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人類社會通用的很多法則，在妖怪界也是同樣有用的。

比如說：“知妖知面不知心。”

這回我再進去時，他微闔眼靠在浴桶邊上睡著了。

因為水不夠熱，室內的霧氣都已經消散開了，地上的那些畫像也全都消失了，似乎剛剛那一幕不過是我的一場幻夢，什麽都不曾發生，冥冥中卻什麽都改變了……

我輕手輕腳走過去，從懷中取出一顆蛟珠，細細打量起他背上的“金錢豹紋”。

再瞄一眼睡得安詳的老妖，這貨長得真不賴！難怪娶到了十六個美嬌妾。

“麒麟不是，狐貍不是，鳳凰估計也不是，難道是金錢豹？”

我盯著他背上花紋，喃喃自語道，老妖到底是什麽妖！？這是自我來到這個世界後碰到的第二大謎團了……

“蠢樹啊！看來你不僅蠢，而且還庸俗！”老妖緩緩睜開一雙清貴無雙的鳳眸，鄙視地瞟了我一眼，如此評價道。

之前的“不正常”一掃而光。

對啊！他是那個嘴毒腹黑小氣臭美仗勢欺人恃強淩弱無惡不作的黑山老妖啊！永遠強大，時刻準備著給你致命一擊，他怎麽會感到疲倦無力呢？他怎麽會有煩心事呢？他有怎麽會嘆息呢？

他可是黑山老妖啊！

往往是很多“習以為常”的突然轉變才會讓我們措手不及，端倪初露也會因為“固有成見”而一視若無睹。

“水都冷掉了。”

我無意識地往我的身後看了一眼，光影變幻之間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皺起了眉頭。

喃喃答道：“……呃，冷掉了你就施法再燒一燒嘛！”

= =

我緊忙不安地收起散發著淡淡光芒的蛟珠，溫吞吞地指了指他背上的金紋，問：“狐貍尾巴是你搶的，鳳眼是天生的，麒麟角你說是你同麒麟獸借的，金錢豹的花紋總不至於是別人送你的吧？”

他翻過身來，作勢就要站起來，我馬上轉過身去，臭美也就算了，居然還是暴露癖！這樣囂張的性格簡直可惡得令人發指！

背後傳來他軟綿綿的一聲笑聲和絲綢衣物的滑溜聲音。

“土包子，沒見識。”不用看我也知道，他翻了一個白眼，“這是佛印金身祥雲紋，知道嗎？不過……我臨時不買賬反悔了，所以這金身只鍍了一半。”他好像突然回憶起了什麽不悅的事情，冷冷哼了一聲，譏諷意味十足。

你就吹牛皮吧！像你在黑山上的做派，日殺一千都算少的，還能成佛？那我豈不是能當王母娘娘？

我估摸著他已經穿好衣服了，轉身，果不其然，又是一身的大紅彤彤。

我摸著下巴，笑得猥瑣至極，道“大王，誰敢說您不是天底下最美的人我就跟他拼命！”

他顯然聽出我這話並不是在奉承他，斜挑著眼看著我，等我說出下文。

“如此美艷不可方物，我要是個男人也想撲倒你！”

又翻臉了！

“大王，是您說要當天下第一好看的人的~天下第一好看的人自然是迷倒迷倒萬千男女，老少通吃咯！” 我又忙不疊氣勢十足地加了一句，“雌雄同體，天下無敵！書上寫的！”

我覺得老妖估計是剛剛泡水泡太久了，腦子進水，聽我一說，居然笑得像個花癡。

“你看的都是什麽書？說的盡是些我喜歡的歪理。”

話雖這麽說，他還是搖身一變，換了一件玄色錦衣。

“你不就怕我等下過於招搖，暴露了你麽？你說話用不著這樣拐彎抹角，我聽著都累。”

