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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懷希望的回頭。

“你不要再給點?”他笑嘻嘻伸出手。

還要錢!一股憤懣絕望之氣從胸腔直沖大腦,起羽的眼神一下化為利劍,颼颼從眼中射出,仿佛恨不能一下將獄典射成碎片。

獄典不由自主倒退一步,怎麽了這是?剛才還軟弱卑順到隨他搓圓捏扁的人,一下子變得這麽猙獰?

他喃喃道:“我、我這是提醒你——”

“提醒我?”

“重犯是免不了死的,”獄典挺挺胸膛,試圖把自己的氣勢提升起來:“極刑千刀萬剮之苦,你確定你要讓那小子那麽痛苦的死去?”

“莫非中間還有什麽不同。”

“當然,不過得你——”他又做出要錢的手勢。

“快說!”起羽喝。

獄典嚇了跳,往後再彈一步:“說、說就說,無論何種刑罰,一樣死,兩種死法。譬如淩遲,可先刺心,一下子就死;也可四肢解盡,心猶不死,讓人多活一段時間來受罪。又或絞刑,可一縊即絕;也可絞上好幾回,再加上其它械具,然後才使犯人死……”

“你們太讓人齒冷了!”起羽跳過來,啪啪兩聲清脆響起,“連判了死刑的人都要敲詐勒索!”

獄典愕然的摸摸臉,火辣辣疼,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他被打了,尖叫:“好你個刁民,敢打本官!來人,把她拿下!”

獄卒們應著從歇息的房裏沖出來。

起羽拔腿就跑。

跑啊跑,沖出大門外,沖出那暗無天日的地方,陽光雪白刺眼。

她沒註意到隨後跟出來的獄卒被一隊人馬阻住,獄典看清了領頭高頭大馬上的那個人後,不住點頭哈腰。

領頭那人看著起羽的背影,遲疑了下,執轡緩緩隨來。

不知跑了多久,右腿開始絲絲作痛,起羽邊喘氣邊揉,向後看看,似乎沒有人追過來,忍住疼,扶住一座牌坊,慢慢滑坐下來。

人流熙熙攘攘而過。

她茫然的看著。

怎麽辦,崇訓,我該怎麽辦,我還是那個脾氣暴躁沖動的我,我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告訴我,如果是你,你會怎麽辦?

難道真的要去找郭家?

不,不,死也不去找他們,他們是青州之戰的執刀者,也是圍困西京的行使人,郭威,郭榮……不,她再也不要跟他們有什麽糾葛!

要不……劫法場?

這個念頭一跳出來,她渾身激靈了下。這是極少有人做的,魂體飄蕩的那麽多年裏,她也僅僅看過有限的幾次,而且幾乎沒有人成功,單從戒備森嚴的法場下手就難如登天,何況事後永無止境惶惶不可終日的追捕。

即便真的這麽做,她又從哪裏去找人手?

真是無用得很的自己啊,感覺心又開始一陣一陣的絞痛。

痛得她冷汗直下。明明有陽光,明明人潮如水,她卻像脫離了這個熱鬧的世界,一人獨在冰寒的酷冬。

她低下頭,死死閉住眼。

“……大小姐?”

連擡首的力氣都失去,微微張開的眼簾下,出現一雙螭紋的馬靴。

一點一點往上挪視線。

對方蹲了下來。

他的皮膚是古銅色,瘦削的臉,眉骨很高,純粹的矯健的男人的氣息。

她艱難的開口:“……黨……進……”

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她這個性子,真是管不住——”

“我已經寫信給爹跟娘,讓他們派人來把她接回去。黨虞侯,今日多謝你。”

“三少爺不必客氣,直接稱黨進就好。”

“這怎能——”

“三哥,你又要拿官場做派了!年把不見,黨進,混得很不錯呀。”

“四少爺過獎。”

“她是偷偷從洛陽跑來的?”

“也、也不是啦,你知道她知道了李家還有人的消息,自然忍不住,三哥你沒說她吧?”

“我不單說她,還說你!你們兩個真是讓人不放心,你說你這麽跟來,自己的差使怎麽辦,追究下來,你還要不要你的飯碗?”

“哎呀三哥放心,懷良說幫我照看著了,沒事!”

“他是看在跟咱們是世交的份上!再說,他任武,你職文,又不是同僚,他怎麽來管你的攤子?”

