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漸下，繁星逐漸隱去身影，天邊露出一片魚肚白來。

貍殷靠在容楚的床邊睡下，睜開眼睛的時候正是旭日初升的時候，一抹微紅的雲霞遮住了火紅的太陽。

他稍稍瞇起眼睛，待到清醒過來才去看了一眼容楚，替他把了脈又撥開遮住眉眼的碎發，深吸一口氣才站起來，走到門外。

祭八正在門外守著，一夜未眠。

看見貍殷出來，他即刻從暗處跳出來，拱手道：“小主，昨夜有一行黑衣人從屋頂上經過，並未作停留。”

自從貍殷救回容楚以後，祭八就下了決心願意在容楚昏迷的時候，對貍殷忠心耿耿，所以現在他所有的態度和行為都是以在跟隨容楚時來要求自己的。

貍殷聞言默默地點了點頭，沈聲道：“只要他們不來惹事，我們就裝不知道。”

又囑咐了幾句，貍殷才離開屋子往主寢室走去。

容楚的臉容辨識度太高，情況還沒有穩定，他還不敢直接讓人見著的。

天盛失蹤多時的靖王殿下突然出現在常太師府，若是被朝中有心人知道了，又不知道會傳言成什麽樣子。

而且，容楚的行蹤傳出去了，皇室肯定也不會輕易放過的，定是要派人來接回的，那樣的話，貍殷想要近距離照顧也是一個麻煩了。

現在妖界還算是穩定，但是貍殷也不想要回去。

畢竟，青煙和萬古都在盯著他呢。

一日看不清這兩人的主意，貍殷就沒有回去的打算。

再加上，青煙和萬古的關系不簡單，表面上看著像是父子，但誰知道是不是那兩個老狐貍布下的掩眼法？

畢竟從上次在靈臺萬古看見青煙出現時那個害怕的樣子，貍殷就覺得這件事沒有傳說中說得那麽簡單。

傳說中的事情，難免有偏差。

一日沒有兩人的親口承認，貍殷一日都不會相信的。

而且，這人間比妖界有趣多了。

一路往西，貍殷前腳從後窗戶跳了進去，後腳就聽見昨夜才來過的常太師心急火燎的腳步聲，正往這裏趕。

他無奈地嘆氣，雖然很想躲開常太師的，可是有想到這畢竟是自己的吃飯爸爸，也就忍下了，換上一副笑臉，先迎了出去。

“父親。”

他先一步把常太師攔在門口，乖巧地拱手請安道：“沐兒給父親請安。”

常太師似乎被他嚇了一下，整個人都顫了一下，腳步一個急剎差點就撞上了貍殷，連忙穩住身體，略微責罵道：“一大早的，你這是要去哪？”

說著話，他就越過貍殷走了進去，隨侍的丫頭在他坐下以後就送了茶水上來，貍殷連忙追上去，在一邊站著。

“回父親，這幾日都沒有去給母親請安，這準備去呢。”貍殷眼珠子轉了轉，隨口編了一個借口，又低眉順眼的道：“沒想著父親這麽早就來了。”

常太師聞言認同地點了點頭，摸了一把胡須，又慢慢地開口道：“你還知道去給母親請安，也是你的孝心，想來是為父錯怪你了。”

“這與父親無關，都是兒子出門太過焦急，竟然沒有看見父親來。”貍殷一聽常太師的話，暗暗腹誹“官方”，但是臉上還是笑著賠罪道：“還請父親怪罪。”

“無妨，你先坐下。”常太師滿意地露出笑容，又瞥了一眼貍殷，這才淡淡地開口道：“沐兒，後日太後宮中設宴，特赦準許貴族男子參加，你也去吧。”

貍殷聞言先順著話應下了，又皺起眉頭暗暗開始思忖。

太後設宴？

當今的太後是誰？

可是她怎麽突然設宴？

還特意邀請了貴族男子？

一連串的問號出現在貍殷的腦海中，至於常太師跟他說話都沒有聽得真切。

常太師見貍殷沒有回應，皺著眉頭叫了一聲：“沐兒？”

