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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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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豆子把小傻子當傻子, 小傻子把小豆子當騙子。

餘下一路,鹿白都是一副國仇家恨、胸懷大義的神情, 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竇貴生。經過他身邊時, 腳步踏得驚天動地, 就像在狠狠踐踏對方的自尊。也不偷看他了, 也不找他了,也不跟他說話了,也不誇他字好看了, 也不摸他的手了。

也不提喜歡小豆子了。

竇貴生憂心忡忡, 隔幾分鐘就叫甄秋一次:

“去問問殿下, 冷不冷。”

“去問問殿下,渴不渴。”

“去問問殿下,累不累。”

“去問問殿下, 爐子支好了,是不是該熱藥湯了。”

“去問問殿下……算了。”

名為殿下,實為鹿白。都懂, 大家都懂。

甄秋欲哭無淚。就隔著一扇窗,自己不會說嗎!

反駁竇貴生他是不敢的,只好拉著鹿白竊竊私語:“求你了, 快理理他老人家吧。兩口子吵架,不帶折騰外人的啊!我還是傷員呢!”

鹿白非常冤枉:“我沒不理他呀, 他自己不願意跟我說話。他故意對殿下噓寒問暖,就是在對我示威呢。莫啼院的女人不能認輸!”

甄秋幾欲抓狂:“小白,你是不是傻啊!”

鹿白:“是啊。”

甄秋:“……”好厲害, 他竟然無法反駁。

鹿白“唰”地掀開簾子,視線瞬間跟車旁聚精會神的竇貴生對上。對方一楞,立馬狠狠轉過頭。因為用力過猛,脖子傳來清脆的一聲“哢嚓”,老骨頭差點沒被扭斷。

不妙,十分不妙。糾結片刻,竇貴生又淡定地轉過頭,迎著那道惱人的視線勇敢回望。

鹿白的臉擠在窗子裏,緊緊皺著鼻子質問他:“竇公公,不解釋一下嗎?”

騙了人就想這麽若無其事、輕飄飄地揭過?連個解釋,甚至是借口都沒有,像話嗎!她本來沒打算生氣,但討厭就討厭在,每逢她想問點什麽、說點什麽,沒等開口,甚至沒等她走近,他就呲溜一下跑了。又或是顧左右而言他,壓根不準備理她。

一來二去,沒氣也被他弄出氣了。

現在也是如此。她才叫了“竇公公”,他就開始抿嘴,眼珠躲在睫毛後頭亂顫,頜骨在皮膚底下一動一動,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肯說話。

竇貴生的確卡住了。該怎麽跟她解釋,一切都不是誤會,都是他的有意為之?

“我——”他不甚明顯的喉結動了動,發出纏綿得近乎耳語的聲音。他準備求饒了。

“我”字沒說完,簾子就“唰”地甩上,馬車裏傳來鹿白純潔無辜的聲音:“你看吧,他根本不理我!”

竇貴生捂嘴:“嗚喔咳咳咳……”

老話說什麽來著?

自作孽,不可活。

小豆子作了一次,把鹿白作走了,作了第二次,把鹿白作回來了。現在的他如履薄冰,變得跟鹿白一樣乖巧老實。可惜鹿白沒機會親眼見證了——她跟著督軍去接待使臣了。

那日鄧獻軍報所說的“一隊秘部”並非是披堅執銳的援軍,而是陳國和談的使臣。和談隊伍人員眾多,種類豐富,身份尊貴,攜著愛與和平的橄欖枝,步履穩健、風度翩翩地朝大周京城迎面走來。

其中最尊貴的是議政院院首,葛瑯。

皇帝雖是陳國百姓至高無上的信仰,但實權卻牢牢掌握在議政院手中,院首才是陳國的最高行政長官,議政院才是國家最高的行政機構。女皇再神聖,也不得不聽從於議政院的決定。這在大周百姓眼中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對於朝臣而言,更是匪夷所思、滑天下之大稽。

的確,陳國有很多可供人攻訐的地方。牝雞司晨啦,皇權旁落啦,罔顧人倫啦,滅天理毀正道啦,反正除了國力強、兵馬壯、百姓富足、風調雨順……等等之外,陳國還是有極多缺點的。