“實在不行丟了就丟了,反正一堆煩死人的事,我還懶得管。”

“你……你……我代替爹教訓你!”

“唉唉唉,三哥你別動氣!”滿屋子跑的聲音。

“不打你你就不長進!”

“都多大了你還打,有外人在吶!”

“馬上給我回洛陽!”

“那不行——”

“你還講!”

“唉喲,真打到了!”

“三少爺,您別打了,四少爺是關心大小姐,他也不放心奴婢一個人來,所以說送送,您要責罰,應該懲罰奴婢才是。”

“蕊微不關你事。”

“我就看在蕊微的份上,先記著。”

隨著打鬧聲漸止,一個人影出現在上頭,“醒了?”蕊微高興的道。

起羽喑啞的應了一聲。

蕊微趕緊去斟水,一雙手過來輕輕扶起她,起羽微微側頭:“四哥,你來了。”

“是啊,你看你,怎麽就倒在大街上了?”昭壽心疼地道:“就是個拗脾氣!”

他迢迢跟來,起羽心裏感激,嘴上卻說不出,挪一挪,發現右腿根本不能動,只好借他力靠著:“我記得是——”

“是黨進救了你回來,”昭壽答,一邊朝立在一側的人喊:“黨進,快過來,有人要謝謝你了。”

黨進思緒早如雲騰海湧,竭力裝作平靜的走到她跟前:“大小姐。”

她看住三步外的他,甲胄森森,軒昂利落。

真真正正的男子漢了。

良久。

黨進保持著以前的習慣,垂眼不敢直視,直到昭壽都感覺氣氛有些詭異了,推起羽:“怎麽,轉變太大,說不出話來了?”

起羽道:“是啊。”

昭壽便安慰病人:“沒什麽沒什麽,我看黨進還是以前的黨進,對吧?”

“黨進。”病人卻道。

“在。”

“我很高興。”

縱然男人低著頭,卻可見他的嘴角止不住一點一點彎了起來,“不負大小姐厚望。”

昭壽莫名其妙,這兩個人,到底在搞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設法營救(下)

起羽翻書翻了一個上午,昭壽叫她吃午飯她也不應。

“行了別看了,看了也是白看,”昭壽一屁股坐下來,“這種罪,沒有恕法。”

“看這上面說,死刑都要‘三覆奏’,四哥你知不知道進行到幾去了?”

昭壽道:“對於惡逆,犯不著幾幾,直接一奏。”他嘆氣:“阿起,沒用的,你看現在是秋天,正好輪到秋後斬,如果是冬天,還有可能熬到立春以後,拖延一點時間。”

起羽低頭,急速翻到另外一頁:“那麽,八議呢?官當呢?”

這都是宥罪的途徑,但昭壽搖頭:“你知道,都不符合。”

八議,指親、故、賢、能、功、貴、勤、賓,如果皇親國戚、貴族官僚犯了大罪本該判死的,可由大臣們集議,議此八項,看符合哪點,奏請皇帝核準,商在過去的份上寬大為懷,減免犯者本來應受的刑罰。

親、故、賢、能、貴、勤、賓李家都算不上,唯一沾點邊的是功。可這功也是晉時石重貴那會兒立下的,後來固然主動棄遼奔漢,但怎麽說,也總比不上郭家那些一路擁護的了。

那麽官當?沒有,崇勳也沒有什麽官,談不上以官抵罪。

“還有一條路。”起羽道。

“什麽?”

“對老幼廢殘的恤刑制度。”

昭壽塌下眉:“還以為什麽點子,那是對八十歲以上十歲以下的犯人才可以上請的,而且這種叛逆罪,講究的就是斬草除根,官家哪會格外恩典?”

起羽問:“如今主管提刑司的是哪位?”

“此案聽說歸交到宰相了。”

“又是蘇逢吉?”怎麽什麽事他家都插一腳。

“是的,蘇相據稱最能體仰聖意,所以官家特意交給他。”

“那你說,他有沒有什麽門路好走?”

“阿起,”昭壽正色道:“要救一個人的命,靠三樣東西,一是財,二是勢,三是交情。交情不能講,財又不夠大,那就只有靠勢——然而我們勢也沒有,你說,是不是四哥不幫你,是四哥無能為力!”

起羽沈默,房中寂靜無聲,忽而門外報:“黨虞侯拜見!”

起羽眼睛一亮:“來得正好!問問他有沒有什麽辦法?”