又見貍殷走神的樣子像極了當日傻楞的樣子，心裏不免一慌。

“是，父親。”

貍殷也不知道常太師跟他說了什麽，滿腦子都在想著如今的太後是誰，他可不記得五六皇子還有生母在世。

準確來說，他記得的唯一一個妃子就是儷妃，可是儷妃作為寧嬰公主的養母，當日寧嬰公主和榮王謀反，就算沒有按罪株連，也坐不到太後的位置。

一連思考下來，貍殷竟然連個頭緒都沒有了。

如今容楚昏迷，祭八又是一個不理朝政，就連個消息打探都困難——總不能問常太師吧？

想著，他就瞟了一眼常太師，發現後者正盯著自己看，連忙正色危坐。

“沐兒，你雖然才剛恢覆正常，但是太後向來對你很是上心，這一回進宮，可不能讓他失望了。”

常太師又像是不放心一般地叮囑了許多，貍殷都一一應下了，好半天才送走了常太師，他松了松筋骨，站起來四處看了一眼又往外走去了。

容楚的情況總不能一直都放任的，必須得找一個行內人問問。

一路出了太師府，沿著東城門外郊外走去，終於走到一處溫泉邊上。

煙霧寥寥升起，濃霧之中似有一個身影，正悠閑地泡澡。

感覺到貍殷的出現，那人才稍微轉過頭來，餘光裏瞥他一眼，淡淡地開口道：“貍殷殿下，你來幹嘛？”

貍殷動了動眉頭，漫不經心地道：“老中醫，你偷下凡間，還有臉問勞資來幹嘛？”

“我這不叫偷下凡間。”白澤從水中起身，一手拿過衣服披上，沒有再看貍殷，走到一邊的大石頭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小酒。

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白澤又聞了一口才仰頭一飲而盡。

醇香的酒下喉嚨，他發出一聲享受的感嘆聲，這才把目光看向貍殷，又不緊不慢地開口：“若是想要在這裏找藥王老頭的話，你就可以回去了。”

貍殷聞言一急，急聲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白澤懶懶地開口，又攤手道：“你的那點小心思，以為就能瞞過天嗎？”

貍殷沒有接話，他也知道這件事沒有想得那麽簡單的，只是沒想到天帝竟然還會讓白澤出面，這才是出乎他意料的。

白澤見他不說話，又默默地嘆氣道：“若是可以的話，本座也不想來見你的。”

他稍微頓了頓，眼睛直直盯著貍殷，無奈道：“只是，容楚不管你怎麽做，他都是屬於天界的，不回去的話……”

“就會死嗎？”

這一次，貍殷答話了。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自己足夠堅強，足夠堅強說出那個字，可是在話音出口的那個瞬間，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他從來都沒有堅強過，一切都不過是他的死扛而已。

當話音出口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心有什麽地方裂了一道口子，發出一聲清脆的蹦噠，然後，又像是被鈍器不斷地割著，痛伴隨著血肉模糊。

他深吸一口氣，明知道沒有別的辦法，卻還是想要再爭取一下。

白澤看著他，突然露出笑容來。

他從懷裏拿出一金色盒子，慢慢地遞到貍殷的面前，又故作輕松地道：“好自為之吧。接下來，誰都幫不了你了。”

貍殷從他手中接過盒子，先道了謝，又堅定地道：“就算與天作對，我也不會再把他送走的。”

那樣的的事情，只要有過一次就夠了。

他咬著牙，白澤聳聳肩，又轉移話題道：“樊城中最近有吃人的魔物出現，你可有發現什麽？”

“吃人的魔物？”貍殷收好了盒子，皺著眉頭想了想，又想起了早上祭八的匯報。

難道是那些黑衣人？

可是作為魔物的話，完全沒有必要隱藏，再說了，魔物向來都是單獨行動，怎麽會成群出現？

白澤見他的臉色微微變了，連忙問道：“你知道情況？”