大周朝臣們的天職便是找茬。除了優點都是缺點,這茬一找一大堆呢。

這不,眼前就有一個。

大軍歸來,皇帝憂心忡忡地犒賞完三軍,來不及對平安返回的兒子表示慰問,便行色匆匆地鉆進禦書房,聽竇貴生的奏報。別人說的他一個字都不信。

一進門,皇帝就如同卸下了一層殼似的,長嘆一口氣:“唉!吵得我腦仁都要炸了。”

竇貴生垂著頭:“無非就是人選的問題。”

人選問題是永遠繞不過去的劫。從九五之尊到七品縣令,大周官場上的所有人——無一例外,所有人都認為“誰來幹”比“誰幹得好”更重要。

現在問題來了,陳國來使和談,要求會見最高領導、按照最高禮節接待,共同開展平等公正的磋商對話。最高領導不就是皇帝麽,可對方來的又不是皇帝,何談平等公正?區區一個院首,憑什麽依著天子之禮接待?皇帝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可笑。

以丞相吳玉為首,大半朝臣都堅定地認為陳國並非真心和談,此舉毫無誠意,建議皇帝與女皇靳白梅約定一個中間地點,另行商議大計。餘下的雖知道此次和談意義重大,但仍不肯同意皇帝親自出面。

竇貴生也跟他們的觀點一樣。

“不如叫太子殿下去吧。”他建議道。

皇帝下意識想反駁,竇貴生立馬察言觀色道:“九殿下是皇後嫡子,身份尊貴,且最得殿下寵愛,不如叫九殿下也同去。這些人日後總要打交道的。”

皇帝的表情立刻好看了一些。

竇貴生實在太了解皇帝,心知自己方才說到對方心坎裏了,施施然繼續道:“十六殿下也得去。他畢竟是督軍,立了戰功,且對此次戰局最為了解,不出席說不過去。三位皇子一同和談,比天子之禮還不遑多讓,葛瑯定會滿意,靳白梅也有面子不是?”

既能彰顯九皇子的重要地位,又能增長見識。最後和談成功,寶貝兒子不得算個頭功什麽的麽?

皇帝立馬喜笑顏開:“還是你有辦法。”

竇貴生淡淡笑了一下。這哪算是他的辦法呢,除了皇帝外,最尊貴的便是太子了,但皇帝絕對不會同意太子單獨會見使臣的,除非加上寶貝兒子。他只是替皇帝把他的想法說出來了而已。

至於其中有沒有別的私心,就不得而知了。

經過朝臣們激烈的爭辯,終於拍板決定,同意三位皇子一同上陣。給足了陳國面子,給足了皇帝面子,保準誰都挑不出理來。

茲事體大,禮部緊鑼密鼓開始籌備。十六皇子頭一次參加如此重要的活動,本就奔波了一路,外加激動興奮,又險些病倒。

聖旨很快到了莫啼院,是蘇福親自送來的。眾人又驚又喜地接了旨,只有鹿白異常淡定。

她淡定地擡起腿,截住蘇福的去路,瞇著眼,仰著下巴,不由自主地做出肖似老太監的姿態:“小蘇公公,你騙得我好苦啊。”

蘇福也苦。心裏苦,臉也苦:“此事錯在我,跟幹爹無關。你別跟他置氣了。”

鹿白表示懷疑:“他叫你說的?”

蘇福心道他怎麽可能說這種話,但為了兩人的幸福起見,他還是違心地點點頭:“嗯。”

鹿白聲音怪異:“他,叫你,替他道歉,是嗎?”

蘇福僵住了。該說是,還是不是呢?而且這算是道歉嗎?這要算是道歉,豈不說明錯的是幹爹了?可憐他這一張笨嘴,怎麽說都是死路一條。

“沒誠意。”鹿白“哼”了一聲,扭頭就走,“不,原,諒。”

聲音鏗鏘有力,矯健敏捷,一下子就躥過院墻,砸到了老太監頭上,砸得他顏面無存,尊嚴掃地。

面壁思過了好一會兒,竇貴生才倏地驚醒,撣了撣寬大的袍袖,背著手往回走。沒有顏面又如何,鹿白回來了,竇公公就還是頂天立地的竇公公。他又不會怕她。

鹿白不知道竇貴生就在外頭,她更不知道竇貴生要十六皇子一同出席背後的深意。她只知道,繁文縟節,附贅懸疣,可憐鹿白,不堪其擾,嗚呼哀哉!