昭壽道:“你也別高興太早,一是人家如今不比以前,你不能再對他呼來喚去;二是他根基尚淺,只怕也是能幫有限。”

“不管了,多個人多個腦袋想,沒聽人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咱們也差不離了!”

說話間蕊微掀了簾,但見不少小廝圍在門前來見他們以前的老大,羨慕敬佩之情溢於言表。

能從家仆一躍而成為官老爺,多少人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黨進難得消融冰山之色,一一跟眾人打招呼,直到簾子打開,大家知道大小姐傳喚了,這才安靜。

“大小姐今天可好了?”黨進跨進,先問昭壽,第二句就問起羽。

起羽笑道:“你來了倒熱鬧。”

昭壽招呼他坐。

“慢著,”起羽道:“既來看病,帶禮物沒,要不然不能坐。”

昭壽對黨進道:“你別理她,正翻書翻得郁悶呢,找你散火。”

黨進道:“自然不敢空手來。”

起羽瞧他手中並無任何禮盒,道:“哦?”

“心病還需心藥醫,黨進提供一條門路,供大小姐參詳。”

“不愧跟了我那麽多年!”起羽一躍而起:“剛才還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這不,諸葛亮來嘍,坐坐坐。”

蕊微沏茶,起羽將桌上書掃開,黨進先還推讓,兩兄妹硬拉他同坐了,起羽迫不及待問:“快說,什麽門路。”

“當朝國舅。”

起羽與昭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

“李皇後之弟,李業。”

起羽道:“這個人我們不認識啊。”而且想想李皇後,她就有種狹路相逢的雞皮疙瘩感。

昭壽拍腿:“原來是他!據聞此人風評並不怎樣,即便走得通,也未見得有多大作用。”

“哎呀,就是風評不好才好走門路嘛,”起羽斜她四哥一眼:“況且不管有用沒用,總要試一試。”

“正是。”黨進道:“我推薦這條路子,主要有兩點:一是他門下有我認識的人,說得上話;二是,內廷有時比外朝好用。”

“這倒是,”昭壽道:“如果他能私底下進言……”

起羽拊掌:“就這個!不過,怎麽走法?”

黨進道:“如果大小姐與四少爺皆同意,我這就去安排。”

起羽想到一件事:“會不會連累你?”

昭壽顧慮的卻是另一件:“走門路必得銀子,這個得設法籌備。”

起羽一聽,愁眉頓鎖:“是啊,我每月都花得精光,四哥你家裏有個偎紅——有了!”她道:“珠寶首飾總能兌,我除了一匣子木梳,其他的都可以當掉!”

蕊微不禁道:“大小姐,那柄飛天——”

“不要了不要了。”

那是她以前的最愛呀。昭壽也知道,道:“還不至於如此,咱們慢慢商量。”

起羽卻是說做就要做的性子:“救人如救火,其他不過身外物。”

黨進道:“我也可以——”

“不,你有交情就已經足夠了,而且我知道,”起羽看看昭壽:“他是隨軍計度使,經常為你們的俸祿煩惱。”

昭壽有些尷尬:“那是在洛陽,汴京說不定不同。”

“只是李家家產被抄,我的嫁妝還有崇訓送我的好多東西都沒了,留下來的這點東西也少,”起羽歪著頭,“四哥,你說我若去問娘當年收了多少聘禮,她會怎麽想?”

“哈,你還打起聘禮的主意來了!”昭壽道:“你只管去問,看她知道了還準不準你出徐州~~~”

“那怎麽辦,”起羽喪氣:“好不容易有點頭路,咱們卻要被活活憋死!”

“是啊,不能讓家裏知道,不能四處去說,”昭壽道:“除非去借貸。”

黨進表示不讚成:“借貸利極重。”

昭壽點頭,另設想:“如果我們找大伯二伯三伯、五叔六叔七叔各尋名目去借……不行,只要互相通一下氣就完了。”

起羽獨自想半天:“還是借貸。”

“咦?”昭壽黨進均望向她。

“現在不過就是銀子的事,先找錢莊借了,咱們後邊慢慢還。”

昭壽道:“你怎麽還,而且說過,利吃不起。”

起羽胸有成竹道:“我想好了,去磨咱爹,就說我要開醫館,讓他資助資助。等醫館真開起來,我用診金一點點還。”

昭壽道:“你不是最不耐煩坐堂的?”