他這一次下來就是為了那些吃人的魔物，雖然天帝沒有明著說期限，但是這拖一天就會多一些無辜地生命被奪取。

不管是為了天帝的命令，還是他作為神獸的尊嚴，白澤都必須要快速把這件事給解決了。

至於為什麽明明應該在忙碌的白澤，此刻正在悠閑地泡溫泉，這還得從兩天前說起。

那日他才下凡，正要好好搜查一番，無意中撞見了留守此處的藥王，兩人相見恨晚，又加上都是老中醫了，自然是有說不完的話。

白澤一下就把魔物的事情給忘在了腦後。

要不是今日藥王一早上突然說要離開的話，他也不會記起來自己下凡的目的了。

只是，這樊城那麽大，他又要去哪裏找線索？

這樣一考慮下來，他就幹脆脫了衣服，往溫泉裏一泡，舒舒服服地過去了半天，直到貍殷出現。

在看見貍殷的一瞬間，他就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

貍殷瞅了一眼懷中的小盒子，還是選擇了把實話說了，但是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小貍貓，本座決定跟你回太師府了。”

白澤點著頭，一邊整理自己的衣服，一邊通知貍殷道。

沒錯，就是通知。

他可沒有想過要跟貍殷商量。

若是商量的話，貍殷肯定不會答應的。

貍殷皺著眉頭，不死心地勸說道：“你這臉，走在樊城裏誰不認識？”

“臉？”白澤有些後知後覺的，稍微想了想就回收給自己換了一張臉，對著貍殷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道：“這樣沒有問題吧？”

“我……”

貍殷感覺到很絕望，眼看著白澤換臉如同換面具一樣簡單，他就覺得自己是逃不過了。

可是，他也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也許也能給容楚換一張臉，以後就能光明正大地帶美人出門了。

這樣一想，他的心情就突然變得好起來了。

白澤看穿了他的想法，直接就開口道：“給自己換臉我是可以的，但是要本座給別人換臉，那還是算了吧。”

“你覺得我有跟你商量的意思嗎？”貍殷斜眼瞥向白澤，學著他的語氣說話道：“你要是不給美人換一張臉，我就跟全世界說你是那個神棍國師。”

現在的天盛可不比上先皇在世的情勢了。

五六皇子都無心追求長生，故而宮中被遣散的術士就多達上百號人了，連帶著民間對術士的口碑都不太好了。

白澤一想到這個情勢，自然是不敢以國師的身份出現的，一來是避免再卷入朝廷的渾水中，二來就是給了他自己的攢點人氣功德。

好歹也說是一個天神了，怎麽可以窮得連人氣都沒有？

人間的神獸廟已經不多了，早就不像是以前那麽輝煌，白澤也不敢亂來了。

天神若是失去了信徒，那靈力可就沒有了。

威逼利誘之下，兩人達成了一致，貍殷幫白澤找到那些吃人的魔物，白澤以容楚換一張臉。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太師府，半路遇見常太師帶著常公子的母親陳氏出來，貍殷連忙請安，又按下白澤的頭。

“沐兒，你身後跟的是誰？”常太師皺著眉頭，總覺得白澤眼熟，耐不住又問道：“是不是曾經在哪見過？”

“沒有！”貍殷連忙否認，又道：“父親，天下之大，總有相似的人，許是認錯了。”

常太師還是不太相信，皺著眉頭又多看了白澤一眼，半響才懷疑道：“那幹嘛低著頭？擡起來給我看看。”

“老爺。”陳氏向來痛愛幼子，聽著常太師對貍殷說話的語氣過於嚴厲了，連忙心疼地叫著常太師，嗔怒道：“沐兒這才好了多久，你怎麽就這般嚴厲？”

常太師聞言感覺自己的喉嚨被堵了一下，有些手足無措地辯解道：“為夫也不過是為了沐兒的安全著想。”

他頓了頓，見陳氏的臉色沒有緩緩下來，又連忙繼續道：“這世道危險，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沐兒的善良，傷著了就不好了。”

聽了這話，陳氏才緩了臉色，但是語氣依舊嚴厲：“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對孩子兇，嚇著了怎麽辦？”

“是。”常太師連吱一聲都不敢，連忙低頭稱是，又對貍殷道：“是為父嚴厲了，沐兒不必往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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