲？……沒。”

老妖骨扇搖開，笑得瀟灑：“我們只是路人，沒人會在意。你要的“劇終”我會幫你實現，別擔

心，膽小鬼！”

我擦汗：“還是不好吧……”快步跟上。

內心百萬民眾造反！追求科學！我們要民主！不要獨*裁！拒絕男權至上！

驚！等下！

“欸？你怎麽知道‘劇本’和‘演出’？”

“因為我天下第一聰明。”得意~

“不對吧……這不是聰不聰明的問題吧？”

……

三言兩語間，我們來到了魈娘所在的鬼面洞。

萬萬沒想到，魈娘是個皮囊收藏愛好者！

更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一向鐵公雞的老妖說是帶我來挑新皮囊！

老妖說我笨，既然寧采臣看過我這張臉了，自然得換新裝。

但他這樣舉措帶給我的震驚，無異於現實狗血電視劇中，《一起來看雷陣雨》裏楚雨蕁面對慕容雲海“居然帶我來美特斯邦威！”表現出來的驚喜和難以置信。

“餵！你怎麽知道寧采臣看過我這張臉了？說清楚啊……”告訴我告訴我！

氣勢很弱……

作者有話要說： 親媽掀桌(╯‵□′)╯︵┻━┻：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人一堆！！！我不玩了！

後媽踹：快滾！

……

謝謝一直追文的小天使~每天都有認真碼字哦~也會認真回覆~就是同時更兩篇文有些人格分裂= =

明天愚人節哦~戳我有番外掉落【信不信信麽？發現所有章節中只有一章孤零零沒人評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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