黨進也想起以前在西京幫王樸坐堂行醫的日子,依她個性,白看兼白送藥的例子實在太多。

起羽同時憶起舊日時光,朝黨進笑道:“進門一兩銀子起,不然咱不看!”

東華門以外,常供大內采買,下至香糖果子鶉兔鳩鴿野味,上至衣物書畫珍玩犀玉,無所不有無所不包。往南通的一條巷,叫做“界身”,也不知是從何時叫起,屋宇雄壯,門面廣闊,站在巷口望去,幽森莫測。

“這裏……”起羽遲疑道:“我以前從未聽過?”

昭壽道:“這裏是各種珍奇異寶匯聚之地,每一筆交易,動輒成千上萬,不是真正達官巨賈,平常人哪裏聽聞。”

“成千上萬?”起羽瞪大眼,不由自主摸摸荷包,裏面是剛從錢莊裏借回的一萬兩銀子。

昭壽道:“怯了?”

起羽深吸一口氣:“倒不是怯,以前在李府,不說崇訓的雲韶居,就是我魚句居裏,等閑上千的小玩意並不稀罕。這世上,很多事情,開頭結尾,常常不是一出戲。”

昭壽有所感慨:“昔日人求你,今日你求人,又殊知他日別人會不會反過來再求你?所以我說,做人最重要的是得意時不要太得意,失意時也不必太失意,榮華富貴如煙雲,就怪世人看不穿。”

“四哥此言論有些機鋒。”起羽讚道。

昭壽摸摸後腦勺:“走吧,先把四色贄禮采辦了再說。”

“四哥。”起羽卻未動步。

“怎麽啦?”

“謝謝你。”

“嗨!無緣無故這麽一本正經的,幹嘛呢。”昭壽楞一下之後強笑。

“謝謝你跟到汴梁來,謝謝你陪我站在這裏,”起羽認真的說著:“被爹娘知道,一定斥我胡鬧,幸好有你,真的,四哥,幸好有你。”

昭壽好半晌才哈哈道:“什麽呀,突然這麽說,一定是打算到時候爹娘責怪下來拉我給你墊背不是?還有啊,我也不會因為你這麽說了就幫你還銀子,你四哥我不過湊熱鬧,想看看咱家的小霸王吃癟學乖,明白嗎?”

好不容易說點感性的話的符大小姐滿腔別扭之情一下子煙消雲散,鼓起腮幫瞪他一眼,咚咚咚往裏走了,昭壽搖頭暗笑,跟在後頭。

先兌了近一千兩白銀的金葉子,按之前黨進說的,這是送給他認識的那名李業門客,搭上線。接著就是挑送給李業的贄禮。

“聽說這位國舅尤其喜歡夜明珠,”昭壽道:“別的可以慢慢談,但珠子是一定要看的。”

黨進在一家名叫“奇古居”的堂子裏面等他們,介紹了掌櫃,姓唐,很客氣,朝昭壽道:“公子就叫我老唐好了。”

昭壽從善如流:“老唐。”

迎進裏間,等老唐去拿東西,黨進道:“這個老唐,有個外號叫‘唐鐵口’,所識珠寶、珍玩、字畫無一不精,視真必真,說偽必偽,別看只是個庶人,但來往的達官巨賈無一不倚重他。”

昭壽道:“那可得好好拉拉交情了。”

起羽左右環視,紅木桌案,珊瑚琉屏,豪奢卻內斂,果然一如外界所言。

大概是黨進已經跟他說過主要是看珠子,老唐返回時手裏小心翼翼捧了三個盒子,放於條陳,先打開一個:“三位請看。”

這個盒子長寬約半尺,深綠色錦鋪墊,但見一拳頭大小的明珠,圓潤光滑,隱隱閃現綠色,老唐道:“此名清珠,白日不顯,待夜晚之時,方發出由綠到白的熒光,宛如一輪明月。”

昭壽雙手端出,看看,轉給起羽,然後問:“多少價目?”

老唐瞟一眼黨進,道:“既是黨虞侯關照,自然不敢賺昧心錢,三千銀子作數。”

昭壽暗暗咋舌,起羽把珠子放回盒裏,也不論貴是不貴,道:“這珠子我見得多了,當年李家,冰窖裏掛的都是這種,不算稀貨。”

老唐眼睛一亮:“那必是大富大貴之家!”他本不甚在意起羽,此番重新將她打量,打開第二個盒子:“姑娘您看這個如何?”