他搖著折扇兀自在前頭走著，漫不經心地說道。

六月十五，月光很亮，從洞口照射進來，鋪灑在他的身影上。身長如玉，器宇軒昂，端的是風華無二。原來好看的一直不單單是他的華麗衣服。

我垂著頭，嘆了一口氣，快步跟近，這個人七竅心思玲瓏身……

“老妖，你的原身到底是什麽啊？告訴我唄~”

“呵~你猜？”

嘿！記上仇了！小心眼！

“那你怎麽不想成佛也不願上天上當神仙？”

“我擔心你知道得太多會情不自禁愛上我，所以……”“啪”折扇一合，重重敲在我的腦袋上，

“你還是專心於你的‘劇終’大業比較好。”

嘁！有什麽了不起的~

按照書生的腳程，此時應該進入蘭若寺外陰森森的荒樹林了。

我和老妖一路有一搭沒一搭閑聊著，終於遇上了提著一盞燈籠趕著夜路的寧采臣。

樹林裏時不時傳來的狼嚎聲嚇得他一驚一顫的，我和老妖停在一棵樹上遠遠不動聲色跟著。我記得原電影中此時是出現了大群餓狼，它們兇狠地一路追著寧采臣，但攆著書生到了蘭若寺地頭時，因為害怕樹妖姥姥才不甘地退下了……

呃……這就是為啥我現在把老妖帶著走的原因了……

“你能嚇得住狼群吧？”我捅捅隔壁抱臂站著的老妖，頭也不擡地問道。

“當然！不過，這裏是你的地盤，幹嘛要我插手？”他無不自矜地答道。

欸！天知道怎麽回事！很多明明姥姥能做的事，我一接手卻是一塌糊塗。這座林子裏的野狼就是這樣，我只有被它們追著跑的時候，它們卻大搖大擺地叼著我散養在森林裏的野雞招搖而過。

誰讓我對這種半精怪半獸類的生靈充滿了慈悲之心呢！我還是從靈魂深處裏抵抗讓我的雙手沾上鮮血，可我對於小倩她們手中那些因為我而間接死去的人毫無愧疚。

人，就是這樣矛盾又假慈悲的動物，這一點都比不上動物的直截了當。

“你插手的事還少嗎？”我幹瞪了他一眼，心虛地說：“反正，待會兒你得負責把那些狼趕走，不能讓他們傷害書生半分。”

他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緊跟著我，一躍飛去另一株樹枝。

狼群出現了！

在黑暗的森林中，它們的眼中閃著墨綠的野獸光芒，我隔好遠還能聽見它們粗重的喘氣聲，但它們的捕獵動作絕對敏捷得讓你不敢相信。

人跑！狼追！

我和老妖也亦步亦趨地跟著。

我一直在以眼神示意他，現在是時候可以驅散狼群了.

他卻假裝沒看見，好似以暇待整，故意要看看寧采臣這個文弱書生到底有多大本事。

痛苦捂眼！您這是與呂洞賓有多大仇……不就偷了你一張畫兒，幾堆錢嘛~這麽斤斤計較！啊餵！您可是搶了人家的牡丹仙子，奪人所愛與偷人財寶根本不在一個等級上吧！？他老人家現在小心眼到跟這個文弱書生寧采臣較起了勁……三歲娃娃的情商吧！？

我學他的樣子，沖他不滿地翻了個白眼。

眼看著寧采臣跑不動了……

他舉著燈籠，害怕地喃喃祈禱道：千萬不能滅啊！

老妖抿嘴笑，“呼”鼓起一口氣吹過去……

一陣陰風吹來，吹熄了寧采臣的燈籠。

不過卻同時也吹停住了餓狼群逼近的腳步，它們感受到了強大的妖氣，充滿了危險和壓迫。

寧采臣才不管這些，燈籠一滅，丟掉燈籠，背著書簍就跑。

人哪，就是比動物缺乏那三分對於危險的敏銳嗅覺。

老妖和我輕巧在眾狼群前飄然落地，我正欲繼續跟著寧采臣，老妖卻停了下來，我詫異地望著他。

他笑笑，“小飛鶴你還不快去守著你的寧采臣，不然他可要被大胡子和那個劍客殺了！”