如果叫她知道始作俑者是竇貴生,少不得又要在記仇本上添上一大筆。然後再次對他進行社會的毒打。

鹿女史累死累活、起早貪黑地忙活了五天,終於等來了和談的主角。來的人很多,有院首,有將軍,有副相,男女兼備,文武俱全。還有一個勉強叫大周臣子們滿意的人選——陳五皇子靳喬。

靳喬此次是頂著外交令的名頭來的,但院首都在,哪裏容得他置喙呢。說來說去,他似乎只是單純來游玩散心的。這倒是事實,他最近心中煩悶,亟需大量的游玩出行分散一下精力。

鹿白穿著華而不實、頭重腳輕的宮裝,端端正正地站在十六皇子身後,渾身的肌肉差點都要凍住了。她偷眼瞄了對面陳國的坐席,眾人著裝正式,面色沈靜,跟大周肅穆的氛圍不相上下。除了靳喬。

這人披著件長袍,裏頭卻不倫不類地穿著雙排扣的緊身馬甲,頭上箍著發冠,但頭發裏有一股是黃的。不是普通的黃,是特別耀眼的黃。袍子底下的鞋閃著亮光,咯吱咯吱直響,聽著像雙皮靴。

不單穿著怪異,此人行為舉止也是一派流氓作風。才在椅子裏坐了一會兒,他就跟屁股上長釘子似的,左動右動,東扭西扭,神色十分不耐煩。要麽是二流子,要麽就是天生多動癥。

不耐煩你跟來幹嘛呢!鹿白忍不住翻白眼。

等第一輪和談完畢,將彼此都認同的問題先定了,靳喬立馬起身,逃也似的沖了出去。鹿白除了幸災樂禍,也深表理解,這不就跟放學後沖出內學堂的她一樣一樣的嘛!

終於休息了,鹿白卻沒解放。和談少說得幾天,多則一月都有可能,陳國野心很大,拉鋸戰不是這麽容易打的。

當晚,宮中設宴款待使臣。鹿女史因為十六皇子不敢去,再次被抓了壯丁,陪他一起出席。

明日便是第一個尖銳問題,關於舌州去留的問題,宴席兩方都是各懷心事、虎視眈眈。好在皇帝只在迎接使臣的時候露了個面,不然此刻氛圍還會更加凝重。

靳喬就別提了。放浪形骸,臭不要臉,說的就是此刻的他。

十六皇子仿佛是被拉來充雕塑的,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喝,身上還盡是藥味兒,坐得離人好幾步遠。

這倒是方便了鹿白,不用太拘著了。於是她放心地擡起頭,一下子撞入了靳喬打量的視線。

靳喬霎時楞住了。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當啷”一聲巨響,如同清晨寺院的鐘聲,叫眾人皆是心神一震。

被數道視線齊齊盯著,靳喬似乎幡然悔悟的浪子,沖眾人鄭重其事道了聲“抱歉”。餘下整晚,他仿佛煥然新生,容光煥發,談笑風生,身上的陰郁一掃而空,跟換了個人似的。

鹿白本來是沒機會跟靳喬說話的。

時隔多日,再次見到得罪得徹徹底底的兩位皇子,鹿白很是心虛。尤其對九皇子,她更是連看都不敢看。雖然沒看,但她能從九皇子冷哼的聲音和攥拳的動作中看出他想說的話:你怎麽還不死?

太子輕飄飄瞥了一眼,像是壓根沒認出她。不過臉上的笑卻淡了幾分。

因此宴席一結束,當眾人簇擁著陳周兩國的皇子往外走時,鹿白立馬就找機會溜了。

靳喬在人群中回頭,只見到她匆匆逃竄的一片衣角。轉過頭來,發現太子的視線也在同一個方向。他忽的玩味道:“太子認得那個宮女嗎?”