這又比剛才那個小了,約摸四寸左右見方,還是一顆白色珠子,起羽擎起端詳,道:“側面視之色碧,正面視之色白,挺重的。”

“是是,姑娘眼力不錯,此物名水珠,是夜明中之佼佼者,暗中方圓一尺以內,可清清楚楚照見書上之纖毫小字。”

昭壽問:“價目幾何?”

老唐伸出五個手指頭。昭壽想,這不行,光買這顆珠子,銀子就要去掉一半,還有其他禮物怎麽辦?而且走門路也不只是送了贄禮就完事,後面還有一堆花錢的地方,不行,不能再看了。

豈知起羽仍舊搖頭,指指最後一個圓盒:“我要看那個。”

“哎呀!”

“哎喲!”

有兩聲同時發出。

發出哎呀的是老唐,他一拊掌:“姑娘真是識貨!這是本店鎮店之寶——”

“哎喲我肚子痛!”後者自然是昭壽了,他一面揉住肚子站起來,一面去拉起羽:“來來來——”

起羽被他拉離座位,走出幾步後,昭壽邊喊痛邊低聲道:“小祖宗!你要挑好的也得看看咱們囊中有沒有貨啊!”

起羽一拍腦袋:“呵呵不好意思,以前跟著崇訓,要頂尖的要慣了~~~沒關系沒關系,看看又不少塊肉,顯得咱們是行家,說不定再宰他一點嘛。”

昭壽這才把心放回肚裏:“要是能走這條路,化錢的地方多著呢,省著點!”

“明白。”

兄妹兩人磨蹭著折回,老唐問昭壽:“公子怎麽了,要不要我去請大夫?”

“不不不,我這位妹妹就是大夫,她叫我深吸兩口氣,現在好多了。”昭壽哈哈。

“這就好。來來,”老唐道:“三位請移步。”

昭壽問:“幹什麽?”

老唐只做出請的姿勢,三人舉步,轉入屏風,側面又有一道門簾,老唐打開,是一間黑漆漆的鬥室。

他擦了火絨,點上一支蠟燭,然後將第三只盒子打開:“諸位,本店鎮店之寶,螢珠!”

紫紅?粉紅?翠綠?絢紫?

完全不同於一般夜明珠所發出的白光,此珠色彩斑斕如星光閃爍,似皓月吐銀,又似螢火蟲點點磷火,不但強光熠熠,而且是真正的恒光不衰,一下耀得室內恍如白晝。

昭壽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便是黨進,也不覺目眩神迷。

老唐滿意的收獲著各人的表情,待到差不多,才把盒蓋一掩而起:“諸位,怎麽樣?”

眾人回神,起羽道:“甚好,甚好,多少錢。”

老唐晃晃兩個手指。

自然不會是兩千。昭壽一下清醒了,率先往外面走:“出去再說。”

重新回到紅木條陳前,三個盒子如來時般擺好,老唐看向起羽,撫摸裝著螢珠的那個盒子:“姑娘,您把它挑了去?”

昭壽暗急,起羽卻大方笑道:“不瞞老唐你說,若是一兩年前,我定然選它。可惜如今我們是買了珠子去求人,銀子得省著點,我看水珠馬馬虎虎,你幫個忙,再算我們便宜點。”

“正是正是,”昭壽附和:“老唐,買賣不在一樁,這開了個好頭,以後要找你幫襯的地方多著哪!”

他們客氣,老唐自然更客氣,笑道:“這位姑娘倒是爽快說話!黨虞侯一早關照過,我們交情是一定要放的,看在姑娘份上,再減一千,四千,無論如何不能少了。”

成交。

接下來起羽他們又挑了一個玉枕,一方硯,一部閣帖,四樣共湊成六千銀子,昭壽黨進他們隨老唐去交割,起羽先把錢付了出了店門,看見一個人正打前面走過。

杏衫白巾,十分眼熟。

等他快走出她視線了,她猛然喊:“非醍,非醍!”

拎著酒壺的翩翩年輕人轉身:“……符大小姐?”

起羽連轉數念,非醍——馮道!怎麽會忘了馮道!這也是一條路啊!

她差點興奮得跳起來了,記起隔不遠就是上永裏,當下連忙問:“好久不見,相國在家嗎?”

非醍點頭:“在啊,不過符大小姐怎麽會在這兒?”