啊！對！我應該跟著寧采臣才是，他打算做什麽管我什麽事？我暗搓搓在他背後豎中指……

一群狼詫異地望著我……呃……走！

沒跑幾步，估摸著他們不會註意到我了，縱身一滾，靈活自如地變成了一棵老榕樹，紮根入土，頭頂的枝幹卻悄無聲息慢慢生長，直至前方的聲響能悉數傳入我的耳中。

我也不知道我幹啥要聽墻角……= =，說了嘛，有時候身體的反應比我的意識來的快得多。

遠遠地，只看見他閑閑站在一群目露兇光的狼群之前，微微垂著頭，墨紅發帶束住發尾的柔亮長發自頭頂傾瀉而下襯得他的背影分外孤傲。

我不用看他正臉也知道，那只老妖怪此刻肯定一雙鳳眼冷冷直視著為首的狼王，絲毫不退，嘴角卻是掛著戲謔的笑意。

半響，我才聽到他幽幽開口道：“想你百年修行也不容易，何必茍且度日，呆在這種鳥不拉屎的狗屁地方？”語氣輕輕淡淡的，像是調笑。

鳥不拉屎的狗屁地方？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老妖怪說話從來不中聽！

“呵呵~為了這群根本還停留在畜牲道裏的狼族？”不以為意。

我聽得樹臉囧然，狼群根本沒出聲，老妖怪有喜歡演獨角戲的癖好？

為首額間有一縷白毛是年輕的狼王，低低嘶吼了一聲，眼睛微瞇，鋒利的前爪示威性地一揮，一爪之下扒拉倒一棵我腰那麽粗的松樹……

我默默往後縮了兩寸。

老妖卻悶悶笑了一聲，“我的黑山是個好去處~你不妨考慮考慮。”口氣倒是人畜無害，但誰知道他肚子又打什麽鬼算盤，他可是從不幹無趣之事黑山老妖！

狼王嗚咽嗚咽地也不知叫了啥……

我又不是禽獸，完全聽不懂，但老妖怪不僅聽懂了，他還嗚咽嗚咽說了幾句禽獸話……

我聽不懂，打算撤！

“不過，記住！我浮雲殿從不收沒用的廢物。”

喏，帶刺的話說來就來，估計他的獸語水平不及漢語造詣高深……

老妖從袖中隨手掏出了一塊金玉牌牌，拋了過去。

狼王後腿向後一蹬，躍起，穩穩咬住了令牌。

我是認得那塊令牌的。

黑山山脈統共有七十三峰，除了主峰上住著老妖，其餘七十二峰上有七十二個洞主。而剛剛老妖隨手輕易就扔出去的那塊金玉令牌，意味著他送給了頭狼一個洞主身份。

想不到他還有隨手撿寵物，培養新生代小果子的愛好……

這麽大方，怎麽不對我更慷慨些！？不服氣！性別歧視！種族歧視！不過，轉念一想，姥姥我自食其力，養活一家子簡直妖界勞模好麽？！驕傲！區區黑山老妖，我蘭若寺姥姥才不需要你的大方呢！那什麽金玉牌牌，他就算是免費送給我，我也不要！瞧不起狼王！瞧不起狗腿！（誰？打我臉？瞪！）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狗窩！

沈浸在憤憤不平＋自鳴得意＋酸溜溜情緒中的某姥姥，毫無意識到在不知不覺中她開始把融入了這個世界，已然將蘭若寺當做了自家狗窩……

作者有話要說： 【精分作者小劇場】

後媽睥睨：“你這一章章字數眼看著漲漲漲，你存稿夠嗎？你收藏怎麽不見漲漲漲啊？”

親媽諾諾：“嚶嚶嚶~~你好壞！！！你不要逼我裸~”

後媽大笑：“吼吼吼~你裸完讓我上！虐死這幫不給你加油送花寫評的小妖怪~”

親媽大呼：“雅蠛蝶！”

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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