這個拒絕了太子、跟竇貴生結為對食、還是吳相女兒的小宮女,已然成了宮中的風雲人物,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見靳喬這麽問,眾人頓時緊張地望著太子,唯恐他說出什麽過激的話。

但儲君依舊是儲君,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沖十六皇子點了點頭:“是元真院裏的。”

久病之人有種超乎尋常的敏銳。十六皇子知道太子想要他解釋點什麽,但靳喬的眼神實在太過熱烈,他忽的意識到,說錯了話的後果也許比想象更嚴重。於是他只狀若羞赧地“嗯”了一聲,飛快垂下了頭。好在靳喬沒有再問——他親自找人去了。

陳國使臣歇在齊王在京時的舊府邸,就在宮門附近,但從此處走到宮門,還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太子費勁心思安排了“精選皇宮夜游路線”,葛瑯看得津津有味,但靳喬一會兒鞋磨腳,一會兒尿急,一會兒腿疼,不一會兒又假裝腹瀉,徹底遁走了。

葛瑯半開玩笑道:“別是吃壞了肚子吧?”

九皇子的臉立刻沈下來了,咬牙嘟囔道:“當大周是虼螂窩呢……”

嘟囔聲不大不小,正要叫眾人聽見,人群中頓時響起幾聲竊笑。這下太子的臉色也不好了。

虼螂,即蜣螂也,平生最大喜好便是推糞球。拿一國院首的名字做文章,跟給人起外號的小學生相差無幾,當真是低劣至極的把戲。葛瑯卻不惱,意味深長道:“五殿下估計要去很久,不若咱們先走吧。”

太子沒有問為什麽靳喬要去很久,更沒有留意到靳喬的“腹瀉”和幾乎和十六皇子的辭別同時發生。他急於擺脫目前的窘境,感激地點了點頭:“甚好。”

人聲在身後漸漸遠去,鹿白松了口氣,擡手扯下頭上的簪子,正要跟十六皇子抱怨兩句,一陣“咯吱咯吱”就追魂索命般追了上來。

十六皇子僵住了,用力推了鹿白一把:“你先走,留甄秋就行。”

鹿白“哎”了一聲,提起裙子就跑。別問為什麽跑,總之跑就對了。

然而大周華美沈重的冬季宮裝拖累了她,跑出沒兩步,她就被人拽住了尾巴。不對,是頭發。

鹿白火氣“騰”一下就起來了:“放手!”

靳喬哈哈大笑:“我不!”

十六皇子被這膽大妄為的魯莽舉動嚇著了,險些當場暈倒:“五殿下,這是在宮裏,還是別……”

靳喬緩緩松了手,鹿白立刻拽出頭發,狠狠瞪著他。她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努起嘴道:“呸!”

靳喬望著鹿白,兩根發絲異常突兀地翹了起來,在頭頂拱起兩道天線似的圈兒。發絲又粗又硬,看得出來,一定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它們規規矩矩地梳好。

靳喬手指動了動,想把那兩根頭發按下去,還想跟她說一句對不起。鹿白一扭頭躲了過去,瞪著大眼忿忿地睨著他。表情和肢體動作都明晃晃地傳遞著三個字:別碰我。

十六皇子既怕靳喬欺負鹿白,又恐鹿白開罪了別國使臣,攪亂和談局面,急得左右為難,冷汗涔涔。

“五殿下,天色已晚,我們先告辭了,就、就不陪你了……”

“是我冒犯了。”靳喬笑得有些勉強,做了一個不倫不類的拱手禮,似乎真心感到抱歉。目送三人走出很遠,他才失神地低呼了一句:“慶慶……”

鹿白似有所覺,轉頭飛快地瞥了一眼:“他是在喊我嗎?”

“沒有。”十六皇子輕輕握住她的手腕,“你聽錯了。”

“哦。”鹿白沒放在心上。

然而當晚,當滿面焦躁的竇貴生站在她面前時,鹿白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那一聲低呼不僅是她自己的幻聽,十六皇子也聽見了。十六皇子不僅聽見了,還巴巴地告訴竇貴生了。

……天亡白也!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如無意外會有加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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