“一言難盡,”她道:“既然相國在,我有一事想請教他,走吧。”

時隔多年,當日的侍童們紛紛長成了大人,不過即便如此,本性卻依然未變,非醍還是喜歡嚷嚷,非醝沈穩,非醨嚴肅,非醇麽,話最少。

看著非醍帶她進到亭子中的時候,非醝非醨非醇難得一致露出吃驚的表情。

非醍很得意,他特意不讓其他人通報的,瞧瞧,效果多明顯,他很久沒看見他們三個如此不約而同的時刻了。

而馮道畢竟是馮道,他為池塘裏的金魚灑下最後一把食,才轉過身來,長須飄飄,招呼起羽:“小友,請坐。”

起羽看看亭子中央的石桌石凳,心想,自己是來求人,還是不坐了罷。思索一番,起個話題:“一別經年,相國的腿可有再犯疾?”

馮道囑非醍將酒放下,示意四僮下去,道:“托你當初那只蠍子,實有奇效。”

起羽露出笑容:“這我就放心了。”

“一起喝一杯吧。”他再度指指石椅,起羽沒再推辭。

兩盞下去,他始終沒有開口的意思。起羽知道以他之性格,只怕早就明白了她來找他是什麽事,然而卻絕不會主動提,於是硬著頭皮開口:“相國,你曉得李家崇勳的事罷?”

馮道半瞇著眼品著酒的醇香:“賞花最是半開處,喝酒合當微醺時。”

起羽勝沒聽見:“相國能否指點一二?”

馮道嘆口氣,身子往後仰一仰:“丫頭啊,你不會打算讓我去救他?”

“你能幫忙嗎?”

馮道笑了:“勸你一句,不要管,管了對你沒好處。”

“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何苦還來要我指點。”

起羽難得用了嬌嗔的語氣:“相國,你歷經三朝,沒有什麽沒見過的,你就幫忙想想辦法嘛!”

“幫了只怕有害無益。”

“怎麽有害無益?”

“這案子歸蘇逢吉料理,此人日漸跋扈,你當然明白,如今我這個相國,只是擺著看的,如果我幹預,只怕他會想,莫非姓馮的想越俎代庖,舊宰相試圖跟新宰相比比勁?想歪了我倒不怕,卻怕他反而加重、加速這一案,那豈不變成愛之適足以害之。”

起羽楞住,她遠沒想到官與官之間還有這麽多糾纏,馮道的話多半不會有錯。呆怔了一回,她道:“那麽,我們打算走皇後的弟弟、如今的武德使大人這條路,你看走得通嗎?”

“李業?”馮道執壺的手停一停。

“是的。”

馮道把酒給她斟滿了,搖頭,徐徐道:“你們這是病急亂投醫。照理說,你們該想得到,縱然武德使有皇後的關系,他也願意去說,然而沒有內廷的差使,哪裏就容易見得著官家了?就見著官家,也未見得能容他替人說話。”

這無異於兜頭潑一盆冷水,起羽本來已經夠失望了,這下更雪上加霜,吃力的道,“那這麽說,這麽說——”

“不必說,根本不可能的事。”

起羽不死心:“情況真的有那麽糟糕麽?”

“比你我所能想到的,還要糟糕。”

“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

“路子要就不走,要走就走管用的。你說的這條路沒什麽用處,所以不必說。”

起羽聽他這意思,反應也極快:“那麽,還是有路可走?”

馮道道:“一般這種情況,除非像前朝範延光那樣,有免死鐵券;再來,就是朝廷有極厚的恩典頒下。”

免死鐵券自然沒有,那麽,“什麽叫極厚的恩典?”

“自然是大赦。”

起羽明白了,“但現在既無旱災,又無澇患,更不逢什麽皇帝整壽,哪裏盼得到!”

“所以要看天意。”

起羽正要反駁,馮道又道:“丫頭,老夫我活了這麽多年,到頭也不過悟出六個字,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馮道的天意論果然是正確的,接下來一段時間,證實了他們三人全心全意走的那條道的確走不通。

作者有話要說:

☆、重遇故人

三個臭皮匠組合再次聚集。

“贄禮六千兩,他家的下人一千兩,後面又陸續送了兩千多兩,一萬銀子花得一分不剩,結果卻塞了狗洞!”昭壽嘆道:“賠了夫人又折兵吶!”

黨進道:“早知道,我當初應該再想清楚。”

“嗐不關你事,”昭壽搖手:“試是總歸要試的,只是這狗洞塞得跟打水漂兒似的,讓人不爽。”

“要不然怎麽叫塞狗洞?”起羽白他一眼,接著憤然道:“實在不行,只有劫××的法場了!”

“嚇,”昭壽唬得一把捂住老妹的嘴:“你瘋了,這個也能亂說!”

“那怎麽辦,”起羽道:“我決不放棄,我也不能放棄。”

黨進道:“要不,把這案子給‘淹’了。”

符氏兄妹望向他:“淹了……什麽意思?”

黨進道:“就是不聲不響了結這一案,不過牽涉在這一案的人,就此下落不明。”

“不懂。”起羽略略振奮:“怎麽可能不聲不響?”

“是啊,”昭壽道:“請進一步說來。”

黨進道:“人吃五谷生百病,何況關在獄中?倘或暴斃……”

起羽一拍掌:“你的意思,李代桃僵?”

“噓,小聲點!”昭壽拍她。

起羽一下興奮起來,看不出來,黨進還能想出這麽個高招。“但是,我不懂衙門的規矩,也不知道到底要怎麽做?”

黨進道:“首先牢內關鍵幾個人是要打點到的,還有要看跟主審此案的人交情深到什麽程度。”

“不行,咱們跟蘇逢吉沒什麽交情,也交不上去。”

“不,蘇逢吉雖說主理此案,但細節卻是交給手下去做的,就看此次是什麽人,”

昭壽大搖其頭:“難,難。”

黨進道:“這個可以慢慢再講,不過,要找個屍首替代這件事,我總可以辦得到,在仵作面前過關,也大概沒有問題。”

“怎麽沒有問題,問題大大的!”昭壽道:“光說屍首,怎麽樣把它帶進牢房去,還有,怎麽樣把活人換出牢房來,中間只要有一個紕漏,就百口莫辯!”

黨進沈吟。

“還有以後的隱姓埋名,再別露真相等等。萬一露餡,前功盡棄不說,還會害慘咱們一大幫人!”

昭壽越想越覺得不通,簡直是做不到的任務。

起羽聽了也覺難行,問黨進:“做這事,你有幾分把握?”

黨進道:“老實說,一點把握也沒有。”

起羽沒笑,問:“那,有過這樣先例沒有?要不然可是欺君大罪,我自己沒關系,但不能牽連家人。”

黨進看她爽然若失的摸樣,安慰道:“也不能這麽說,稀奇古怪的事,世上都是有的。”

“我看是根本行不通的事,”昭壽說:“咱們沒那麽手眼通天,不是金剛鉆,甭攬那瓷器活兒。”

三人沈默了一會兒。

“要是能以命抵命就好了,”起羽忽道:“我可以——”

“呸呸呸,別亂說!”昭壽趕緊打斷她,“這不是大家都在想辦法麽!”

起羽不說話了。

昭願看看她,又道:“阿起,你的心情,我們都能理解。李家最後這樣,好歹是姻親,大家面上不說,心裏也很難過,這份難過,跟你的心情,不會有什麽兩樣。但所謂在劫難逃,失敗的後果他們應該想得到,你也看開點兒,阿?”

起羽還是不響,昭壽朝黨進使個眼色,黨進正欲張口,起羽一下子起身:“我出去走走。”

昭壽道:“你去哪兒呀?”

“去找點酒喝,”起羽頭也不回:“誰也別跟著我。”

這裏沒有洛陽的西域小酒肆,到處都是紮著迎賓彩坊的大酒樓,有的酒樓後院還兼營客棧。起羽記得朱雀門外那條街最熱鬧,摸過去,沿途找小酒館,好容易找到一家,叫了竹葉青,味道卻不怎麽好,跟店家說,店家道,要好的,最好在大相國寺旁邊的會仙酒樓。

“那兒是最好的?”

“不錯,沒有您不想要的,只有您想不到的。”

聽他這麽說,起羽倒一定要去看看了。

大相國寺臨汴河,前面那條街叫東門大街,每到相國寺月五開放供萬姓交易的日子,喧鬧得朱雀街也比不過。起羽出了朱雀門往東,一路過太學、國子監,過龍津橋,再橫過禦街——禦街也叫天街,直通皇宮宣德門,是皇帝出行的必經通道,中間用了專門的朱漆杈子攔起來,旁人皆不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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